朱恪虽然做梦都想回长安,却只能忍痛拒绝,他不愿承认,其实他和皇后早就父女失和,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回,恐怕在她眼皮子底下,触她逆鳞,不好周旋。 朱恪不由得暗悔前事操之过急,倘若他再慢慢观望几年,不这么着急对齐腃旧部复仇,不惹到朱晏亭,真是万事遂意了。 然而即便心有殚怕,此时此夜,此天此景,他竟也觉出几分怡然自得来。 车中用玉壶温着一壶热酒,他轻呷慢尝,就着窗外夺夺雨声,慢慢翻阅着琳琅满目的礼单。 忽然,马车像是绊倒什么,一个停顿,狠狠一挫的力道几乎将他甩出来,酒也撒了一地。朱恪抓着扶手,敲着车壁怒吼:“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 一声极为不详的,凄厉的“贼啊!有贼!”响了起来。 然后是马蹄声,厮杀声,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泥水土腥味渗过车帘,朱恪开始瑟瑟发抖。 厮杀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四周就陷入了死寂,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大雨哗啦啦重打着车顶。 朱恪心跳到了嗓子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下意识的发出低微的声音。 “你们、你们大胆……天子脚下……我是国丈、平阳侯……我、我是羽林军……你们会被诛杀九族……” 他眼睁睁看见一把雪亮的刀伸入了车帘。 像被一只手扼住脖子一样,再说不出话来。 …… 秋天是肃杀之节,但对未央宫人来说,卷地西风来得格外早。 舞阳公主齐湄的生辰宴上,帝后失和,回到椒房殿以后大吵一架,齐凌怒中拂袖而去。 这事传到长信宫时,郑太后正给朱令月打开库房挑选陪嫁的衣饰珍宝。 她只笑着评价了一句:“皇后还是太年轻了,她哪里知道我儿,大事上,皇帝何曾糊涂过。” 轻描淡写一笑,便挥手让朱令月自便。 曾经入主未央宫十六年的郑太后,虽然在端懿太后还在的那几年颇为憋屈,后来也着实当了好些年女主人,库房里珍奇还是数不胜数。 郑太后自己歪着坐靠,让身侧宫人领着朱令月挑选。 翻出来的都是陈年物事,锦绣成堆,玉润金沉,往那里一堆,端的是华气冲轩。 好在朱令月也是在丹鸾台侵淫过几载的,方没太怯。 她屏着呼吸,在老宫人的陪伴下选了赤金三华彩凤扬翅华胜、一枝象牙玉山仙人簪,一套双色双束白玉莲花玉佩组、一对祥云白玉耳铛。 毕恭毕敬的向太后叩首谢恩。 太后没有看她,只将目光掠过她选的几样珠宝:“只这几样?” 朱令月深深低着头,小声道:“奴已领恩不尽。” “那就撤下去吧。”太后淡淡吩咐宫人:“也领女郎去兰泽殿,叫几个女官多教礼仪,女子不可无礼,不可无仪。”又对朱令月:“这几个女官,皇后见了都要让几分的,你要好好学。” 朱令月唯有俯首称是。 “奴谢太后提携之恩,奴与奴母感激不尽。” “提携之恩?”郑太后忽然笑了,笑里含着说不尽的讥弄嘲讽之意。 朱令月却浑然不觉,道:“我长姐虽是血亲,却视我无物,唯有太后待我好,奴这条命都是太后的,太后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郑太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阿亭有你这么个妹妹,真是她的福气。” 朱令月道:“奴万万不敢与皇后殿下姐妹相论,我比不上长姐,她是长公主亲生的,从小金尊玉贵,在章华时就自己一个人住,什么人都能在屋子里出入,我还曾经亲眼…”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朱令月蓦的咋舌噤声。 郑太后讶然挑眉:“听说什么?” “奴不敢说。”朱令月环顾左右。 郑太后冷笑道:“都是我的亲信,你都开了头,这会儿又装什么。” 朱令月赧然片刻,方快速道:“我亲眼看到,长姐曾经与男子夜会,连夜不归。” “放肆!”郑太后勃然大怒,一个拂袖,案上茶盅滚落下来,唬得朱令月面如土色,浑身一颤:“太后息怒……” “堂堂一国之母、明贞太主的女儿、皇帝的发妻,她的名誉也是你敢攀诬的?” 郑太后竖眉冷斥,手中点翠的冷色护甲几欲戳到她的脸上:“你想打皇帝的脸?还是想打哀家的脸?” 朱令月只听兰夫人教导说朱晏亭与太后势同水火,颉颃对抗,让她倚靠太后,故卖乖讨巧,授以朱晏亭的把柄讨好郑太后,却没想到太后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又惊又怕,伏地战栗,叠声请罪。 郑太后一怒之后,平静了下来,默默坐回。片刻后,新茶端了过来。 她仿佛没有发过怒一般,抬起茶盅,轻轻吹一口,语气慈祥如昔:“阿月,你要时刻记住,你是皇后唯一的亲妹妹,是要嫁入武安侯府的人,你的夫君是当朝丞相之子,以后……以后可能还会是太子唯一一个亲姨母。” “你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说多错,知道么?” 朱令月本被她唬得冷汗直流,忽又听见“丞相之子”、“太子姨母”这样的话,面上苍白还未褪尽,血色又涌上来,胸口惴惴跳个不住,一颗心忽上忽下,云里雾里,张口又是请罪,又是谢恩。 郑太后见她语无伦次,便让人带下去了。她怔怔坐了半晌,抬起已经温了的茶汤。对着身侧老宫人,似自言自语的说:“我是怕又是一个南氏啊。” “阿韶倒是个聪明的,可怎么就只知道躲着过日子……半点用也没有。” “唉,要是朱氏是我的亲侄女那该有多好。” …… 那边厢,朱令月方携珠玉回兰泽殿,便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鸾刀带了几个人静立殿前,先是面无表情,然后对着她展开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女郎,殿下有请。” *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FLAG上周又倒了,本章留言发红包!!!(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两天在家调休,家里电脑坏了,修了两天。手机码字不习惯……) 最近晋江调整了收藏规则,书签不算收藏了,一下子掉了几百个收藏,心塞……。 感谢在2020-06-27 21:04:41~2020-06-30 13:4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祖先保佑退休金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三春柳 3个;祖先保佑退休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春柳 3个;呸呸、蓝乔、祖先保佑退休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风送爽、颜狼狼、早睡早起不追更 2瓶;yz、Y、maruko、咿呀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肃杀(五) 鸾刀原是丹鸾台旧仆, 一眨眼变成皇后身边的女官,身后跟着七八个人, 身着端庄锦袍, 表情肃凝,朱令月竟一时没认出来。 待认出她,朱令月面色唰的一白, 眉头紧皱。 “鸾刀姐姐?……皇后传我何事?” 鸾刀微微垂首,一臂引她:“女郎到椒房殿就知道了。” 朱令月双足若黏在地面,一动也不动。“太后知道吗?” 鸾刀笑道:“此等小事何足为尊者道。” 朱令月立时警觉, 犹豫道:“鸾刀姐姐, 这里可是长信宫。就算是皇后, 也不能来长信宫要人。” 鸾刀笑意不减:“你不是皇后的妹妹吗?于理,皇后旨意不可违抗,于情,长姐之请不可慢待,这等清理双全的美事,太后倒会怪罪?” 朱令月想起方前太后叮嘱,料得指婚的圣旨将下, 朱晏亭不会在这个关头做出格的事情。只得随鸾刀往椒房殿去。 从长信宫到未央宫,不算远, 也不算近。 朱令月白身入宫, 用不得辇。 鸾刀拿着玉藻台的符牌,领她穿过巷道连廊,随着她沉静步履,巍峨庞大未央宫渐露峥嵘, 连廊极长, 阙阁巨大, 人行其中,仿佛蜉蝣草芥。 鸾刀等人行走步伐急促,快而不乱。 朱令月深夜入宫,被藏于兰泽殿一隅不得外出。头一次望见这般壮阔景象,兼跟着宫人步伐,心口跳得极快。 过双凤阙,登玉阶,至椒房殿。 她仰首欲观双阙之顶,耀于正日倾泻光华,眼里登时莹然蕴出湿意。 朱令月皮相生的很美,发如乌云,肌肤若雪,这日垂白玉步摇,着广袖合欢襦,一路衣带香风,远远眺见的宫人均交头接耳,道“乍见有皇后殿下之神”“不愧是朱氏女子”“湘楚女子神采不凡”“宫里怕又有一个美夫人”……种种不一而足。 凡知些内幕的又摇首“听说是继室之女”“长公主才殁了多少年,继室怎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嘘——皇后殿下正为这事不痛快,去殿里伺候留点心。” …… 朱令月踏入椒房殿,秋日之阳暖而不烈,一入阴影,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正殿庄严,焚凉丝丝幽香。 她小心翼翼抬头,见朱晏亭端坐凤坐,目光没有丝毫偏斜,正对着她。 朱令月扑通一下跪倒,抬起双眸,泪水便从眼角留下来,哽咽道:“长姐……” 朱晏亭惑然歪首:“这是做什么?” “从前的事,是阿月懵懂无知,我不知陛下与长姐早有婚约,遵从父母之命去琅琊待选,一定要长姐伤心了。阿月悔不当初,求长姐宽恕我。”她边哭边诉,胸口轻抽,一双宛如云泽之麋的杏目通红,不过片刻,脸颊脖颈都哭红了。 朱晏亭一言不发。 朱令月抽泣着,幽幽呜咽之声在旷殿似有回音,四下静得极了。 她俯首膝行数步,在堪堪能望见皇后金丝莲花绣履的地方俯首下叩,额狠撞砖地。“求殿下恕我。” 她几下磕去,额际通红一片,神情懊恼无比。 这令人心折的美人落泪愧悔之景,任谁见了心都要软上几分,就这气氛凝滞紧绷的当头,一声低笑响了起来。 朱令月面挂热泪,愕然抬首,见朱晏亭竟然在笑。她身体歪斜一侧靠着引枕,弯弯笑目对着她,道:“阿月都这么说了,孤便不怪罪你。” 朱令月僵了一会儿,破涕为笑,伸手去够她的衣摆,正欲像往日那般撒个娇,便听她温声道:“阿月,你退婚吧。” 朱令月手僵在半空,期期艾艾抬起头,见朱晏亭神情不似玩笑,忙道:“长姐……为何?”她语气稍稍一促:“我……我嫁给太后的侄子,我家和郑家就方便说话了,太后说这样于殿下而言是好事。” 朱晏亭垂目望着她,轻叹一口气。 “为何要退婚,那日在舞阳公主的生辰宴上,我为太后陈情时已尽诉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我们家现在的光景,还不是能攀得上太后殿下母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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