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晦听得心头一跳 若说是陆贵妃受宠,陆瓒跟着一步登天,未免有些拂这位邻居的脸面。 可事实的确如此,陆瓒无功无过,确实是因为妹妹的缘故加官进爵。 自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例子太多,陆瓒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如今童言无忌,被拓跋珣拿到台面上来说,委实有些不好看。 司马晦正要展开一番教育时,却见一只软靴扔了过来,正正好好地击中拓跋珣跟前的笔架。 几只规格不一的兔毫滚落桌上,有两只飞进砚台甩出一溜墨渍,污了拓跋珣身前刚做好的课业。 拓跋珣嘴巴一瘪,想要哭,却又想起司马晦的教诲 哭哭啼啼定然惹他厌烦,于是生生憋了回去。 宇文馥一跳一跳地入了书房,四处找自己那只软靴。 他一只脚暴露在空气中,顿时书房内弥漫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拓跋珣和司马晦二人被熏得直翻白眼。 司马晦以袖掩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将所有窗户一一打开散味儿。 苏婆大老远看到后,也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儿,忙寻了舜英一起来换熏香。 恰好陆瓒微笑着走进来,一脸风光霁月的他在闻到味儿时也有些僵。 他屏息片刻,无奈地道:“大人又在胡闹。” 当朝天子外祖、大司空、始作俑者宇文馥捞起刚捡起的鞋狠狠砸向陆瓒,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小兔崽子!” 陆瓒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火,只当他年纪大,脑子又有些不清不楚,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笑着接下那只气味有些像茅厕里腌制出来的酸菜坛子的鞋,并走过去帮宇文馥穿好。 “不穿鞋容易着凉。”陆瓒握住宇文馥的脚踝,用不容挣脱的力道替他穿好。 宇文馥又被他强制穿上鞋,不知道怎么撒气,只好揪着他头发骂:“小兔崽子,你又去了寝殿?” 陆瓒站起身来,稍稍打理了被他抓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微笑道:“是……” 宇文馥顿时感觉眼前这温温润润的年轻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可他又不能拒绝陆瓒 毕竟眼下众人只知道寝殿里养伤的是陆国舅的亲妹子,他一个外戚,有何理由能阻止另一个外戚? 总不能同旁人说里面住的是他孙女。 好在年纪大,不要脸也没人说道,便撒泼打滚地骂:“兔崽子!兔崽子!” 陆瓒被他骂得耳朵都起了老茧,却依然好脾气地道:“殿下还在念书,大人同晚辈去外间一叙?” 宇文馥用鼻孔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背着手走去了侧殿。 陆瓒随后跟上。 二人一走,留下司马晦和拓跋珣大眼瞪小眼。 司马晦捋着胡须笑道:“课业污了也没什么……” 拓跋珣喜出望外时,又听到老师来了句「再写一次便好」,顿时垮下一张小脸儿。 陆瓒同宇文馥来到偏殿,宇文馥还是那个老样子,像得了软骨病一样往榻上一卧,一滩烂泥似的模样。 陆瓒坐在榻边,将崔旃檀所说朝中大臣弹劾他二人联手干涉后宫一事告诉了他。 “沈御女同人有私,此事证据确凿,且用的也是最温和法子将人处置。”陆瓒缓缓道,“本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却说你我专权。” 宇文馥摸起榻上挂着的一个袋子 “小事而已,这是在逼着四四露面。”他摸了半天,发现只有几个果壳子,不禁泄了气。 陆瓒抿唇,又递了一袋子零嘴给他。 “在下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想请大人帮个忙。”
第一百九十章 喜事 崔旃檀回了御史台后,便看到一向来得晚的辛昂居然难得地起了个大早。 台院门庭大开,辛昂瘫坐在椅上,门边还立着一个装了半桶水的木桶,桶内泡着的抹布已经沉入水底。 崔旃檀摘下手套,提着桶便向外走。 辛昂看到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崔旃檀进来直接入了座 辛昂做官久,什么门阀子弟都见识过。像崔旃檀这样极上道的倒还是头回见。 有人生来清贵,自有一身傲骨,这种人并不适合为官; 也有人生在高门,却心思玲珑,面面周到,极有做官天赋,这就属于老天追着赏饭吃了。 辛昂与崔旃檀共事一段时间后,发现他并不像第一眼所见那般造作,除了有时过于讲究,平日倒是一个相当自律的人。 辛昂已经迈入了爱管年轻人闲事的年纪,见了这样出众的人才,自然免不得多问几句。 “旃檀,你家中可有妻妾?”辛昂笑着问道。 埋头在公务之中的崔旃檀抬起头,望着他道:“晚辈尚未成家,不曾纳妾。” 这年头不成家的年轻人也不少,尤其是世家子弟,多数早早定亲娶了世家女,少数也要在贵族中挑挑拣拣。 毕竟生在门阀就要按门阀的规矩来,像两位李嫔的父亲李伯言那般的也不是没有,但还是少。 辛昂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 但辛昂认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崔旃檀再有本事也不能从君王手里抢人。 且他觉得崔旃檀若能议亲,等同于让那些流言不攻自破,对仕途绝对有利。 于是他道:“啊,是该成家了。” 崔旃檀没接话,继续埋在案中奋笔疾书。 辛昂想同他说两句话套套近乎,再打探打探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没准儿自己就能吃上条大鲤鱼。 结果崔旃檀一脸公事公办,私事勿扰的模样,让他也有些泄气。 现在的年轻男子在择偶这点儿上简直是两个极端 旱的旱死,端王和镇南大将军那一派硬是不娶妻,二十多了非要打光棍,馋得一派贵女恨不得能日日打马经过他们府前好来个邂逅。 当然,也有个别的硬眼子,既不娶妻,还老惦记别人家的妻妾,这人自不用说是谁了。 皇帝纳妃是家务事,再者二三十人并不算多,左右也是为了拉拢权臣世家,稳固地位而已。 余下几位一个比一个刺儿头,还偏偏模样都长得不错。 辛昂哀叹一口气 好事碰不上,天天净是这些你说了他们也不改你又拿他们没办法的小事。辛昂想着,如今注定要萧瑟一整个秋了。 他正唉声叹气之时,门口立了一道修长身影。 辛昂抬眼一瞧,见是旧同僚,赶紧起身迎道:“哟?今天是刮了什么风,竟将温大人吹到我们这小小乌台?” 上州驻京刺史温鸯闻言,笑了笑道:“辛大人又挖苦在下。” 崔旃檀起身去给他们泡茶。 “今日来的确是有件喜事。”温鸯从容落座,掏出了两张帖子,谨慎珍重地放在桌上,“九月二十九,府上恭候二位大驾。” 辛昂接过帖子看了两眼,便祝贺道:“我道你今日为何满面红光,原是有喜事,恭喜恭喜!届时我一定要去。” 说罢又仔细看了看,问:“复姓贺兰?可是中郎将家的小姐?” 温鸯摇头:“是我姑丈家的表妹。” “原来是青梅竹马,真是好福气。”辛昂挤眉弄眼地道。 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崔旃檀倒茶的尾指颤了颤。 温鸯扫了他一眼,笑道:“小崔大人到时也请赏光。” 崔旃檀同温鸯并不熟悉,但在官场之中,难得有这样能结实诸多大人的机会。 他硬着头皮道:“恭喜温大人,在下一定去讨杯喜酒喝。” 温鸯笑意深深,拿起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揖礼道别。 将温鸯送出台院外后,二人一同回了堂内。 辛昂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拧着眉心道:“原以为温鸯这辈子一直在州,哪成想回了趟京,居然要成婚。这下家中老小可不得遍地烧香拜佛……” 崔旃檀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问道:“温大人是娶平妻还是续弦?” “老温是出了名的铁血硬汉,光棍打了三十多年,这次是头婚。”辛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上次在鹿苑时,温大人问过我有关调香的问题。”他疑惑道,“那时温大人身上有黄葵香气,我还说他内子会调香……既然他那时有了妻子,怎么现如今又要娶妻?” 辛昂摇头:“我没注意过这件事,不过温鸯常年京外任职,从未娶妻这事是都知道的。” 说罢又补充道:“兴许是温鸯同他姑表妹自小情深,早已夫妻相称了吧。” 崔旃檀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抬头远眺台院外的那棵柏树,见上面停了几只乌鸦。 御史台自古便有「乌台」一称,只因柏树上常有乌鸦栖息。乌鸦虽有反哺之孝,然而人见到定有口舌之争。 一般人家不爱自己门前有此不祥之鸟停留,见到必要驱赶,或者索性一整日闭门不出,断了同人起口舌的路子。 而御史台日日有朝臣谏官或是实名或是匿名书信,更有抓着彼此的领口来指着对方鼻子骂娘的,所以这处的乌鸦倒是十分应景,也未曾有人刻意驱赶。 眼看着日头转到了他们桌案地下,辛昂与崔旃檀便开始了一天的公务。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疑似用鲜血写就的几个大字 “死谏宗室及朝臣滥权疏……”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谏书 陆贵妃养伤闭宫不出,国舅陆瓒同大司空宇文馥处置了一位御女,这事儿已是闹得满城风雨。 沈御女同人私通,事关皇帝尊严,历朝历代碰上此宫闱丑事多是隐秘不发,找个由头处置便罢。 像现在这样上赶着揭短的,说死谏是往好听了说,毕竟皇帝暴虐,谁也不能保证能给他留个全尸。 崔旃檀捧着谏书上前,对辛昂道:“大人请看。” 看着触目的鲜红,辛昂不得已也谨慎起来。 全文只有寥寥数十字:“臣丘林俭言:伏惟天子,未及弱冠,平拯六合,武备安邦,文修兴国,施政万民,圣德煌煌。 然宗室骄纵失德,外戚弄权干政,圣躬不可不虑。臣等襄辅君王,不忍卒睹,愿死谏以求陛下侧重。” 这种谏文辛昂不知道看了多少,眼皮都要起老茧了,然而他却注意到了「丘林俭」这个名字。 “丘林俭?”崔旃檀困惑,“晚辈还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辛昂放下血书,叹了一声道:“丘林俭不过下七品录事而已,眼下我更担心的是……” 他话未说完,门外便有个小书丞来禀报:“辛大人,崔大人,有人碰死在阊阖门前了。” 崔旃檀一惊,忙问:“出了何事?” 那小书丞一揖道:“录事丘林俭大清早去了阊阖门,在太极宫双阙前怒斥靖王、端王、陆国舅和大司空大人,围了好些人看,说完后一头撞死在阊阖门,血和脑浆子迸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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