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撩开帘子,见他正仰面朝上睡得香甜,陆银屏便不大好意思将人叫醒了。 “出去,都出去。”陆银屏赶着李遂意和秋冬还有看热闹的拓跋珣等人,“人还没醒呢,再叫他多睡会儿……” 秋冬伸出双手冲李遂意笑:“呐呐,我先前就说了,娘娘肯定舍不得将陛下叫起来,你偏不信。拿钱拿钱!” “财迷心眼儿了你。”李遂意翻了好几个白眼,一脸不情不愿地掏出了几株钱来放在秋冬的手心上。 陆银屏见他们公然设赌,赌的还跟她有关系,对熙娘道:“宫内设赌何罪?” 熙娘看了看李遂意捂着的几枚可怜的铜钱,正儿八经地道:“设私赌这种事儿得看李内臣和秋冬姑娘的俸禄多少了。若是按照魏宫的律例,那就得按俸禄高的那个来 李遂意和秋冬顿时拉下了脸,一人几句「好姐姐」地围在熙娘旁边,求她不要责罚二人。 熙娘摆手道:“如今徽音殿的内务可不归我管了,你们要求就求别人去……” 李遂意以为她说的是贵妃,又腆着脸来求陆银屏。 “大家都知道娘娘是个女菩萨,就饶了奴这一次,奴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赌了……” 陆银屏寻了个榻歪坐好了,李遂意又上前来锤肩捏腿,好一副狗腿子的做派。 秋冬气不过,捱过来求她:“看在奴打小就侍奉您的份上,就饶了奴这一次……” 不等他们说完,陆银屏双手一摊,指着门口道:“可不是我要责罚你们,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要求就去求那位新来的女史。” 李遂意和秋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石兰正站在门口。 石兰见了陆银屏,遥遥向她行了个大礼,算是拜见过了。 秋冬觉得石兰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然而李遂意是常常行走于各种之中的,一下便认出了她。 “您是慕容太妃身边的那位女史!”李遂意指着她道,“夏日里下雨的那一阵儿您来过,也是站在那儿,来给娘娘传信儿的!” 熙娘也上前笑着迎她:“姐姐一来,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下来了。” 石兰的年纪比熙娘还要大些,虽然品阶不如熙娘,然而却能担得她一声「姐姐」。 陆银屏倒是知道石兰和熙娘同为先太后的侍女,此次也是天子安排了人过来的 自打陆银屏见到她时,便觉得石兰这人虽然不怎么开口,但她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陆银屏自觉不聪明,所以他塞给她的人照收就好 李遂意和秋冬上前笑嘻嘻地道:“石女史通融通融些吧……” 哪知石兰看上去平和,却并不是个好糊弄的。 “你们也知道是新官上任,我正愁不知怎么点火,你俩就送上门来了。一人罚三个月薪俸,若有犯继续加。”石兰扯了扯面皮,无奈伪装了这些年,再笑却有些难了。 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石女史,李遂意和秋冬俩人变得垂头丧气,却不敢违背 石兰罚完了他们后,绕过来蹲坐在陆银屏身前,好不让陆银屏仰视着她说话。 “晨起时小李嫔来了一趟,连同娘娘配殿里的那位御女一道在地上跪了半个多时辰。陛下见到小李嫔后已经将人赶回去了,约摸这阵子不会来烦扰您。” 石兰踌躇了下道,“奴不知道配殿的那位是什么来路,不敢发落,特意来请示您。” 陆银屏想起玉姹,心头一阵儿的发堵。 “算了,就当是来了位客,好吃好喝地不要断了她的就是。日后她还有用。”陆银屏道,“你可有我哥哥的消息?” 石兰点头:“国舅已经平安到家,老夫人和两位小姐慰劳了他一番。只是……” 陆银屏听她话里有话,挑眉问:“只是什么?” 石兰朝着内殿望了一眼,随后道:“只是陆家前后门这两日有个年轻后生在转悠,不知道找谁的。老夫人带来的人十分了得,那后生进不去,只能在外头干瞪眼。” 陆银屏以为又是觊觎她家风头的,摇头笑道:“既然是一个人,也不碍事,早晚家里人能发现了将他清出去……有劳石女史。” 石兰抿了抿唇,恭敬地一点头,又轻轻离开了屋内。 直到秋冬反应过来时,才发现石兰早已走远了。 “这石女史好生厉害!”秋冬惊道,“奴在徽音殿内外到处转悠,竟然总忽略她 “石兰姐姐最大的本事就是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发现。”熙娘伸过头来插了句嘴,“从前她跟我们一道伺候先太后的时候,我们总觉得她在偷懒 总是一身灰蓝色的襦裙,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听……我们的秘密也不知道被她听去了多少。” 陆银屏托着下巴听熙娘讲完,心道怪不得石兰在慕容太妃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露了老底儿 这世间有芝兰玉树,自然也有歪瓜裂枣,但更多是寻常人见了一次便想不起来面貌的普通人。 陆银屏回想第一次见这位石女史的时候却只记得那天的雨下得不小,心情也糟糕,石兰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 内殿的帘子被撩开,睟面盎背的青年天子徐徐而出。 陆银屏见他休息够了,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事儿也该一道解决了。 她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本宫有事要同陛下说。” 拓跋珣磨磨唧唧不愿意走,却又被陆银屏一句话劝走 顷刻之间,殿里只剩了夫妇两个。 拓跋渊坐到陆银屏身边,正要从陆瓒的事儿开始说起时,听到李遂意在窗外唤道 “陛下,陆国舅、慕容大将军、韩常侍求见。” 陆银屏有些讶然。 “他们仨怎么一道来了?”
第三百三十章 窥听 陆瓒来倒还好说些,毕竟是来谢恩的,正大光明。 慕容擎也好说 可陆银屏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韩楚璧也来了。 难道他是陪着大哥来凑热闹的? 不等陆银屏细想,拓跋渊捏了捏她搭在榻上的脚踝,淡声道:“去隔间,听到什么不准出声,否则以后再也不让你听墙角。” 陆银屏有些不好意思地瞧着他 听墙角这事儿说起来不光彩,可男人家议事,又是同朝政有关的,她好奇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听墙角了。 “嗳嗳……行……”陆银屏感恩戴德地道,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谢谢您」。 说完后便趿着鞋去了隔间。 她刚一坐下来,便听到一阵儿脚步声传来,随后大哥、慕容擎、韩楚璧三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臣陆瓒(慕容擎、韩楚璧)拜见陛下。” 久了没听见大哥的声音,陆银屏这会儿觉得他中气十足,倒不像是遭过罪的样子,也就放下了心。 “都起吧。李遂意,赐座。”天子声音响起。 几人坐下之后,对视了几眼,随即陆瓒开了口。 “多谢陛下为臣出面。”陆瓒道,“否则臣怕是要在禁军府呆上许久。” 天子微微一笑,慢声道:“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不必言谢。况且并不是朕为你出面,而是证据俱在,表明你和大司空与此事无关。” 周围静默了一阵儿后,陆银屏又听他继续道:“朕修行日久,贵妃初入宫年纪又轻,朕同她都有不足之处,加之却霜在外,京中变天也未免鞭长莫及,这才出现那样的事……琢一,这段日子委屈你……” 陆银屏撇了撇嘴 陆瓒也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人,不痛不痒地道:“陛下倾力勤劳,实乃家国之幸。臣下于禁军府中常受优待,实在不敢说委屈。” 君君臣臣的对话听得陆银屏眼皮子都快耷拉到地上,因着沈御女同人私通便等同于是给皇帝戴了顶帽子,为着天子尊严陆瓒很快地便扯开了这个话题。 “贵妃近日身体如何?”陆瓒问道,“听慕容将军说,她在鹿苑遭人袭击,受了两处伤……” 陆银屏听哥哥在问自己的事儿,巴不得立马出去给他瞧瞧自己好端端的 可一旦出去了,那外头的人便也知道她听了好一会儿墙角,于是只能硬生生地憋住。 她听天子答道:“贵妃无碍,破了些相不仔细倒是瞧不出来。她整日里带着毡帽抹额,生怕别人看见。若是要见你,恐怕得遮得严严实实,唯恐露了丑……” 陆银屏不乐意了 随手摸出一面掌心镜来,瞧瞧自己是不是真变丑了。 “四妹妹从小就臭美,整日里抱着镜子不撒手。” 韩楚璧爽朗的声音传来,让她动作一顿,手里的镜子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所幸又有宫人脚步声进出,应是上茶点来了。进进出出之际,陆银屏又听到了慕容擎的声音。 “大司马如今称病不出,尔朱劭对靖王流放焉耆一事极力反对,称他是被大司马和曲嫔构陷,罪不至流徙。” 靖王要被流徙? 焉耆……焉耆好像在凉州西北,已经到了大魏与高昌的边界。据说那里夏季酷热,冬日严寒,遍地飞沙走石,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地方。 他真的下了决心要除去靖王了? 陆银屏倒顾不得太多 就连披云楼地下的太上皇都承认自己杀了手足才能顺利继位,更不要说一向被靖王视作眼中钉的拓跋渊。 还有那什么曲星霜的,自打陆银屏听天子说因曲家人被他所杀之后便对这女人不大上心 不过,在听到慕容擎的话之后,殿内明显冷场了片刻。 陆瓒之前也是个闲散侯,不曾接触过这类事,即便拿了半个虎符之后也无用武之地 说是流放,当年温王不也是被流放?且还是去了东海,条件比靖王不知道好了多少,还不是照样被割下了头,身子被烧成残灰,连个渣都没得剩? 陆银屏自有自己的想法 都说女子性情温和,可后宅中尚有诸多不堪,更不要说动辄腥风血雨的朝堂。 街头屠户日日见血,南北游侠一身风尘,便是平民百姓靠近了细细闻也有柴米油盐烟火气。各人路不同,她既选了这条,就要陪着他走下去才是。 短暂的沉默后,天子又道:“赫连遂早些年跟着父皇时战绩不比国丈,亲近不如大司空。自太后放权,他也要致仕。朕那时年轻,担心他走后会寒了鲜卑大臣的心,说朕有鸟尽弓藏之意,便封他做大司马且亲自请他留下。 这些年朕的新法推进不少,又渐渐重用世家,他们自然坐不住,所以明里暗里支持靖王,只因他是太妃养子,而太妃与赫连遂都是亲鲜卑一派,对汉人嗤之以鼻…… 可我等亦是炎黄之后,该合力共谋大魏盛世才对,却偏要分出个界限来,未免有些极端。所以这一次朕不会动赫连遂,不仅不动,朕还要封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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