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心瞧着柏萍的身影,又看了看陆瑷,将馄饨放下了,又对陆瑷道:“三小姐,您不仅不回去,还要在此用早膳?老夫人那边……” “你不用替我操心,我既然想出来,就有自己的法子。”陆瑷道,“咱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太傅去了宫里,想来外祖母还要有一会儿才能回来。” “太傅?”猎心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拍脑门:“对对!大公子曾说,陛下同太傅大人定了个「三月之约」,今日正好是验收的时候!” 太傅司马晦熟门熟路地进了云龙门,又心怀忐忑地进了太极殿东堂。 三个月前的今日,他在此地接了一道旨,教当朝唯一的皇子殿下念书。 说句实在的话,古往今来王侯无数,像三曹那等的又有几个?不说凤毛麟角,便是同当今天子一般好学的也没有几个。 大皇子这些年被那嫔御耽搁了不少,进学上多有倦怠之意,可好在机智聪慧,能举一反三,倒也算是上佳的资质。 可在「上佳」在「奇佳」看来,恐怕是不入流的。 “太傅大人。”李遂意拱手道,“请……” 司马晦颔首致意后,转身入了东堂。 三月前的今日来东堂,见到数年未蒙面的天子,那时他正在窗边浣笔,让司马晦惊异于短短数年他的变化如此之大。 今日再见他,他仍是在窗边。 不同的是,窗边的书桌被撤去,换上了一张榻。 青年天子盘坐在榻上,手下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司马晦上前两步。 如今已是孟冬之月,虽还未立冬,但晨起时的寒意尤在。 本朝尚黑,今日他却着了件宝相纹镶边的白绸衫,外面仍是罩着件皂袍,黑白分明的大袖之下探出一只白到发青的手腕,正徐徐为乌木小几上的两只艾青色的杯子添茶。 司马晦遥遥向他行礼:“陛下……” “太傅。”他放下茶杯,冲司马晦微微一笑,“请坐……” 司马晦又上前,同他一道盘坐在榻上。 拓跋渊将茶杯推到他跟前,望着窗外的太极殿,不知道在想什么。 “朕年幼时居于后宫之中,百无聊赖只能以书为慰藉。”他慢慢道,“经史子集,由经而始,至今未终。” 司马晦双手捧杯,不知道他提起往事有何用意,道:“陛下好学。” “读经是因为经宜独读,而史却需与人共鉴。”拓跋渊又笑了笑,神情带着一丝嘲讽,“先帝不来后宫,裴太后对朕不上心,元承年幼,朕实在寂寞。” 说罢他又道:“请喝茶……” 司马晦小嘬了一口,觉得口中涩涩,正如心中涩然。 鲜卑人不好饮茶,自然也不好茶艺这道。皇帝再聪明,也只能自己琢磨,因为无论他泡得好还是不好,没有人敢说不好。 “即便那时元叡虽然待朕好,可他性格张扬,不爱看书。每每避着太后过来,也是只想着寻朕一道出去。” 他道,“朕,好像没有可以一起谈坐的朋友。” “王者至高,自然无友。而读书宜一人,一人所以神专,神专得以大成。”司马晦道,“陛下已然大成,乃天下之幸。” 拓跋渊知道司马晦不会拍马屁,又道:“话虽如此,但朕一直在想,倘若朕有个孩子,是否可以培养一个能于冬日雪后同朕座谈的友人?” 果然,扯来扯去还是说的这个。 司马晦放下茶杯,惭愧道:“殿下聪颖好学,但性情恣肆,恐怕难以达到陛下的要求。臣……愧对陛下信赖。” “无碍,朕一早便知佛奴资质平平。”拓跋渊叹道。 司马晦想了想,又道:“掖庭中有几位嫔御来自世家,陛下要寻人论道也不是不可……” 他刚说完,便见天子苦笑了一下。 “贵妃容媚专宠后宫,跋扈善妒。太傅这话若是让她知道,少不得又闹朕一番鸡飞狗跳。”他道,“再者,朕已看得十分清楚……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所以至今依然感觉孤寂。” 司马晦想起昨日来做客的夏老夫人,觉得陆贵妃是那般性子倒十分稀奇。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天子身居九五却也惧内,这无疑让司马晦舒坦了不少。 “可昨日朕得了一人。”他突然道,“那人的出现,让朕有了一个想法。”
第三百四十四章 净土 “陛下有什么想法,可以一说。” 司马晦赋闲数年,久不上朝,且端王行事隐秘,除了徽音殿的人之外便是太极宫的宫人也没有多少知道昨日宫中多出一个幼儿,更不要说司马晦。 他竖起了耳朵要听,却见天子伸腿起身,对他笑道:“没什么……” 世间可恶之人不少,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就是其中之一,非常讨厌。 司马晦心底叹气 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陆家的那老幺不是个好相与的。 只是今日他是为请罪而来,这个可没忘。 见天子抬起长腿要走,司马晦咬了咬牙,下了榻便跪在地上。 “臣有负陛下所托。”他悲声道,“如今殿下学而未成,是臣失职。臣愧对陛下……” 本要离开的青年皇帝顿住了脚,慢慢转过身看司马晦。 片刻后,他便被一双手搀起。 “太傅是否还记得当初朕说过什么?” 司马晦上了年纪,且天子同他说过不少的话,自然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句。 见人有些疑惑,天子直接道:“朕当初要你不仅教他念书,还要教他做人。”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最要紧的实则是后半句。” 司马晦这下便懂了 “皇室自古学的便是帝王之术,先祖则加了兵法军略。这些都是啃书难以理解的。”天子又道,“往日的大皇子孤僻倨傲,现今的他已经是个孝悌忠信之人。虽说做皇储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眼下已经足够。” 司马晦惊讶地抬头看他。 “太傅,这其中,有你的功劳。”天子转身向殿外走去。 每个成了家的男子都有自己的净土。 属于魏天子的这处净土是在陆贵妃入宫后发现的,约摸有两处。 第一处是在陆贵妃的宫门前。 为什么说宫门前?因为贵妃的脾气不大好,经常发火,声调拐不说,吐出来的字儿也叫人不太舒服。 可一日不见还想她,只能在宫门前这几块砖上来回踟蹰,久而久之便蹭了个干净,是真•净土。 第二处,则是在陆贵妃的腰上。 贵妃的腰肢温香细软,若是趁她睡着,枕上去的时候能感受到细微的起伏;若是她醒着,还能得到一双玉手的垂怜。 权势和美人,永远是最具诱惑的东西。只要权势还在,不论用什么法子,美人都逃不出手掌心。 “哟,您还知道回来?” 只可惜这美人实在粗鲁,不爱读书不说,口音重不说,还常常冷嘲热讽,动不动就甩脸子。 可是…… 拓跋渊看着那薄被下晾着的半截细长小腿,咽了咽口水,褪下袍子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可是她是陆四。 如果变了,那便不是她了。 “冻煞了!”陆银屏冻了个激灵,抬腿踢了他一脚,“您发什么邪风?大清早的跑出去干嘛了?” 这一脚送得恰到好处,直接被拿捏住。 陆银屏愣了一下,又死命地挣脱开来。 “你手怎么这么凉?!”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抓来了他的手帮着搓,“今儿不是没早朝,又出去见谁了……” 陆银屏说完就停下,贴过去猛嗅他身上。 嗅了好一会儿都没闻到想象中的女子香气,反而有淡淡茶香。 “算你老实。”陆银屏白了他一眼后继续搓。 天子讲这些全部收入眼中,心头既颤又暖。 可想起昨儿她见了靖王,总觉得她现在是在刻意做戏讨好自己,便又有些不高兴。 他默默地抽回了手,翻了个身儿背对着她。 陆银屏觉得自己忙活一遭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你耷拉着一张驴脸给谁看?!”她起身怒道,“大半夜里不睡觉,大清早又跑出去,谁招你了?!不愿意看我以后求着都不要你看!” 说罢便捞起自己的枕头砸了过去。 幸而是枕头是藤萝外又包了两层绒,想砸死人着实是有些困难。 陆银屏说罢,套了件袍子便气冲冲地走出去。 小呆头鹅住在偏殿,离得不算远。陆银屏过去后,发现人也没了。 陆银屏顿时就来了气。 “真是亲生的,老子跑儿子也跑。”陆银屏向外走去,恰巧见着起来遛狗的舜华。 舜华自打入了徽音殿,这是头一回见贵妃早起,一时间忘了礼数。 二楞子瞧见主人,不顾脖子上的狗绳快要将它勒死,拼命地朝着陆银屏的方向挣。 陆银屏问舜华:“殿下去哪儿了?” 舜华懵了一圈儿后,想了想答:“殿下担心金金初入宫不习惯,一早便去了熙娘那儿看他。想来应会在那儿用了膳后才会回来。” 陆银屏点了点头 徽音殿的配殿是宫人们的住处,陆银屏是夏老夫人带大的,虽说行为举止同大家闺秀还有些距离,可好歹也知道主仆分明,平日里倒不会干涉秋冬等人的私生活。 眼下她实在是闲得无聊,只能来配殿这边寻小呆头鹅。 配殿的头几间总是有头有脸的人的住处,熙娘和石兰便是在头两间,苏婆年纪大,便是没有品阶也占了个绝佳的住处,秋冬她们则要往后稍稍。唯有一个品级不低却不受所有人待见的玉姹住在末尾。 无论何时,宫人们都是卯时不到便起。 陆银屏来到熙娘的房外时,她们已经用过早膳且忙完手头的活儿了。 她一进门,便瞧见一屋子的人都围着小呆头鹅和金金。 “母妃!”拓跋珣热情地招呼着她,“快来看弟弟!” 苏婆见了她来,忙将怀里的金金给她瞧。 “这孩子是个让人疼的,昨晚上老奴和熙娘她们在配殿伺候他,没想着一夜过去竟一点儿事都没有。” 苏婆道,“老奴帮忙带过不少孩子,您的母亲和几位舅舅便是,可没有一个孩子到了个新地方还能这么乖巧的 金金见了她来,眼睛又笑成了一个月牙。 陆银屏想起天子说过的话 眼下靖王被流放焉耆,自己若是开头替他求了情只怕立马会被天子关起来,所以还要想别的办法。 可孩子总是无辜的。 陆银屏逗了逗金金,瞧着孩子的脸蛋,突然间便有了一个想法。
第三百四十五章 威仪 “这孩子模样生得不错,倒像是陛下的。”陆银屏丢下金金,面上带着些微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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