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众穿着劲装的陌生男子则在殿前,有的正去别处点火,有的则留下来搬弄那些宫人的尸体。 而她认识的几三个人中,崔灵素和李娴正背着她不知在说些什么,全若珍则抱着自己那侍女的尸身痛哭。 好在掖庭的宫人多数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从前天子处置过不少嫔御宫人,倒不至于让她们在此时此刻惊呼出声。 但人人冷汗沁沁,捂了嘴巴慢慢地向后缩,只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宣光殿。 崔灵素同李娴说完话,看着地上的全若珍,将手中长刀递给李枭,扬了扬眉毛道:“此女留不得,念在大家姐妹一场,我就不动手,免得处置不利索,白白让她受疼……” 听她这么一讲,全若珍又冷笑两声,衬着面上的泪显得悲苦又诡异。 “谁跟你这毒妇姐妹一场?!”她咬牙恨声道,“你今日做下这等事,不怕陛下来时活剐了你全家?” 说罢仿佛是觉得自己没说对,又自言自语地嘲讽道:“哦……我倒是忘了,陛下怎么会处置你家中人呢……他恐怕还会仰仗你家族势力为他铺路…… 不过你一个庶女,即便傍着崔氏的名头入了宫,倒没这等本事让他饶了你……如果我未记错,陛下是不是连你的名字都还未唤过?” 崔灵素像是被蜂蛰了一样,僵硬地转过脸来,只是面部有些微抽动,看上去略有些狰狞了。 她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平复了自己的心境,却又听全若珍说:“你不是说你早前便识得他?怎的他也未多看你几眼?” 这下崔灵素再也忍无可忍,直接蹲下身来将阿满的尸身扔到一边,又抓起全若珍的领口,贴着她的脸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再过几刻太极宫便会派人来救火,届时端王殿下的人一起进宫,直接拿了大皇子,逼他承认天子薨在东海郡,再将皇子拱上皇位……到时候天下易主,我时间多得是,也不怕他不识得我……” 全若珍早就猜到这次的事情会跟那位端王有关,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突然。 “你们放火烧宫……为的就是引起太极宫那边的注意,好让他们分出人手开门救火?”她慢慢道,“陛下不在宫中,皇子却在……东海那边也藏了你们的人?!” 见大势在握,崔灵素也难得多说了两句话。 她伸出细长白嫩的手,不顾那手上还带着阿满的血,朝全若珍的面上不轻不重地又扇了两下。 “东海那边若无人,怎么传报陛下行程?”崔灵素笑道,“只是陛下多疑,李遂意油盐不进,王熙又是先太后的人,实在拿不下,只能从别人身上下手……今日我大发慈悲,就让你死个明白:陛下却霜时我便督促端王殿下除掉陆银屏,可惜那贱人命大,炸凌家堡时她居然已经逃了出来。 这次她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我们的人已经埋伏在路上,只等着他们一来,届时陆银屏碎得连块骨头渣都不剩!” 全若珍心头一凛:“你要弑君?!” “弑君?”崔灵素的面色缓和下来,“不……我等了陛下这么多年,我可舍不得。但陛下生性多疑,又惯爱藏拙,一把龙首百辟刀杀人一万,怎么能挡得住他…… 先折了他一双手脚,等事成之后我再慢慢等……十年我都等得起,还怕再来十年不成?那时陆银屏已死,不怕他不从……” 她说着,整个人好像沉浸在日后能同天子日日厮守的幻象中,眼瞳都有些涣散。 而全若珍越听越觉得这女人心肠歹毒,破口骂道:“你不配!你就是个恶人!你该下地狱!没有人愿意同你这种人在一起!” 崔灵素蛰伏这样久,今日终于能将情感宣泄出来。虽不在乎全若珍的辱骂,可终究还是有些纠结的痛意在其中 她知晓自己在天子跟前并没有多少份量,然而却不甘心。 “拓跋氏的男人都是看到女人就没了脑子的货。只要陆银屏那贱人一死,世上再也找不出那样模样的人,我就自然有机会。” 崔灵素又道,“我相貌不差,我比她懂得体贴男子。等他失去一切之后我再照顾他,不怕他不依上我……端王殿下允诺过,只要我助他成事,便让我同陛下在一起。” 全若珍知如今的场面已是无力回天,眼前这女人又疯疯癫癫地说胡话,只当她心魔已然扎根,冷声道:“体贴……温顺……都是笑话。陛下往日里看不上你,以后自然也看不上你。” 见崔灵素又将牙根咬得咯吱响,全若珍也不废话,闭上眼睛道:“想动手便动手,磨磨唧唧成不了大事。” 崔灵素放下她,冲着一旁的李枭示意。 李娴有些犹豫,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崔灵素打了一巴掌。 “就因为你心软,差点儿坏了殿下的好事!”她道,“既然做就做到底,姐姐都敢杀,全若珍又算得了什么?什么朋友……也不过是你上位的绊脚石罢了。” 李娴捂着脸扭向另一边,不再看全若珍。 李枭执起刀,对着全若珍正要动手。 然而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众人仰面一看,见太极宫四角有光扶摇而上,在夜空炸出一片烟火。 “不好!”李枭面色一变道,“禁卫要报信给慕容擎!”
第四百六十六章 恶鬼 端王拓跋澈披衣轻轻起身,走到门口时才坐在那块短兔绒毯上。 他看着壁上挂得整整齐齐的烘好的亵袜,没有丝毫犹豫地错过它们,径直穿好了鞋。 只是他将要站起时,脊背又贴上一个滚烫的娇躯。 个头高的人通常手长脚长,手大脚也大。而娇小的浮山伏在他背上时却像一只轻飘飘的蝴蝶,她的翅膀是那样轻柔却脆弱,就如她的人一样,用手一捻好似沾了粉尘,又好像会断掉。 拓跋澈拍了拍她环在自己颈间的胳膊,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她发丝内,捱近了她的脸问:“怎么,又没睡?” 浮山将头埋进他颈间,半晌后才闷闷地出声询问:“元承又要去哪儿?” 今夜无星亦无月,寒风正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处缝隙之中,实在不是个出门赏景的好时候。 可正是这个时候,他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内心那股澎湃的暗潮。 “我出去办事。”他捏了捏浮山的脸,年轻倜傥的面容上噙着笑意。 浮山勾紧了他的脖子,闭着眼睛问:“你这两日总是出门,也不陪我了……你又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为什么不带着我了?” 拓跋澈将她的头发揉了揉,含糊道:“男子出去做事,你跟着做什么?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浮山依然不肯放开他。 他越发地烦躁,想要训斥她,然而脖颈中传来阵阵湿滑的凉意。 斥责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被女子的泪水冲回肚子里,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地拨开她的胳膊。 “你一直很听话。”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浮山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寝所内都充斥着一股绢帛木材烧焦的气味。 浮山以为炭盆将帷帘烧着了,光着脚走到榻边。 然而并没有。 今夜不知他何时回来,浮山躺在榻上,实在难以入眠。 她披衣起身,打开房门深呼吸了几口气。 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越发浓烈,也不知是谁家遭了劫难。 不过,浮山也没有功夫关心这些。 她走到院子中央,不知为何,往日里府上常常护卫着她的守卫已不知去向。 她走到之前二人一起待过的梅花树下,粉白修长的指尖插进泥土中,将一坛酒挖了出来。 月下独酌本是快意之事,可今夜无月,独酌也只是为了那种微醺之感,好让自己能够快速入眠。 从前二人同进同出,一日不见恨不能将彼此揉进骨血之中。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晚间骤醒之时竟难再寻到他的影子? 是不是男女之间总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就像铜盆中的木炭,起初燃烧时热得让人难以自持,光是赤裸着身躯还觉不够,恨不得再扒掉自己那层皮,露出一颗赤诚心……然而当它燃尽后总会慢慢褪却这份热,变成轻轻一撮便粉碎的灰烬? 浮山开始害怕起来。 她这样的女子,是没有安全感可言的。爱人暧昧的态度让她想起从前漂泊的日日夜夜 倘若孤独有味道,约摸便是黏稠的铁锈味、潮腥的海水味、舱底发霉的芜菁味和枕巾上混着刺鼻香薰的汗臭味。 浮山陡然清醒过来。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回走。 府内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守卫不知去了何方,坏处是可能无人保护她,好处是无人再拦着她或是有意无意地将她只困在一处。 她慢慢地走着,侍女见她光着脚出来,急急地取了软底鞋就要呈上,却被一身酒气的她推到一边。 侍女知道浮山夫人常酗酒,而酗酒之人又多蛮横不讲理,此时也不敢再上前,唯恐惹得她不快。 浮山走到门前,忽而又想起初雪那夜她似梦非梦中听到的哀嚎声。 循着记忆中的声音,她沿着青石板小路,穿过内湖和长廊走到尽头。 自卑的姑娘往往谨小慎微,便是成了这王府实质上的女主人之后也未曾离开过自己的居处。 青石板换成了石子路,又变成混着发霉气味的土地,看迹象应当是常有人来。 浮山却是第一次来。 路的尽头是一道上了锁的木门,木门前躺卧着两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白皮深目,是再常见不过的鲜卑男子模样。只是面色潮红,一身酒气比她还要重上几分。 而他们的腰间各有一把钥匙,守着里面即将被破开的秘密。 浮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取走了他们的钥匙。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内里一片昏暗,而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门口有一方小桌,上面是一盏昏黄的油灯。 浮山刚执起灯,听到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这个时候了怎么偷懒喝酒,不知道殿下今晚有大事要做?咦?这门怎么开了?” 地上躺着的人含糊不清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浮山心头一凛,忙熄了灯躲进屋内。 “殿下走前说了,要把这处清理干净,以免之后搬离府上时漏给夫人看见。”那道声音又响起,人像是走到了门口。 不让她看见? 究竟他藏了什么不想让她看见?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那人摸了摸桌边,又问:“灯呢?” 灯早已被浮山吹熄,她将自己藏得更深,而脚底却像是踩过了什么绵软又硌人的条状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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