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道了声「不敢」后,撤去防备。 这样一来,二人便一路畅通无阻。 陆瓒没有问她带的那块玉牌是什么,宇文宝姿也没有答。毕竟二人算不上熟络,没有道理去向对方说明。 且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如此一路无话,直到站在徽音殿宫门前。 宇文馥刚哄了拓跋珣入睡,还未歇下,便听到外间有声音。 不过片刻舜华便来禀:“国舅与宇文大小姐求见大人。” 宇文馥似是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谁?谁和谁?” 舜华又重复了一遍。 宇文馥扶着椅子将脚上的一只木屐扔了过去。 “欺我年老痴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一块儿来了这儿?!” 舜华轻巧地闪过,委屈地道:“大人不信就去看看嘛……” 宇文馥将信将疑地跳着脚出了门,果然见院落里那棵歪脖子杏树下站了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儿。 陆瓒见他出来,行了个晚辈的礼节。 “在下有要事求见大人。” 宇文馥压根不吃这套,冲着宇文宝姿问道:“你怎么能来这里……” 蓦然间他想起一物来,感觉五雷轰顶。 “你失心疯了?!”宇文馥破口大骂,“你用了玉牌?!” 宇文宝姿默默地点了点头。 宇文馥气得浑身发抖,嘴里还在骂着,中间夹杂了一些陆瓒听不懂的鲜卑话。 他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什么长条状的物件,索性将自己脚上剩下的另一只木屐脱了下来,朝着她狠狠砸去。 宇文宝姿没敢避开,闭着眼睛准备捱下这记飞鞋。 陆瓒闪身挡在宇文宝姿身前,被木屐砸中。 “多管闲事!”宇文馥骂道,“老头子教训自己孙女,关你屁事?!” 陆瓒苦笑,却还要将他的木屐捡起来奉上。 “在下本去了司空府寻大人,只是没想到您在宫中,这才央了大小姐想忙办法入宫。”陆瓒道,“实是有要紧事要禀报,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宇文馥接过鞋来穿上,一高一矮地走回去。 “滚过来!” 陆瓒看了眼树下的宇文宝姿,朝她颔首后入了大殿。 殿内只有他二人。 陆瓒道:“在下接到咸阳那边传来的消息,贵妃失踪。陛下临走时曾对臣嘱咐,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保大皇子无虞。所以在下想命人连夜赶去咸阳一探,现在前去,明早可到。” 宇文馥抓了一把石榴填进嘴里,咂摸着道:“还有呢?” 陆瓒担心变天,未敢将天子记忆混乱一事说明,只能直接道:“元京只有大司空大人有夜出城门的权限,在下想来讨个便宜。” 宇文馥听了,哭丧着脸道:“有是有,不过刚刚已经用掉啦。” 陆瓒一怔,不知他是何意。 宇文馥噗嗤噗嗤地吐出一把石榴籽,有几颗甚至溅到了陆瓒的白袍之上,尤为醒目。 “你以为你们刚刚为何那么顺利地入了宫?” 陆瓒蹙眉道:“难道说……” 宇文馥「嗯嗯」了两声,右手摸了一把石榴籽,左手比划了一个「一」。 “御赐玉牌,等同天子亲临。可以用三次,刚刚只是第一次。” 陆瓒不知道其中利害 “好酒开了封便留不住。”宇文馥又道,“十年没动过的物件让你剌开一刀口子。” 陆瓒羞惭不已:“对不住,在下不知……若是……” “用了便是用了,道歉无济于事,有一就有二,你与宝姿拿,她不会不给你。”宇文馥又吐出一把石榴籽,朝他摆了摆手,“吃了四四这么多饭,居然要用牌子还……早知道老头子不张嘴,割了舌头也不吃她给的东西了……” 陆瓒过意不去,向他一揖到底。 “大人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宇文馥看了他好几眼,突然笑出声来。 “我不要你没齿难忘,我要你好好表现,挣个牌子还给宝姿。” 陆瓒听得一头雾水 见他没说话,宇文馥脸色难看起来。 “你和四四,都是猪脑子。” 陆瓒觉得宇文馥真如传闻所说有些痴傻了,说话驴头不对马嘴,他一句也听不懂,不知如何应对。 宇文馥烦躁起来,挥挥手道:“滚滚滚,别烦我,快滚。” 陆瓒无法,只得又行一礼,然后退出大殿。 宇文宝姿在歪脖子杏树下等了一会儿,便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准了?” 陆瓒点头,深吸一口气后道:“准是准了……” 宇文宝姿扭头便向外走。 陆瓒跟上她,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 “大人说,此物来之不易,且只能用三次。”他道,“你为何不与我说?” 宇文宝姿小心进了含章殿后的夹道,轻声道:“你不要多想。宇文家又不缺什么,反而贵妃受宠,若以后当了皇后,国舅可记得还我们家这个人情。” 这话在陆瓒的意料之中,他只能道:“虽说一切皆非定数,但这个人情,在下定不会忘。” 第一次钻洞时有些局促,第二次便容易得多。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来,宇文宝姿封好了那处缺口,同陆瓒一起走出万岁门。 宫灯燃得热烈,舜华喂了狗便来清扫大殿。 她望着一地的石榴籽道:“安息进贡的安石榴无籽,倒免了吐籽的困扰。大人尝尝那个?” 宇文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们懂什么?石榴就要吃带籽的。多子多福嘛……”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王陵 竹林尽头松柏林立,陆银屏一行人直直地对着眼前山洞,面面相觑。 眼前这座山不是山,实乃「大冢」。 汉人生前规矩多,死后更是讲究。尤其是帝族勋贵,生前便已经划好了陵寝位置及走向 奇珍异宝,乘舆车马,泥塑军队,珍禽异兽……甚至陪葬人员,一应俱全。 陆银屏道:“这处便是九王墓?” 阿韦叹气:“是了……不过既然到了这,我便直说了 三人齐齐看向他。 阿韦往地上一坐,对他们道:“我祖父走后半年,有一段时间经常下雨,我便夜夜梦到他浑身是水地站在我跟前。直到我爹将祖父的坟墓修葺一番后才不再梦到他……此事怪异得很,如同这座王陵。 九王山历代守陵人已是死得透透的,加上山中常有巨兽出没,凌家堡上一代皆是有情有义的响马,穷死也不会拿死人钱财,所以九王山才越传越可怕。” 陆银屏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早便想着将我们几人支走,好自己独占这一处?” 阿韦连连摇头:“我一介草民,与王公贵族相比等同蝼蚁。莫说九王墓,便是普通人的墓我也不敢冒犯。” 陆银屏这才相信了他。 “珍惜生者,敬畏死者。”她一个没忍住,摆出老母亲的谱来教育咬着手指的凌太一。 凌太一将手从嘴里抽了出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慕容擎仰头看了看天,难得地发言了:“天黑路难走,不妨在此地呆一晚。” 陵寝中有守陵人歇息之处,一般在地下不远处。 慕容擎早就习惯了三人像鹌鹑一样缩在他身后,没办法只能再次打头阵。 顺着阶梯向下,陵寝内的光也越来越亮。 陆银屏道:“您莫害怕,汉人王子都是极为讲究的,见了您只觉得惜材,断然不会对您怎样。” 慕容擎冷笑道:“你也莫怕,汉人王子不像鲜卑人那样好色,见了你不起色心,也不会对你如何。” “您可真会说笑。”陆银屏牙齿打颤道。 几人下到守陵人住处,才发现陵寝内燃了长明灯。 王陵中的灯油皆是用「人鱼膏」制成。东海有鱼长百尺有余,雄曰「鲸」,雌曰「鲵」。「人鱼膏」顾名思义,其实是鲵鱼脑油。 一打人鱼膏可燃五千余日,这位王公的确富有,长明灯不知在此燃了多少年。 陆银屏赞道:“我以后陵寝内也要用上这样的灯。” 这话听着属实不大吉利。 阿韦道:“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长命百岁不好吗?” 陆银屏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笑道:“我倒是想呢。” 地下墓中守陵人的石室并不大,分了两间。床铺被褥一应俱全,只是常年无人居住,积了不少的灰。 慕容擎让陆银屏去了最里的石室,自己则在她门口搭了个简易的地铺守着。 阿韦与凌太一在外室床上一躺,凌太一年纪小,早早地便闭了眼睛,鼾声微响。阿韦一身疲惫,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见他二人真的入眠,慕容擎才放心闭上眼。 里头的陆银屏不老实,实则是饿得肚子有些难受。 矫情的人最容易饿死,想起昨日的丸子和今日的烤鱼,她便有些悔不当初。 最悔的还是同天子置气,如果自己不与他一般见识,也不至于此。 想起白日里听慕容擎说他有些疯癫症状,陆银屏的心头有些细细密密的针扎似的痛。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会不会还在找四处找自己。 “只要我能平安回去,肯定再也不跟你生气了。” 她在石床上蜷成了一团,闭眼睡去。 李遂意与熙娘等人在行宫寝殿外守着,秋冬更是伸长了脖子看向大门处,企图能看四小姐平安归来的盛景。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直守到二更都未见人来。 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天子已经醒了。 醒来不见人,没准又要发脾气。 李遂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趁着天子穿衣裳的时间对熙娘秋冬和玉蕤道:“我李某人侍驾数年未曾行差踏错过,今日算是欺君了。若今日交代了性命,还望几位姐姐看在平日里共事的份上帮我个忙。” 玉蕤听得泪水涟涟,点头道:“除了借钱,其它都好说。” 李遂意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小时家里穷,家中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我便一人出来做事。宫中待遇高,家中不知我入了宫,只当我是在大户人家为仆。这些年我攒了些体己,你们回头帮我给家人捎去,便说……” 他咬咬牙:“便说我是个阉人,给他们丢脸了,让他们以后当没我这个儿子。” 熙娘难受地道:“好孩子,这怎能是你的错?以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家,你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秋冬感动不已,擦了擦眼泪道:“说得在理!你看,你虽然少一根那物,可人是整齐的。蛇有两根,不还是冷血之物?” 李遂意差点吐出一口血,咬牙切齿道:“秋冬姑娘深得娘娘真传,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我真是要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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