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猫儿一瞧,那鹅黄碧青的大圆眼珠子,玻璃球似的,通身软绒绒的白毛,不是梦影还是谁?她把脸贴着它的脑袋蹭一蹭,低声吩咐丫头,“你在楼梯那里偷偷瞧瞧,是不是你们爷在底下。可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丫头在楼梯口弯腰一窥,楼下果然是董墨与一位年轻相公。梦迢得知,忙跟过去,俯身在木梯旁往下瞧。 董墨就坐在席上,阔别小半年,仍是那副挺括的肩膀,正微笑着听人家讲话,神色慵慵,不知听没听到耳朵里去。 荷风吹拂,他眼睛里的波光便轻轻荡一荡,梦迢犹如在坠溺的湖底看见水面一片斜阳,湖水流金,将她路途的疲累清洗,她又生出无限的力气,向着湖面游过去。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她整个人偷噙着笑,拽着丫头小心抽身,退回屏风后头,“别喊他,咱们逗他耍耍。” 几个丫头小厮凑在一处商议,咯咯咭咭地低声笑着。猫儿跳到她腿上来,安安稳稳地卧倒,在她裙上的一片阳光里阖上眼打盹,才懒得理他们这些是是非非。 久不见猫儿跑下去,董墨便打发小厮上楼去寻,并嘱咐小厮要有礼些。那丁文书笑了笑,提起杯来,“董兄怎么出门还带着只猫?” 董墨已吃得睑下微红,有些醺醺意态,说话带着两分笑意,像是陷在个缠绵梦里,“是我的未婚妻养的,在陈大人家给他家的小姐作弄得不成样子,只好带出门来。” “噢……”丁文书意味深长地点头,“嗳,我仿佛听说陈府台有意与你结亲,怎么你的未婚妻竟然不是他家的千金,又是谁家的小姐呢?” “不是什么名门贵户,姓梦。” “不知何时成亲?董兄倘定下日子,可千万要送个信给我,保定离京中近,我必定撇下一身俗务也要去的。” 董墨略点着头,噙着笑缄默不语,葡萄酒香仿佛四溢,与莲叶情韵搅合一缕。 不一时小厮「噔噔噔」地跑下来,在席上打了个拱手,“爷,咱们家的猫把人家小姐挠了,人家不依,正闹呢!” 董墨待要开口,那丁文书先立起身来,“董兄不忙,这济南官场上的人我都认得,少不得要卖我几分面子。我去瞧瞧,代你赔个礼就是。” 便不由分说,提着衣摆上楼去,见席前设着围屏,丁文书只在外头作揖,“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家眷,丁某这厢有礼。听说鄙人朋友的猫将小姐挠了一下,鄙人特来代朋友给小姐赔礼。” 忽有个脸嫩的丫头怒冲冲绕屏出来,粗着嗓子大呵一声,“什么「挠了一下」!都将我们家小姐的脸挠出血了。我们小姐还未出阁呢!倘或脸上落下疤,谁来赔?怎么赔?!” 丁文书愕然呆了一呆,忙将腰板压低,“我们真是罪该万死,不知小姐现下要不要紧?我看还是请个大夫先来瞧瞧……” “不要你充好心!”丫头将手一挥,拧着两道月眉,“是谁的猫就叫谁来赔礼,怎么,他做了错事,反倒推你个朋友出来替他挡灾?” “好好好,小姐切勿动怒,我这就下去请我那朋友上来给小姐赔礼。” 丁文书提着衣摆「噔噔噔」跑下去,末了就见董墨踏着低锵的脚步上来,踩在木板上,「咚咚」地,楼梯底下是空的,像是律节从容的鼓点,渐渐向梦迢敲来。 作者有话说: 番外还是每晚22点准时更…… 感谢各位小可爱订阅。 第83章 番外·重逢(二) ◎“让它看。”◎ 透着春光, 屏风里头三两个脂粉裙钗联坐一处,瞧不清面容,看不见眉目, 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小姐哪个是丫头。 董墨只好对着一堆影作揖,“听说我的猫挠伤了小姐, 敢问要不要紧?我看先使我的人跟随小姐回家去, 请大夫瞧过,倘有哪里不好,问过令尊令堂的意思,鄙人绝不推责。” 梦迢听见他的声音, 心冷不防地狂跳两下,像是跳出她的腔子里,蹦到他身上去。 她拼命捺住了, 端坐在里头,将嗓子变了变,娓娓腔调,透着些委屈愤懑的哭音, “我的脸还淌着血呢,别的倒罢了, 只怕日后留下疤痕, 叫我怎么见人?我一个好好的洁白女儿, 走到这里来玩, 不想遭此横祸, 恐怕终身婚姻都毁在了你这只猫手里。你要担责, 怎么担?又担得起么?” 装得很是那么回事, 竟将董墨一时糊弄了过去。只是听她这话, 分明藏着些别的意思。 他不好冒然兜答她的, 在屏外慢踱了两步,踩得木头搭的地板仍旧咚咚作响,闷沉沉的,却很动听,“小姐先别忙着惊惶,不一定就要留疤。我看还是先送小姐回家,请大夫医治了要紧。” 梦迢憋不住要笑,忙将口鼻捂住,正了正色,“听你这意思,噢,倒像我是专程要讹你似的。你不信就请进来瞧瞧,看我脸上是不是还淌着血呢。” 听见董墨脚步一响,真要进来,她又急了,提起嗓子,“嗳,有言在先!我自幼养在深闺,并未见过什么男人。此番平白给你看了去,你要怎么负责?” 那脚步声又在屏外顿住,梦迢眼一转,咬了咬唇,软软款款地放下声,“你要看嚜也可以看,只是看了,就得有个男人的担当。”两个丫头忍不住要笑,她把眼一横,做出副羞答答的模样,“横竖我如今这样子,也难再嫁给别人了。我不管你是达官贵人也好,穷困书生也罢,怪我倒霉,只好叫你拣了个大便宜去。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这话无论如何也不像个正经人家的小姐能讲出口的,董墨在屏外慢敛眉头,眼锋直弯屏纱扎进去。只能看见一个窄窄瘦瘦的侧影,膝上趴着一团绒绒的猫儿,她的下巴颏有些娇俏地挺着,唇角隐隐弯得高高的,阳光与屏纱融成濛濛的金色,温柔地镶滚在她身上。 他渐渐也把唇角弯起来,欲待出声,却听见丁文书在下头楼梯转角处「吭吭」咳了两声。 他回了个拱手待要下去,“小姐请稍候。” 正转身,那影噌地立起来,“嗳,你不是要跑吧?!” “跑?”他回首一笑,眼睛靡丽流光,“小姐多心了,我的人质还在你手上,我还能跑到哪里去?朋友在下头,我去招呼他两声。” 噔噔走下来几步,给丁文书掣了一把,拽着他侧身,挡在折扇后头对他说:“你当心,我听她这话可不像什么官宦家的小姐。你不知道这雪香园,有些大人在烟花地里要好的姑娘,也拿了他们的名帖进来游玩。她说是哪家的家眷,方才我问她,她却避而不答。我看他们是要耍手段讹你的钱。” 董墨泠然笑着,“多谢丁兄,不妨碍,我上去再与他们说一说,请丁兄回席稍坐。” 末了董墨又走上来,在屏外拣了把椅子坐定,目光汲汲蠢动地将那抹艳影照着,“方才说到哪里?噢,说到要我娶你。这个也不是不可行,不过我并非保定人氏,我家在北京,婚姻大事,还要同父母商量。” 梦迢心里倏然一恨,冷冷落回凳子上,微微有些讽刺的口吻,“这样讲,你自家是答应的囖?” “答不答应我也说不好,只是我耽误了小姐终身,自当我来承担。” “你来承担?”梦迢一时间酸恨攻心,恨不能立时跳出去一口咬断他的脖子!这一怄上气来,竟然没察觉端倪,只顾搭话,“你怎么承担?谁晓得你在北京有没有娶妻纳妾,我可是不肯给人家做小的。” 接而董墨无声地笑了笑,半副肩臂嵌在明媚的风窗里,吹动玉带,有些翩然的伤情,“妻妾概无,孑然一身。倒是有位未婚妻,原该与她厮守一生的,只是她于半年前离家未归,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到我身边。我虽然盼着她回来,可有时候一个人既然选择出走,恐怕就难再回头了。你说是不是?” 梦迢听他说得萧条,心里也的火气也渐渐熄下来,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两个挨着睡了那样久的人,怎么会认不出对方,变一副腔调管什么用,只怕就连她一缕带着烟草味的玫瑰香他也分辨得出来。 她又很高兴起来,为他始终认得她。她将寻常的有些清冷的嗓音重又调出,“那得看有没有人在等她。要是有人等,千里万里都要回来。” 隔着那则模糊的屏风,两个影对着笑,热烘烘的春风从窗户里吹进来,陌生的雕屏,陌生的棂窗,整个陌生的世界,却感到熟悉与稳固。 丁文书唯恐董墨被这「小姐」缠住难脱身,在楼梯底下喊:“董兄?董兄?” 董墨朝楼梯口瞥一眼,梦迢恰好提醒他,“你的朋友在喊你呢。” 他假装没听见,拔座走到屏风里头,见着了梦迢的庐山真面目。她穿着宝蓝立领纱衫,碧青的裙,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凳上,笑盈盈地望着他走进来。那两只眼像两只玉壶装着一半水,哗啦啦地摇晃着,他走到哪里,两汪水就晃到哪里。 他到跟前了,两只玉壶一颠,水仿佛要泼出来,带着矜持的欢喜与热泪,“你什么时候猜着是我的?” “你说话没有保定口音,倒有一股无锡味。”董墨坐到她面前,将杌凳拖近了,膝盖抵着她的膝。肢体上的触碰是发硬的,但心却刹那变得柔软了,干涩的日子引入一股泉水,叮叮咚咚地滴在坚硬的石头上,上头枯灰了的苍苔又逐渐翻出浓绿的颜色。 真是春天了,四面清风无一缕不带上葱薆的馨香,荷叶嫩柳晒在太阳底下暖融融的味道。 梦迢给他一双眼近近地凝望着,倏然发窘发臊,羞怯怯地半低了脸,“一定是曹总管不好!我说的话他一句没听,早告诉你我到了保定来了。” “你不要冤枉他,他都是照着你的话说的。” 她因为羞臊,越是要做出副强势的样子来,“哎唷,你倒护着他,我又不是真要同他算账。” 董墨把目光稍滑在她熏红的腮上,望定片刻,便一句不多言地搂过来亲。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他满腹相思都悬在舌尖上,一点一点地吐给她,又从她那里,品尝到她的想念,同样急迫的酸甜。 后来又添了一点咸苦,是她的眼泪的流到他们纠缠的唇上,他抬手托住了她发抖的下巴。然而那只手也有些颤抖,他贴在她的嘴巴上笑了笑,带着失而复得的怃怅。 “董兄?董兄?” 丁文书在下头急得打转,待要寻上楼去,忽见董墨循阶而下,身后还跟着位婀娜女人,看得丁文书目瞪口呆。董墨引他们二人见过,“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姓梦。这位是丁兄,我从前的同科。” 那丁文书一时摸不着头脑,亏得梦迢福身还礼说了缘故,他才回魂,将梦迢好一番打量,脑子里许多疑问,却不便出口,只邀二人入坐。 董墨作揖告辞:“多谢丁兄美意,只是不便久坐了。她一路由广平府过来,先落在客栈里,我们还得回客栈收拾她的行李,好搬到陈府台府中去。等我安顿好了她再设宴答谢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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