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被谢林安这一抱惊到,旋即脸红,她喃喃:“谢先生,你怎么了?” 谢林安只拍了拍她的脊背,哄她:“平日里这般迟钝迷糊的人,怎么在我的事上却这般精明?你别担心,抓住曹岩也是柳凤谋所愿的事,有他在背后保驾护航,出不了什么纰漏。” 上莲与下莲的争斗,就是神仙打架,那还是柳统领略胜一筹的。 夏知秋放宽了心,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好,我信你。” 她松开了谢林安的桎梏,给自己打气,随后一溜小跑冲出门外。 夏知秋不敢回头,她怕待会儿又不舍得走了。 见夏知秋跟着上莲的人走远,谢林安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全身软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轻啜了一口茶,继而整理好衣襟与宽袖,挺胸抬头地出了房间。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落了雨,天冷下来,夜间便浓雾弥漫。湿气重的林间,鸟儿不敢悬空飞行,怕沾湿了翅膀,于是只能并排躲在房檐下嘤呜。 谢林安盘算着时辰,瞧见不远处的曹府亮起上莲暗卫放的烟雾弹,这才抖擞起精神来,足尖轻点几下,飞檐走壁,落至曹府内的祠堂。 谢林安是练家子,除了戒备森严的皇城,其余府邸,凭他的武艺,都能出入自如,若无人之地。 暗卫早就迷晕了周遭巡逻的下人,守在祠堂外,听候谢林安的发落。 谢林安抖了抖染上瓦砾蛛网的衣下摆,问暗卫:“人都抓住了?” “回谢公子的话,曹夫人与曹岩大人都被属下抓住了,正绑在祠堂内呢。” 谢林安淡淡道:“带我去看看。” “请。”暗卫毕恭毕敬地伸手,帮谢林安推开了门。 谢林安刚一踏入屋子,便闻到了一股熟稔的香。这是苏魏君惯爱在衣物上熏的香,气味张狂而刺激性很强,和他张牙舞爪的本人一样。 谢林安微微蹙起眉头,再抬眼看去,只见得灯火通明处,上座坐着的人,正是苏魏君。 谢林安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不冷不热,同他寒暄:“苏大人,好久不见。” 苏魏君阴冷地笑:“是啊,好久不见!” 谢林安的双手紧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他和柳凤谋安排的抓捕计划,为何会被苏魏君捷足先登?上莲的人又怎么会对付不了下莲的人? 苏魏君见他不语,知晓他在思索,便笑道:“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谢林安大大方方承认:“是。不过我见这屋子里并没有打斗痕迹,上莲的暗卫也听从苏大人的安排,那看来是我才疏学浅,被摆了一道还不自知……是柳统领和苏大人互通有无,把谢某蒙在鼓里吧?怪道此前我逃离京都这般顺利,原来是苏大人有意为之。” 苏魏君朗声大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你还和小时候一般聪慧,深得我心。” 他起身,缓步靠近谢林安,愉悦地道:“你以为柳统领真的会纵容你扳倒我吗?这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而且让圣上知道,我们‘血莲花’组织还会违背圣命,圣上在怀疑我的同时,难保不会担心柳凤谋有异心,他不会冒这个险的。倒不如拿你的人头换人情,和我握手言和。他把曹岩送给本大人,而我则归顺大皇子一脉,不再同他争个高低。本大人可是当着他的面,和二皇子那处断交了。能抓住二皇子的把柄,又能拿我下莲的势力向大皇子邀功,可谓是一石二鸟啊!只是为了取你一条狗命,我少了这么大一个靠山,还得被他死死压制在二把手的位置上,是我亏本了的。不过啊,我对你恨极了,你若是不死,实在是难泄我心头之恨!” 苏魏君踢了一脚地上蜷曲的老叟,道:“有劳你帮我一把,找到了曹岩。这本就是将死之人,让他苟活了十年,如今正是能送他上路的时候。哦,对了,你帮了我,我也得还赠你一份大礼。” 谢林安记得苏魏君每次送礼时的神态,幼年的惨痛回忆接踵而来。 他的外祖母就是被苏魏君当成血淋淋的礼物,摆到了他的面前。 苏魏君心狠手辣的姿态,让他觉得恶心。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吗?竟敢妄想邀功请赏。 这样的……人渣。 没等谢林安回过神来,苏魏君就击掌,让人从里侧带出来一个人。 那是唇间被布块堵住的夏知秋,她没能逃走,反倒是半路被苏魏君擒住了。 谢林安明白了,这一次,他和夏知秋凶多吉少。 谢林安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失魂落魄地道:“别碰她!” 苏魏君微微一笑,道:“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不喜欢?” 谢林安双手握拳,不语。他无比愤怒,甚至开始后悔同柳凤谋做交易。 柳凤谋就是个商人,利益至上,只要能达成他的目标,他不惜牺牲任何人。 本质上,他和苏魏君是同类,都是没有心肝的恶鬼。 谢林安掌心满是湿濡的汗液,他面色惨白,回想起过往种种。 是他害了夏知秋,他早该一走了之。 他保不住外祖母,也保不住她。 谢林安是个无用之人,他是个……废物。 他愧疚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恨自己无能,不能庇护她。 苏魏君啧啧两声叹:“不过礼物嘛,哪能不装在礼盒之中?我得寻一个合适的盒子,把这个女人塞进去之后,再将其赠予你吧?你放心,我这几日便让人用上好的木材打造一口棺材,绝对让你满意!” 倏忽,谢林安撩起衣下摆。 他挺直了脊背,坚毅下跪,恳求苏魏君:“我从未求过什么人,今日,请苏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一命。我不会再逃,任由苏大人处置,只是这位姑娘是无辜的,她罪不至死。” 谢林安没有逃跑,他郑重其事地磕头。 一声又一声,震耳发聩。 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尊严,舍弃了本我。 夏知秋知道谢林安是多么倨傲的一个人,他竟然为了她,毫无体面地下跪,向仇人求饶。 她对不起谢林安,都是她的错,让谢林安受此凌辱。 她好想求谢林安住手,不要对苏魏君磕头。 不过是一死,与她而言还算是个解脱。 至少,夏知秋是为了心爱的人而死,她死得其所。 苏魏君好似很喜欢谢林安哀求人的戏码,他微笑着也没有劝阻。 他享受这一刻的胜利,享受这种掌控所有人生命的时刻。 苏魏君是至高无上的主子,这些人都得求他,讨好他,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妙呀,真是妙呀。 苏魏君堵在胸口这么多年的郁结之气,总算是纾解出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柳统领那头,他一直搜寻的妹妹下落也有了进展。 这个妹妹是他那父亲在外游历之时,留下的一桩荒唐事。说是他少年时遇刺,曾被一位乡绅家的女子所救,这才苟活了下来。 后来柳凤谋的母亲在生产时难产去世,柳父便没有再娶过妻。 几年后,他外出散心,故地重游,想起了曾经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女子。一打听才知道,这女子嫁入了当地有名的富贵人家,夏家,成了家主夫人。 不过女子命苦,怀有身孕以后,丈夫便去世了。 旁支的亲戚们虎视眈眈,就等着她生下个女儿,继而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她,平白夺得夏家家产。 柳父知晓女子的处境艰难,决定去见上她一面。 好歹是“血莲花”组织的统领,能帮上的,他就勉力一试。 何况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怎样也得和人说上一句话,道一句谢的。 于是某天夜里,柳父迷晕了女子身边的侍女,吵醒女子,同她讲话。 女子记得当年的事,看到柳父也极为惊喜。 谈话间,女子言明她怀孕两个月乃是一个骗局,她只是不愿意夫君的家产落到那些人的手里,何况她夫君的死,极有可能就是这些人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吞并家产。 女子这才谎称怀孕,企图临盆时抱养来一个孩子,守住夏家的家财。 只是这样做太过冒险了,一旦东窗事发,她必死无疑。 于是,女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无人认识柳父,若是他能赠予她一个孩子,那这些困难便迎刃而解。 或许是为了报恩,或许是柳父对女子有些上心。 总之他和女子共赴云雨后,确实给了她一个孩子。 此后,柳父便被女子赶走了,她并不爱柳父,不过是想借男人的身子一用。 柳父挂念女子以及他的孩子,一直暗中观察这个孩子落地。 是个女孩啊,可惜被当成了“儿子”来养。 再后来,那个孩子长大了。而病入膏肓的女子,早早就撒手人寰。 在孩子八岁那年,柳父一时不察,她竟被夏家的人丢到了荒山野岭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柳父知晓此事,动用了关系,将侵占夏家家产的叔侄们都处理了,算是为他的女儿报仇。 柳父死后,寻找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下落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柳凤谋的身上。 柳凤谋没什么亲情观,不过是觉得有个软乎乎的妹妹还算有趣。 何况他爹待他不薄,把“血莲花”组织都给他经营了,那么帮他找个女儿,也不过分吧? 这么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了,原来柳父流落在外的女儿,就是女扮男装的夏知秋! 怪道他查不到呢!人都扮成了男子,谁能往男人身上查?要不是夏知秋此前曾被丢弃山林,他从附近村落搜寻八岁孩子的消息,也不可能找到她。 女童变成了男童,害他灯下黑,一通好找! 柳凤谋嗔怪妹妹调皮,汇报情况的下属犹豫半天,不知晓应当不应当讲后话:“统领……” 柳凤谋眼皮一掀,懒洋洋地问:“何事?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下属舔了舔唇,道:“那个……小的记得,您的妹妹考上了官,如今在吉祥镇当差呢,还是县令大人。” 柳凤谋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感慨:“真不愧是我妹妹,好争气!” 下属汗颜:“那个,夏知秋大人,似乎是和谢公子一同上京的。” “还有这事儿?”柳凤谋反应过来,喃喃道。 “是的,可是她好似也卷入了曹岩一事之中,今夜的计划,不知会不会伤到夏大人。若是她和谢公子一同被苏大人抓住了……您看,咱们该如何行事?” 柳凤谋惊觉,他无奈扶额,道:“糟了,本统领是记得谢林安有个姓夏的相好。他不会就是我妹夫吧?本统领这般护短,又是菩萨心肠,怎么能见妹妹危难而不救呢?来人,传我口信,赶在苏魏君动手之前,带回夏知秋和谢林安。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妹夫,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让苏魏君老实一点,曹岩给他处理,家人我得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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