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和谢林安早起出门查案子,他们挨家挨户去问“鸾记”的事儿,有人给他们指了路:“‘鸾记’影班子早就关门了,大概二十年前吧。我年少的时候还跟着祖母去看过皮影戏,那时‘鸾记’在青城十分出名,哪家摆宴席都会请影班子上门排演一出凑个趣儿。” 夏知秋明白,皮影戏就和梨园的角儿一样,都是消遣的好玩意儿。 即使“鸾记”影班子已经关门了,夏知秋还是打算去看上一看。他们找到了那栋荒废已久的店面,隔壁卖烧鸡的婆子见他们四处张望,出门问:“两位公子是在找什么呢?” 谢林安见人来问话,当即点了一只烧鸡:“来一份麻油蜂蜜烧鸡,再加上两碗羊杂清汤。” “嗳,好嘞!”婆子没想到只是顺口问句话,也能招揽来生意,顿时喜不自胜。 她手脚麻利地从馕坑里拎出烧鸡,操刀连劈带砍,分成大小不一的肉块。她把鸡肉装盘,撒上芝麻以及混合了蜂蜜的酱汁儿,最后淋上一勺滚烫的麻油,就这般端到了谢林安与夏知秋跟前。 谢林安寻常不吃其他人做的饭菜,此时给了面子也咬了两口肉。乡野小城也有这样厨艺精湛的手艺人,倒着实给了他一番惊喜。 谢林安点了点头,赞许两声:“大娘的手艺不错。” 婆子得了这样清贵的公子赞叹,脸上都笑开了花,道:“别的不说,我在青城开了快四十年的店,这烧鸡的手艺还是到家了的。来我店里吃的都是常客,照他们的话说啊,这烧鸡可是陪了他们大半辈子,割舍不了的。” 夏知秋听她说都做了四十年的烧鸡了,便道:“大娘,你既然在这里开了快四十年,应该也知道隔壁家之前是‘鸾记’影班子的店面吧?” 婆子想起了陈年往事,点了点头:“赵老板啊,知道。她跟着她那个养女去荆州的琅琊王家享福咯!不得不说,她是真的命好,捡来的闺女儿居然是祖上出过权贵的王家嫡出小姐,如今跟着过去,吃香的喝辣的,再舒服不过了。” “赵老板长什么样?”夏知秋问。 “长什么样倒是记不清了,就记得是个美人儿,哦,对了,她左耳耳珠子有伤,戴不了耳环,平日里就只戴单只耳坠子。不过她命不好,怪可怜的,年级轻轻,丈夫就和情人跑了,留下个才足月的孩子。那时,我还给孩子打了一只铜镯子压岁,哪知孩子福薄,还没一岁就早夭了。” “铜镯子?”夏知秋突然想起翻动赵稳婆包袱时,似乎有见过一只铜镯子。她忙将那镯子拿出来,递到婆子面前,问:“是这个吗?” 婆子接过镯子细细端详,笃定地道:“是这个!当时我是在翡翠坊打的镯子,你看,内侧有一个年号,还有翡翠坊的祥云印记。” 夏知秋猜出来,赵稳婆没丢这个镯子,或许是因为看着这些小物,还能想起自己早夭的亲生孩子,留个纪念罢了。 婆子说完那句话,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不过,你们怎么会有赵老板的东西?” 夏知秋下意识望向谢林安,显然是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谢林安落落大方地道:“实不相瞒,我们找赵老板有些事,这些东西,是她留在家里的。她惹上了一桩官司,旁的不能泄露太多,劳烦大娘行个方便,将赵老板的事情尽数告知我们。” 婆子听他这样讲,又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了。她喃喃了几句:“我都快二十年没见她了,问我也没用啊。” 夏知秋听婆子的描述,基本也能猜到。“鸾记”影班子的赵老板,应该就是不知去向的赵稳婆了。她们的面部特征都对得上,甚至她还给婆子看了包袱里其他的东西,婆子和赵稳婆是老交情,别说是首饰,就连字迹都能认得出来。 婆子不会写字,平日里写家书什么的,都是找赵老板代笔,她还拿出了从前的信件给夏知秋看,两相对比,基本能确定是同一人的字迹。 也就是说,赵老板应该就是赵稳婆。 只是婆子口中的赵老板去了荆州王家享福,又怎么可能在金花镇当稳婆呢? 谢林安对婆子口中的那个养女还挺感兴趣的,不经意间问起:“她那个养女是怎么回事?” 婆子想起那伶俐可爱的小姑娘,脸上便不自觉浮现出笑意。她道:“那是赵老板出门捡来的小姑娘,捡到的时候才三四岁,全身都湿透了的,像是抱着浮木飘到河岸边。赵老板找不着她的父母,于是把她带回家当女儿养了。刚和你讲过,赵老板的孩子早夭了,自小便是疼孩子的,见一个亲近一个。问孩子话,孩子也说不上来,只吵着要爹娘,家里人姓甚名谁都不太清楚,不过听她一口一个嬷嬷的,想来也是优渥家境的孩子。于是赵老板就把人留下了,总会有大人找来的。那女孩儿一天天长大,赵老板还教她写了一手好字儿。咱们寻常人都是用右手吃饭写字,她不一样,用的是左手。过年的时候,我也会去找这丫头写春联儿,这孩子妙语连珠,说起一句写一句,写得可好了。” 看得出来,婆子很喜欢这个赵老板捡来的养女,一说起她,脸上的笑就没少过。 婆子接着道:“再后来啊,女孩家里人听到风声,来青城问人,还寻了个嬷嬷给赵家养女验身。他们核对了女孩被捡到的日子,再看她胸口有一个烫疤,基本确实了这孩子就是王家嫡出小姐,当时便想接人回家去。那孩子不是白眼狼,她说想回家享福,自然要带上赵老板的。于是,王家派来的嬷嬷就包下了车夫,让她过几日和赵老板一同上路,会有人在半路接应她们。你还真别说,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是懂尊卑规矩的,甭管赵家小丫头是不是真正的嫡出小姐,嬷嬷帮着验身的时候,连个正眼都不敢瞧的,一直都是低着头不看主子的,就怕乱了规矩。” 听婆子这么一说,有鼻子有眼儿的,不像是道听途说来的假话。夏知秋迟缓地点了点头,心中疑虑更甚。 假如赵稳婆就是赵老板,那她又为何沦落到要去金花镇用接生手艺过日子的地步?总不能是自个儿喜欢吧……
第26章 从婆子那里,夏知秋还打听到了赵老板的娘家在桐花镇,有个亲弟弟在桐花镇守着老宅。去镇子上打听打听赵家,基本就能知道他家的所在了。 夏知秋原本打算去桐花镇会一会赵老弟,哪知谢林安却拦住她,道:“去一趟荆州吧,我想查一查王家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也是夏知秋好奇的地方,她也想知道如今该养尊处优过日子的赵老板为何成了给人接生的稳婆?这里头蹊跷的地方太多了。 不过一想到又得赶路,夏知秋长叹一口气:“还得去荆州啊?” 谢林安挑了挑眉,道:“不然呢?你还想着什么都不做,案子自个儿在你面前真相大白?” “告了十五天的田假,算是一天都没休到,全搭在赶路上了。” “既然如此,今晚带你去逛一逛庙会吧。” “真的?” 谢林安居然良心发现,肯犒劳犒劳劳苦功高的她? 谢林安不屑撒谎:“真的。” “谢先生真好。”夏知秋又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给人一种灵动讨喜的感觉。 谢林安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倒不是讨厌她笑,只是觉得心里有哪处不太自在。 两人定下明日赶往荆州的马车,夜里便结伴去了江岸看灯会。据说每逢月半,青城的平民百姓就会去江上放灯祈福。那莲花灯燃着焰火,星星点点悬于江面,好似星河落水,映得江水亮如白昼,灼灼生辉。 两岸还有驶来的画舫,簪花围栏后头站着一群身着清凉薄纱齐胸襦裙的胡姬,她们或弹琵琶或吹箫,吸引对岸男子的注意。 夏知秋看得津津有味,还和谢林安点评了一番:“比起身姿丰腴的,我更爱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一颦一笑惹人怜,极有风情。” 谢林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竟不知,你对勾栏画舫的女子还有这么多感悟。” 为了突显自己很有男子气概,夏知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想当年我夜御十女的光辉事迹,至今还有人四处传唱。” 闻言,谢林安突然笑出声。不过短短一瞬,他又收敛了笑意,恢复冷若冰霜的嘴脸。 夏知秋觉得自己被嘲讽了,此时格外不满:“谢先生,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谢林安避开她的追问,朝一侧的摊子走去。 夏知秋见他翻动摊子上的铜制薄片面具,不解地问:“谢先生,你买面具做什么?” 谢林安一声不吭试戴面具,他把云纹半面面具戴上脸,只露出左侧面颊。许是平日里见惯了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时被挡住了半边,全然无损他的清俊姿仪,反倒平添几分神秘,撩人心弦。 谢林安付了钱,这时才凑到夏知秋耳畔,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杀人凶犯,身份特殊。若是通缉的榜纸出来,我被人认出来,可就不美了。” 夏知秋咽了咽口水,道:“谢先生此言非虚?” “你觉得呢?”谢林安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眼,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来。 夏知秋此时才发现,谢林安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通体气派逼人,分明是披着羊皮的饿狼。她的气势被压倒了,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扶住一侧的石墙,欲言又止。 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问这话是真是假了,她也有把柄在谢林安手上,此时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蚱蜢。 夏知秋岔开了话题,问了句:“谢先生今晚邀我来灯会,难不成就是为了买这一副面具?” 谢林安点点头:“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谢先生体恤我劳累多日,良心尚存,特地带我来游玩。”夏知秋后悔了,她还以为谢林安是什么好人呢。 “夏知秋。”谢林安无缘无故喊她的名字。 “啊?” “少自作多情,我不会费心关照你的。”谢林安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意味不明,“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能供给我安身之所的陌生人罢了。” “哦。”明明听惯了谢林安的冷言冷语,此时这句却仍旧扎心,杀伤力十足。 原来她什么都算不上,谢林安和她共事,也不过是趋于利益。她还以为,她和他交心,成了他为数不多略有几分特殊之处的友人呢。 夏知秋鼓了鼓腮帮子,佯装无事发生,道:“我知道了。是我这个人脸皮挺厚,还当谢先生早已融入夏府,成了我的朋友。” “夏知秋,你……”谢林安不知是想讲什么,微微启唇,后续的话语又被风吹散。 她咧嘴,惨兮兮地笑:“哎呀没事儿,公事公办嘛。谢先生作为一名师爷,公事已然到位了,私事确实是我想多了。好了好了,这夜也深了,我们回客栈休憩吧,明早还得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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