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瑛脸一红,夺过来摁在身下,“胡乱绣的。” 云彦哪肯依她,俯身握住她双肩将人揽在怀中,一通厮磨,直把她惹得面红耳赤,这才不舍的挪开唇,却又看见妻子眸间涟涟,萦着雾气,不禁觉得心潮热涌,翻身来到帘帷内。 乌黑的发如云如雾,手指穿过护在她脑后,额间的汗珠凝着香味,与谢瑛一道儿撞进云彦的鼻间。 他的书卷气,并不影响他在帐内的英武。 如此几番,谢瑛蜷成一团假寐不肯理他。 云彦从后拉高被沿,啄了啄她的耳垂,笑道:“是我唐突,不知节制,娘子若怪罪,便打我吧。” 说罢,抓起谢瑛汗津津的手,往自己胸口捶去。 谢瑛怎肯,挣着往后一拽,啐道:“衣冠土枭。” “阿瑛,岳丈大人近日与圣人递上致仕奏疏,圣人已经准允,听闻他们要退出京城,想来定有不少繁琐的事情,你若得空,便去看看,我与阿娘知会过。” 谢瑛点头,“你不必插手,我都置办好了。” 她擅打理,嫁过来后资产翻了几番,充盈丰厚,便拿出两成私下给嫂嫂用。 其余也没甚能帮上手的,谢家各地都有地产铺子,花销上从未短缺。 她只是有些隐隐担心,或许日有所思,夜里做梦总会梦到谢宏阔的嘲笑,他笑谢瑛蠢,分不清里外,甚至在梦里还叫嚣着,道他死也不会离京。 故而谢家一日不走,谢瑛那颗心便日日悬着,不得安稳。 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狱,时常传来尖锐凄惨的嚎叫。 而处于最深最隐蔽的一间囚房,关的正是四皇子周琛,他背靠着墙壁,屈膝坐在脏臭的湿草上,又阴又冷,像阴曹地府。 没有窗牖,暗的连眼睛都要坏了。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狱卒纷纷止了呵斥。 周琛懒懒往外瞥去,忽然瞪大眼珠,似不相信,又使劲眨了眨,随后死死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竟然是你!” 周瑄冷冷乜着他,低声叫了句:“四哥,可意外?” 身后人躬身低头,道:“四殿下,正是微臣。”
第14章 ◎仗势“欺”人◎ 一连数声倒吸气,一声比一声绝望。 周琛抓着木棱,两只眼珠犹不相信的瞪向外面,复又拧过头,朝周瑄颤了声笑,浑身气力仿佛被抽净,咣当蹲倒在地。 吕骞站在阴影中,唇轻抿,面容平静。 周琛喘着粗气,胸口处却像被巨石压碎,沸腾的血四散而去,直到他手脚冰凉,口唇发干,形如槁尸。 最后翻盘的机会都没了,久不见光的山洞被人猝不及防堵上,空气稀薄,不会一击致死,却会一点点把人的自尊生机慢慢磨灭,磨到最后只剩下不甘与挣扎,踩到泥里仍想苟活下去。 “四哥,你从来都没看透过他。”隔着门框,周瑄淡淡说道,疏冷的目光挟着凉薄,没有讥讽,没有嘲弄,只是冰冷的如霜如雪。 周琛晃了下身子,勉励抬起头,强撑着笑道:“算了吧,你又好到哪里去?” “当年不还是被排挤出京,丧家犬般可怜,你了解他?呵——” 周瑄不说话,却有股不怒而威的帝王相。 “你是不是改过诏书?啊?!是不是?”周琛咬牙瞪着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你拿什么收买的吕骞,还有什么能收买的了他,我不信你承诺的会比我要多,他为什么要背叛我,老六,为什么?” 似癫狂一般,他前言不搭后语,像质问,更像是自问。 “四哥,吕骞是他钦点的状元,他挑中的人,你以为能为你所用?” 此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周琛登时僵住。 他曾听母妃说过,父皇与王皇后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父皇深爱着王皇后,故而一定会立周瑄为储君。 他半信半疑,作为仅次于周瑄受宠的皇子,他对东宫之位一直存有心思,直到王皇后崩逝,周瑄被遣离京,整个王家都隐匿江南,他的机会来了。 笼络朝臣,私交党羽,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以为皇位必定是自己的。 父皇病笃,他日夜侍奉,然却不知父皇早已派出精兵强将前去边境送信,召周瑄回京。 他嫉妒的发狂,盘算多年岂能容忍旁人夺位,他要杀了周瑄。 如果不是王家,他已经得手。 皇位是他的,坐在牢里的人该是周瑄! “你胡说!”周琛大口喘气,根本不愿听他言语,“不是真的,父皇怎么可能算计我,他宠爱母妃,每一次陪膳都会为我夹食,他从没对你做过的事,却都为我做过。 不可能,你在诋毁父皇,你罪该万死!” 明明心中已有答案,偏不肯承认,周琛捧着头,怒目如火。 周瑄垂下眼皮,污脏的气味一刻都不想再待。 “你回来,老六你回来!” 咚的一声,周琛撞到门上,双手张牙舞爪往外够,试图抓住他的一缕衣角。 “老六!老六!”叫声贯穿牢房,声嘶力竭。 “你才是最可怜的一个,你什么都没了,除了皇位,你什么都没了!” 吕骞顿住脚步,与何琼之分站在周瑄身侧,见他如青松般屹立不动,通身上下仿佛涌动着杀气,不禁余光瞥向狂叫的周琛,暗暗捏了把汗。 是,他是孤家寡人。 母后自缢,谢瑛背弃,父皇将他推上皇位,不是出于爱子之心,而是相比于其他皇子,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又高又冷,无情之人才能守得住。 他也只有权势了,他也一定会握住它,对于背叛抛弃过自己的人,他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吕骞,你要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吕骞打了个冷战,当即拱手作揖:“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禄苑 云臻身子一软,手里头的瓷盏滚到地上,摔得粉粹。 曹氏默默心疼那套六瓣葵口碗,越州青瓷,前几日刚到手的茶具,少一只都没法用。 刘妈妈收拾好碎瓷,将丫鬟都撵到院里候着。 “吕骞升官了?金紫光禄大夫,阿娘你没听错吧?” 吕骞曾是四皇子的亲信,为其出谋划策做过不少阴晦事,云臻虽不清楚具体都有什么,可到底不会清白,即便当今不追究,也不会放过,何况提拔到正三品文官这简直不可思议。 “六郎亲口说的,还能有错?”曹氏虽然惋惜,可又不敢过分表露,怕云臻失落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遂面不改色劝道:“别多想了,他是好是坏都同你没有干系。 许是当今宽仁,倚重他的才干,谢四郎不也平安无恙吗?” “他那是有内情,他是——”云臻陡然刹住,气鼓鼓的很是难受。 晌午时候天转热,屋檐下滴滴答答往下落水,丫鬟抱着花盆往外走,依次搁置到矮墙上,琳琅满目。 曹姨母和孟筱进门时,云臻正在跟曹氏用膳。 孟季同去下头几个县巡视,得有些日子不能归家,曹氏热情,要留她们小住几日,云臻瞟了眼孟筱,正巧她也在看自己。 不知怎的,忽然就有种惺惺相惜的错觉。 “四姐姐有心事?” 孟筱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来之前她便知晓吕骞升至三品金紫光禄大夫,不止是她,恐怕京中贵女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笑话她。 孟筱也瞧不起云臻,却没有摆在明面上。 云臻托着脸,没好气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想看我笑话,可约莫要让你失望。我和吕骞和离那日便说的明白,他升迁或是别的好事我都沾不得光,故而今日我也不会因他发迹而怏怏不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为四姐姐分忧。”说罢,她咬着唇,眼眶蓄起水花。 云臻烦躁,摆手道:“是我说错话,不怪你。” 半晌,忽然神秘兮兮问:“你是不是喜欢六郎?” 孟筱一愣,脸蛋腾的变红,她低下头,两手揪着帕子像是羞臊。 云臻看她反应,很是满意。 她总要找个出气口,否则人真的会郁闷寡欢,谁叫谢瑛先对不起六郎,对不起云家,即便与圣人有染又如何,她毕竟还是伯爵府的媳妇。 谢瑛在母家住了两日,多半都是同秦菀待在一块儿,临哥儿不知分别,还跟往常一样缠着她闹。 宫中中官忽然来访,谢瑛心中纳闷。 走到厅前,见谢楚换了件窄袖圆领常服,低头从廊庑下走来。 众人皆震惊,包括谢瑛。 因为中官送来的是擢官旨意,升谢楚为大理寺少卿,翌日便要去大理寺报道任职。 谢宏阔面色肃重,宽坐在圈椅上一声不吭。 谢楚握着圣旨,眉心紧蹙,他走到谢瑛面前,兄妹二人隔桌坐下,那道圣旨就在手边,圣人亲笔题写,盖了玺印。 崔氏打破沉静:“回阳夏的箱笼,还收拾么?” 谢瑛猛地抬起头来,崔氏明艳的面容笑意温和,似毫不在意她的眼神。 谢瑛扭头,望向谢宏阔:“阿耶,你答应过我,要回阳夏,你答应我了。” “我知道!” 谢宏阔忍着怒气,一掌拍在案上,厅中再度沉寂下来。 “四郎写辞呈,明早亲自呈给陛下,十一娘你放心,阿耶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谢楚把她送上马车,临别前他忽然揪住车帷不肯松手。 谢瑛探出头去,两手压在楹窗,垫着不施粉黛的脸,她轻唤:“阿兄,阿兄?” 坊市中的楼宇,高的恰到好处。 站在栏前的人,轻而易举将谢家门前情形收入眼中。 明媚光线下,翠顶华车上倾斜出绯红色身影,看不清容貌,却能看见她柔软的姿态,流云般浓黑细密的发,簪着步摇泠泠闪闪。 莹白的皮肤被日光映照的愈发细腻,露出一截小臂,擎举着车帷,正与马车外的谢楚对视。 周瑄冷眼睨着这兄妹情深的一幕,目光似淬上寒冰。 多年前,他拥有诸多令旁人羡慕不已的东西,出身地位相貌才学以及父皇独有的恩宠,光禄大夫韩纲和礼部尚书魏巡皆是他的老师,众皇子无出其右。 便是喜欢的女子,也是京城最美富贵花,明媚坚定,温婉端庄,他曾以为自己拥有一切,不曾想转瞬间犹如镜花水月,十指空空,慌乱中想要抓紧,他们却流逝的更加迅猛。 他能抓住且握在掌心的东□□有权势。 父皇临终前说过,这江山冰冷,只有心志狠戾者方能托付。 若干年前,他定然不信。 可当父皇快要崩逝,目光贪恋的望着半空,又试图握他手时,他始终端坐在塌前,目光淡淡的望着父皇眸中神采一点点没去,直到冰冷的指尖擦着他的手背滑落,重重摔在塌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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