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西凉频起躁动,王毓传回的书信中,多番表达担忧恐惧之情,小西凉王安全受到威胁,屡次三番遭人暗杀,虽有朝廷官员庇护,然几股势力层出不穷,似乎有意重新挑起纷争。 谢瑛笼了衣裳,望见殿内影影绰绰。 白露提着灯,往内瞟了眼,道:“娘娘,咱们去偏殿吃点东西。” 谢瑛没应声,从袖间摸出栗子糕,吃了一方,过了会儿,又摸出红枣糯米团,慢悠悠嚼烂后吞下。 “无妨,我坐不下的。” 她现在唯恐担忧成真,仔细思忖这一段日子周瑄的异常反应,难免更加忐忑。 仿佛这事,与谢楚脱不开干系。 明面上谢临受教于魏公,可谢瑛隐隐觉得,是周瑄将谢临作为人质,扣押在宫廷之中,目的便是挟制谢楚。 她不知道这个猜测缘何而来,或许是凭着她对谢楚和周瑄的了解,他们近来的反应,以及诸多反常表现。 谢瑛抚着小腹,感受到轻微的胎动。 门响,承禄急忙出来,冲着守卫责道:“怎好叫娘娘在这等着!” 春日近夏,夜里却仍是微冷的。 谢瑛甫一进门,便被迎面罩上件薄毯,通身裹住,打横抱起来绕过屏风坐在圈椅上。 周瑄握着她的手,抬眸温声道:“何事匆忙到不顾及自己身子?” “陛下可愿坦诚相待?” 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过来,周瑄手一滞,复又轻松笑道:“问便是,朕跟你没有秘密。” 谢瑛脱开他的束缚,站在对面。 “其一,陛下缘何将谢临留在宫中,缘何不告知于我,反而刻意隐瞒,陛下可是..可是在防范阿兄?”
第101章 危险◎ 谢府 顾九章下马车时, 正巧碰到由黄门和黑甲卫亲送回来的谢临,小郎君满面春风,抱着一摞书噔噔噔往大门跑,跟在后头的管事边捡边唤道:“郎君仔细脚下。” “砰”的一声, 谢临摔了个狗啃泥。 半晌没起来。 顾九章阔步上前, 一把拎起他来,才发现本该哭嚎的小脸竟掩不住的笑意, 他拍了拍袍子, 抬起头大人似的作揖行礼:“多谢伯伯。” 伯伯? 顾九章眉头皱的很高,瞥了眼没好气道:“叫哥哥。” 谢临虽怀疑还是乖巧改口:“大哥哥。” 秦菀许久没见谢临, 乍一看见便抱在怀里涕泪横流,谢楚不然, 只绷着脸站在一旁, 瞥向顾九章, 两人兀自走向书房。 “送谢临进宫不是你自身意愿。”顾九章叠起腿, 看谢楚屏退侍候小厮,将门窗合牢。 案上的书卷摊开, 露出被圈点的内容。 谢楚瞟了眼,眼眸凝视过去:“谁给你的。” 此言一出,顾九章未定的心沉下来, 如此便肯定谢楚知晓自己身世,来之前他有所猜测,但想不明白谢楚是哪一日, 从谁身上得知的。 既然知道,又缘何没有反应。 毕竟, 寻常人听到这种消息, 定会坐立难安, 心潮浮动,兴许还会萌生不忿之意,妄想夺回该有的身份地位。 “你没什么想说的?”顾九章不答反问,很是诧异。 “你想让我说什么?”谢楚神色冷冷。 顾九章笑,点着书卷一字一句说道:“难道不想回归原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奉劝你不要行差踏错,成为他人的棋子。”谢楚一拍案面,径直撕碎了书卷。 “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我只是想提醒你,拥有这样的身份,即便你安分守己,恭敬谦卑,却始终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现下不杀你,不代表日后不杀你。 终有一日,这刺越扎越深,会让他寝食难安。 谢四郎,真的要坐以待毙吗?” .... “若朕和谢四郎,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会选朕吗?” 薄纱滑过肩头,落在肘间,谢瑛仰起头来,被他紧紧箍住双臂,那眼神幽冷如深海一般,似要得到最确切的回答。 谢瑛不明白,不知他为何会发此疑问。 “阿兄做错了什么?” 周瑄拎唇,做错什么? 谢楚最大的错便是不该被生出来,他还能做错什么,活着便是最大的错! 他松开手,正襟危坐,似瞬间恢复平素冷静。 “陛下要杀他,是不是?” 不好的念头升起,谢瑛走上前,生怕错过他一丝表情。 周瑄乜了眼,轻蔑一笑:“谢瑛,你说过信朕的,是假的吗?” “我信你,所以,你究竟想对阿兄怎样?!” 谢瑛的急迫浮于脸上,“明允,你也曾答应我要坦诚,不是吗?” 周瑄不语,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眼神死寂一般。 明明近在咫尺,可多年前决裂时的感觉如潮水般蜂拥而至,再一次,他无法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或许她真的喜欢自己,但一旦面临抉择,谢瑛还是会抛弃自己。 关键的关键,在于同谁站在一起,被挑选,被放弃。 如若那人是谢楚,他想,多半自己还是会成为弃子。 他不是当初的他,也不会由着谢瑛去选。 她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做他周瑄的皇后。 “谢瑛,你想太多了,朕怎么会动你兄长?不过是朝务繁忙,乌孙国屡挑事端,勾结西凉残部试图对抗朝廷,厚朴离京,为的便是浇灭乌孙叛乱。” 谢瑛想起刘若薇提到的,何大娘子送行何琼之,异常悲痛,必是因为乌孙之行艰难险阻重重。 她犹疑的望着,“你若因为阿兄的事情瞒我,我不会原谅你。” “朕发誓,不动谢楚。”他如是比起手指,很是真诚的模样。 谢瑛松了口气,倚靠在他胸前,双手环过腰身后感叹:“兴许是因为有孕,我总也睡不安眠,做梦梦到稀奇古怪的场景,还极易胡思乱想。” “朕在,你跟孩子都不会有事。” 他抱着谢瑛,放在榻上,给她脱去靴履后,又解了绢袜,把那一对玉足捧在手心,摩挲着直到温热,方抬起头,扯来衾被包裹住。 “谢瑛,别背叛朕。” 幽黑的瞳仁闪过冷戚,他伏在被面,大掌贴在谢瑛腰上。 谢瑛心间忍不住发软,抚着他发丝,最终以亲吻算作回应。 .... 紫宸殿中,沉水香的气味弥散开来。 周瑄负手而立,殿中站着一身穿黑色甲胄男子,躬身低首。 “陛下,谢四郎的确没有异心。臣已试探过,发现其心志坚定,丝毫没有因身份之事而动摇,想来确实如他对陛下所承诺,会将身份之事就此隐藏,不会揭露半分。” 周瑄瞟了眼,低笑:“人心是最难猜的。” 黑甲人一愣,便听周瑄又道:“比如你现下站在朕面前,朕却不知,你待朕的忠诚有几分。” 抬手,摁在他肩膀,压了压,周瑄肃声道:“顾九,你的私心,又是什么。” 顾九章挺拔的身躯略微佝偻,随后跪下去,沉声回道:“臣唯陛下是从。” 答非所问。 周瑄乜了眼,漆色绣云纹长靴挪开,转而走向高阶,“别再觊觎不该觊觎的人,否则,朕保不齐会杀了你。” 幽眸嗜血一般,倏地投来阴鸷。 静谧的殿内,这眼神令顾九章后脊生凉,冒出层层战栗,是警告,更是命令。 许久,他伏身贴在地上,低声回道:“臣,遵旨。” 先前的侥幸全无,自以为是的接近,以为能逃开圣人的眼线,却不成想,隐蔽窃喜的偷盗自始至终见不得光。 冷水浸泡着,顾九章这夜醒的格外彻底。 平宁郡主站在楹窗前,看漆黑夜色下,穿着蜜合色锦衣的顾九章将井水一盆盆扣在身上,她的心里犹如刀绞,却不敢迈出一步。 于九章而言,唯有彻头彻脚的打击才能让他死了心。 否则,总带着零星点点的期望,终究会害了自己。 翌日清晨,顾九章便染了风寒,平宁郡主端去姜汤,看见他窝在被褥中面如死灰的模样,到底心疼。 都道顾九章风流纨绔,平宁郡主只觉得他可怜可悲。 宋清的手下从谢家回来,一应禀报与顾九章所言如出一辙。 宋清疑惑:“陛下,谢四郎自谢宏阔死后便一直循规蹈矩,不曾有攀扯拉拢行为,便是谢宏阔早些年间结交的旧友,他也再未走动,为何要在谢家四周布兵。” 更大的好奇,则是因为皇后娘娘。 陛下若对谢四郎起了疑心,那皇后的地位,岂不是摇摇欲坠。 宋清不知下手深浅,必然要询问圣人究竟。 周瑄搁下笔,没有抬头,淡声吩咐:“凡决物,必托于疑者。善其用福,恶其用患;善至于诱也,终无惑偏。 宋清,你以为朕为何布置眼线?” 宋清惶恐。 周瑄笑:“防微杜渐罢了。” 谢瑛召秦菀进宫,秦菀推辞再三,还是来了。 她仿佛瘦了些,眉眼间收敛含蓄,穿着一袭藕荷色对襟春衫,下罩八幅绣百蝶纹裙子,拢起的发簪着一枚钿头钗,眼底深陷,愁绪扑面而来。 “新找的夫子临哥儿可喜欢?” 谢瑛不动声色觑了眼,摸起茶啜着。 “喜欢,临哥儿回去后饭量大增,已经长胖两斤,整个儿跟肉团似的。”提起谢临,秦菀脸上终于轻松欢喜。 谢瑛又问:“听临哥儿说,当初本就找了夫子,怎又送进宫来?” 看似不经意,可叫秦菀绷紧了神经。 她讪讪一笑:“许是陛下看在你的情面上,特意然魏公收下他,事实证明,临哥儿只是庸才,没必要非挤破头去抢坐魏公弟子。” 谢瑛抿着唇,自是看出她话里的勉强,却没有戳破。 秦菀入宫不过半日,傍晚时候周瑄便来与谢瑛同用晚膳,这几日来他很是繁忙,往往半夜才回,经常还有未归宿在宣政殿的时候。 他风尘仆仆,进门后便脱了外衫,抓起桌上茶水一股脑饮完。 谢瑛吃的慢,被他带入的气味熏得蹙起眉,登时没了胃口。 这孩子甚是折腾人,都已经四个多月,饮食上仍很挑剔,吃不好便恶心呕吐,闹得谢瑛只长了一点肚子,旁处却是消减许多。 膳桌上,周瑄若有似无的试探,令谢瑛愈发笃定,兄长定是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情势危急,但因为圣人顾念自己皇后的身后,轻易不会公之于众,也就是说,即便兄长犯了罪,他要处置,只会是悄无声息动手。 那么,他会动手吗? 他说不会杀兄长,是骗自己的,还是早已想好决断。 夜间,榻上。 周瑄小心翼翼抽出手臂,从外间穿好衣裳,重新回去紫宸殿。 人刚走,谢瑛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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