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嗯了声,眼神淡淡。 秦菀停下来,双臂压着谢楚的右肩,问:“郎君,我觉得皇后似乎都知道了。” 谢楚僵住。 秦菀接着分析:“她问了临哥儿好多话,随后便将临哥儿从宫里送回来,必然觉察到什么,依照她的脾气,若不知道,那她定会问咱们。 若真的知道了,反而会闷在心里,想方设法替咱们考虑。” 谢楚喝了口茶,润嗓子后肃声开口:“从小到大,我没为十一娘做过什么。 如今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保护她,保护她作为皇后的尊严。 我不会给御史们,给任何人以攻讦她,议论她的把柄。” 扭过头,谢楚看着秦菀说道:“自然,我希望你同我一条心,莫要因为凭空出现的消息乱了阵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的警告意味极重,其实即便他不说,秦菀也明白该怎么做,如今被他堂而皇之的告诫,心里反倒不是滋味。 她瘪了瘪嘴,难受的歪过身子,抹着眼泪道:“你放心,我便是死了,也不抹黑她。” 谢楚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看秦菀哭的伤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护在怀里,秦菀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拿拳头砸他。 “没良心,你好没良心。” “菀娘,跟着我,你受苦了。” 不是没有看见潜伏在四下的暗卫,他们如鬼影般无处不在,时刻窥探谢家人的一举一动。 谢楚明白圣人的意思,不动,才是对谢家,对谢瑛最好的保护。 那些人想要的,是他受他们蛊惑,甘愿沦为权力和不甘的棋子,一旦踏错,将会是万劫不复。 贪心起,欲难填。 奢望本就是从危险中找糖。 圣人怕他抵不住诱惑,怕他生出觊觎之心,对皇子之位,甚至是皇位。 毕竟那个位子,是天下人都仰望都渴望的存在。 他算什么,亲生父亲和养父都不要的弃子罢了。 饮酒后,谢楚分外清醒,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挑开系好的护膊,云纹图案绣的一丝不苟,仿佛能看见谢瑛坐在绣墩上绣护膊时候的恬淡样子。 他的妹妹,倔强而又执拗,谢宏阔说过,十一娘是最冷情最狠心的女子。 可他说错了,十一娘的冷情,是对自己的保护。 因为被忽视被冷落,她便穿上更冷的护甲,保护和支撑自己,她若还对他们抱有幻想和期待,那才会被伤的更深更狠。 他的妹妹,是最坚韧最可爱的女子。 匕首尖端抵着皮肉,沿着伤痕一点点割开,绷出的血珠很快凝成血水,滴滴答答掉在地砖上。 痛苦随之减轻。 谢楚靠在圈椅背,手腕垂落,匕首的锋芒凉且冷厉,映着孤独的影子折出一条条寒光。 死是最懦弱的行为。 他不会死,他会活下去。 但他无法消减内心的颓败,唯有肉/体上真切的疼痛能让他找回活着的感觉。 秦菀就站在门外,捂着嘴,泪珠沿着眼尾往下掉。 她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打破谢楚好容易才平息的情绪。 记不得有多久,谢楚开始给自己包扎,他很专注,面上看不出痛苦的痕迹,像是麻木了似的,包扎完,又将护膊裹上。 秦菀向皇后递拜帖时,周瑄尚在寝殿用早膳。 对于谢家的一举一动,周瑄每日都听暗卫回禀,自是知道的清楚透彻。 他搁下碗筷,用帕子擦拭唇角,若有所思道:“谢瑛,若有一日我和谢四郎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谢瑛咬开芳香的羊肉羹,汤汁溅开,她含糊说道:“我不会游泳的,谁也救不了。” 周瑄认真起来,“假如你会游泳,先救谁。” “多深的水?”谢瑛喝了盏粳米粥,白露又去盛,她胃口不错,酸辣都不忌口。 周瑄耐心回她:“很深,瞬间可淹没头顶。” “那么深呀。”谢瑛犹豫着,问:“那我跳进去,会不会淹死,我若死了,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这... 周瑄拂袖离开。 谢瑛又吃了一盏羹,并一碟酱菜。 心里很是迷惑,问这种问题,不觉得幼稚么? 她摇了摇头,与白露吩咐道:“帮我再盛一碟酪樱桃,不要蜂蜜,太甜了。” 秦菀跟着用了一碟酪樱桃,宫中新摘的樱桃,有的做了毕罗,有的晒成干果,谢瑛最是喜欢新鲜饱满的,然又不敢用太多,怕窜起火气。 故而浇上酪浆,宽慰着自己饮用。 秦菀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连连感叹太酸。 寒露端来一盏蜂蜜,笑道:“娘子甜甜嘴巴。” 沾着银箸,秦菀好歹咽下酸涩。 “嫂嫂今日过来,是有事问我?”谢瑛看见她为难的样子,便主动发问。 谁曾想,这一问,秦菀便又红了眼眶。 “娘娘,我不敢瞒你,但凡自己有法子,我不会来叨扰你。”她抹了把帕子,哑声道:“郎君那条手臂,快被划烂了。” 谢楚不肯进宫,谢瑛便与周瑄秉了声,随后由黑甲卫护送,去往谢府。 人走后没多久,周瑄便沉下脸来。 他约莫知道掉下水里,谢瑛会先救谁了。 承禄叩门,道宋清来报。 先前查乌孙与谢宏阔的线索有了眉目,果真如周瑄所料,谢宏阔留了后手,他与乌孙的密谋源自多年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携谢楚与乌孙联盟,通过搅混水来各得其利。 他死了,乌孙却不肯罢休。 于小国而言,势必要利用谢楚的皇子身份搅弄风云,掀开波澜。 既追查到踪迹,便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周瑄冷声道:“不遗余力,将京中余孽斩草除根。” 谢楚活着,终究是心头大患。 他没有异心,但总有人蠢蠢欲动。 宫婢爬床生下的私生子,何其恶心。 每每想到先帝宠爱王皇后的传言,周瑄便觉得愈发可笑。 一个被谎言编织的帝后专情,只是先帝用来歌功颂德的工具,向世人昭示他如何深情,如何有义。 实则他是天底下最薄情的男人。 周瑄阴沉着眸子,将翻烂的起居录掷到地上。 先帝幸了很多女人,也杀了很多女人,纵情过后便是无情,他的疯病,成了他荒唐的借口。 周瑄不敢告诉谢瑛,怕她更畏惧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会如先帝一般,可谢瑛信吗? 谁会信疯子说的话。 “承禄,皇后怎么还没回宫。” 承禄躬身上前,答:“陛下,娘娘的撵车刚出丹凤门,才走了小半个时辰。” 周瑄捏着额头,抬手吩咐:“备马,朕得去趟谢家。” ... 案录前,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书盖住。 谢楚抬头,看见谢瑛时愣了瞬,继而站起来,往她身后逡巡一番。 谢瑛说道:“别看了,只我自己,陛下没有同来。” 谢楚便知是秦菀的意思,他往旁边瞥了眼,秦菀不自在的低下头,绞着帕子站定。 “如今虽说稳当了,但你需得更加谨慎,自己的身子自己提防,跑回来作甚。” “阿兄是不让十一娘回府了。” 谢楚垂眸,道:“莫要曲解我意思。” “我有话同阿兄说。” 白露和寒露互相看了眼,退出门去。 秦菀也要走,被谢瑛拉住,“嫂嫂,这话你也要听着。” 凉风袭过,听见响动,暗卫扭过头去,却在看见来人时吓得张大嘴巴。 震惊中,瓦片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他们手忙脚乱抓住,随后战战兢兢小声唤道:“陛下。” “陛下,您怎么来了?” 身穿玄色窄袖收身锦服的周瑄,身形劲拔爽利,他瞟了眼,兀自弓腰摸索到传音最好的位置,俯下身去。 那几个暗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杵在那儿很是显眼。 周瑄瞥去冷光,他们纷纷打了颤。 “陛下,您这是....” “您有吩咐只管安排属下去做,这儿蚊虫多,陛下还是赶紧下去吧。” 周瑄乜了眼,低沉着嗓音很是不耐:“闭嘴!” “趴下去!”
第103章 争执◎ 暗卫蹑手蹑脚走远了些, 趴伏在距离周瑄三丈远的树干上,临近入夏,枝叶繁茂,蚊虫便很是扰人。 就在他们面前, 向来矜贵疏离的圣人, 做贼一般,将左脸贴在瓦片上, 后臀微微翘了起来。 首领当即闭上眼, 长臂一横,低声命令:“都转过头去。” 谢瑛坐在上首位, 因怕饥饿头晕,便没有推辞吃下两枚樱桃毕罗, 喉咙腻的厉害, 秦菀令人端来杏酪, 谢瑛慢慢吃净后, 果真爽口许多。 谢楚抬起眼,下意识将手腕挡住。 “阿兄, 此番过来是有事求你。” 她开口,着实出乎谢楚预料。 故而谢楚点头应声,道:“你只管说。” “监察御史最近频频上奏书, 以我身世为攻讦对象多番诋毁,我委实疲于应对,苦恼不堪。虽陛下替我拦截下来, 但流言甚嚣,似将我推到火堆上炙烤, 我很是烦躁。”余光瞥见谢楚握紧的拳头, 谢瑛接着说道:“如今我只剩下阿兄与嫂嫂两个亲人, 若你们强大那么我在宫里处境会好许多,阿兄在刑部,是历年来刑部最年轻的侍郎,而刑部尚书再有一年多便要致仕,空下来的位子定然要有人补上——” 秦菀眼睛一亮,不由地捏紧帕子,又紧张又满怀期待。 谢楚平心静气,虽极力克制,但还是咬紧了牙关,因这句话而情绪波澜。 “阿兄,你去做尚书,好不好?” 屋内静谧无声,屋檐上冷眸幽幽。 周瑄自然明白谢瑛的用心,谢楚对自己的事儿提不起兴趣,但若牵扯到谢瑛,毕竟兄妹一场,他是能豁出去保护她的,至于豁出去多少,周瑄不知道。 但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也不会留他在刑部任高位。 她是怕谢楚选错路吧。 周瑄抿唇凛眸,指尖擦过瓦片,看见谢瑛低垂的脖颈,雪白纤细,乌发简单绾成髻,簪着青玉莲花簪,簪头的光泽在日光的映照下,温润滑腻。 她站起来,腰身有点累,用右手扶着踱步。 走到谢楚跟前,又逼问了句:“阿兄,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这是请求,更是想让谢楚活下去的计谋。 谢瑛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除了让谢楚升起作为兄长的责任心,逼他为自己护航,逼他不敢自残,不敢去死。 近乎无赖的逼迫。 只要阿兄能活着,她不在乎。 谢瑛等不到回答,伸手拉住谢楚的衣袖,仰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 屋檐上,周瑄像是被钳住爪牙的兽,笼在凌厉的浓雾中,手里的瓦片,恨不能变成锋利的箭,扎在谢楚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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