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 洪州 洪州刺史府中,一个身着黛紫襦裙的女子提着个黑漆食盒,走到雕栏回廊上。她虽然提着食盒, 却仍娉婷袅娜。这女子生得一双猫儿般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 自带着一股妖娆妩媚之意,配上天生的一副笑唇, 是个极容易博得人怜惜的容貌。 她在书房外站定,然后抬手, 轻轻敲门, 道:“夫君。” “夫人请进。”屋内人应道。 女子于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对书案后的人浅浅一笑,然后迈步进入书房, 将食盒放在了书案之上。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汤羹。 “怎么又劳得夫人亲自送来。”屋内男子, 也就是洪州刺史赵念, 对女子说道:“往后这食盒叫婢女提着就好了。” “食盒又不重,我好歹是武将之女,不至于连这个都提不动。”女子抬眼轻轻剜了赵念一眼, 道。 “岳父虽是武将,可在我心中夫人却是娇娇儿,实在是不该做这种粗重之活。”赵念被夫人这一眼看得心头酥麻,说道。 “说到父亲, 我今日刚收到他的书信。”女子说。 “哦?岳父有何叮嘱?”赵念连忙问。 “还不就是那些事?”女子说:“大多是跟我抱怨阿烨的。他去南境都快两年了, 家书寥寥, 正事几乎全没做, 倒是跟公主殿下剿匪剿得起劲儿。这般少年心性, 也不晓得来日怎么撑起显国公府。” “阿烨少年意气,会如此也不奇怪。”赵念好笑得摇头,然后接过女子递过来得羹匙,低头喝汤,“嗯,夫人好手艺。” “美得你。”女子做嗔怒状,说:“这是府上厨娘做的,可不是我的手艺。” “我不管,是夫人送来的,在我心里就是夫人的手艺。”赵念这话显得有些无赖,却让女子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父亲信中还提到,此番长安遣了一位天使来江南主管赈灾。”女子抬手,拿起墨锭,一边细细地研磨着墨锭,一边不经意地提起。 赵念手中的羹匙在碗中滞了滞,然后又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又舀起些汤羹,“岳父可提起了,这位天使是哪位大人?” “自然是提了的。”女子笑了笑,说:“此人就是中书侍郎,裴晏,冠绝时辈的裴清和。” * 江南道,岳州驿站 裴晏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 如今岳州一带的雨势已渐消,民生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不知洪州那边是何情况,按照时间推算,赈灾的款项与粮食应该已经先他一步到了洪州府了。 大周国库的库银只有四成在长安,其余六成则分散在大周十道的都府。此次江南道受灾,户部便是从荆府,扬府与安府调出库银,并从江南未受灾的地区就近调出存粮以做贡水一带赈灾的钱粮。诏令在裴晏离开长安之前就已经下达各州府,且那几处都比长安离江南更近,除了扬府因为距离稍远的原因,可能灾银还在路上,其余的钱粮应该已然就位。 “公子。”梅期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倒进裴晏房内的铜盆里。裴晏点点头,走过来挽起衣袖,正想洗手,却见梅期看着自己,确切的说,是看着自己的手腕。 裴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看得是自己手腕间系着的布带。 “公子,护腕的带子不是这样绑的。”梅期会武,他瞧着那带子像是他们习武之人用来绑腕用的,所以开口提醒道。 只不过,梅期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带子好像短了些,而且绑的方式也不太对。 正要开口提醒,却见裴晏已经垂眼放下袖子,道:“这样就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行吧,梅期心想,反正公子也不会拿刀拿枪,绑的对不对也没什么所谓。 * 裴晏一行人又行了几日的路,眼看着,只要穿过了这一片树林便可抵达洪州,也是裴晏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他坐在马车里,梅期在外面驾着车,羽林军和裴氏的府兵在前后与两侧骑马护卫,将裴晏的马车围得密不透风。 忽然听见了一阵破空之声,梅期抬头,看见一根羽箭自不知何处向马车射来,连忙一扬马鞭,打飞了羽箭。 忽然遇袭,羽林军和裴氏府兵立刻警觉了起来,这时,他们听见林中有人喊道:“这定是朝廷狗官的车驾!兄弟们,劫了他我们就发了!” 这话喊得直白且嚣张,护卫们听了,纷纷拔出了武器,严阵以待。 转眼间,林中埋伏着的人陆续现身,粗粗看来,竟然有近百人之多,足以把裴晏一行人团团围住! “天使出行!速速退避!”为首的羽林军手持利剑,对围着他们的匪徒大声喊道。 “天使?老子打的就是天使!”领头的人搓了搓鼻子,歪嘴一笑,回道。 接着,他摆了摆手,这百来个匪徒手持着刀枪棍棒便打了过来。 荣景帝器重裴晏,所派的羽林军皆是精锐,裴府的府兵同样是同行中的佼佼者,面对人数多于他们的匪徒,全无惧色,抽出刀剑就开始迎战。 匪徒们占着人数多,护卫们仗着武艺高,一时间颇有些不分伯仲。这时,地面一阵震动,自远而近传来了马踏地面的声音。两方首领双双看去,竟然是一队官兵!看旗帜,竟然是洪州的驻军。 匪徒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对上朝廷的正规军,那为首的见状,当下对手下打了个手势,那些匪徒纷纷得令,就如同来时一样,四散开来,纷纷隐入了林间。 等那一队洪州军靠近了,匪徒们已跑的无影无踪。 羽林军和护在马车之前的梅期同时抬头看去,见这一队官兵的领头之人并非是身着铠甲的武将,看其绯色官服,竟是位……刺史? 只见这身着绯色官服之人急急勒住马,飞速下马走到马车近前,弯腰插手行礼,道:“下官洪州刺史赵念,护卫来迟,令天使受惊了。”说罢,便一直弯着腰赔罪,未得允许,便不起身。 一般来说,见到地方刺史如此谦卑模样,长安来的天使也不会太过苛责。可那马车中之人竟然一声不吭,就任由赵念那么弯着腰。 良久过后,车中人才开口,道:“赵刺史无需多礼,此事并非你之过。”声音倒是清润,只是赵念怎么听怎么都觉着这声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 这就被吓着了?赵念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得了裴晏的话,赵念这才起身,见那一直站在车前的护卫撩起车帘,同样身着绯色官袍的裴晏俯身踏出马车。一举一动,皆清雅,只是在走下马车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亏得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这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下赵念心里确定了,这个裴晏,确实是被刚才那番阵仗给吓得狠了。 呵,阿烟还说他冠绝时辈,想来是被这人的长相蒙了眼,迷了心,以为能吟两句诗,写几篇策论,博一个才子的名声便是什么经世之才了,实则,不过是长安那锦绣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罢了。 这时,裴晏仿佛终于从刚才的惊吓缓过神儿来,这才勉强做出风度翩翩的模样回礼。赵念也就全当做没瞧见裴晏刚才的窘迫之态,跟着寒暄。 赵念的全部注意都在裴晏的身上,于是也就没注意到,裴晏身边那个面目平凡的护卫,暗暗翻了一个大白眼。 * 岭南道,千山岭 萧璃他们在此处已经耗了三月有余,为的,是攻打千山岭中的千石寨。 当时决定沿着兵器往下追查时,萧璃心中就有预料到岭南道很可能被牵扯进来,因为当初杨氏所掌管的正是岭南道的大部分兵权,杨氏被举告所私开的铁矿,也正是在岭南境内。萧璃这边从山匪处下手,另一边,王放则跟着军师暗中离开剑南道,进入岭南道,按着王放所记的卷宗记载,找到了那处铁矿。 如今朝廷会将发现的矿脉均记录在案,看管起来,却未必全都开采。金矿铜矿如此,铁矿亦然。这一座铁矿自杨氏被定罪之后,便没有再被开采了。王放,军师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匠人,不知翻了多少山,遭了多少蚊虫的叮咬,终于寻到了那处被暂时搁置的铁矿。 离当年杨氏获罪不过三五年,此处矿脉虽然已经有草木逐渐生长,却仍然能看出当年开采挖掘的痕迹。王放让匠人们观察此处痕迹,估算所开采的铁矿数目,继而再估算这些铁矿可成生铁几何,又可成钢铁几何。 军师让匠人们以纯度最高和纯度最低的矿石各估算出一个数值,然后再同他所估算流落在外的灌钢数目做比对。 最后的结果…… “哪怕以最高纯度的铁矿计算,这里所成的钢铁也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数目!”看过比对的结果,王放道。 这么说,北境和南境的这些灌钢,根本就不可能是当年杨氏所私铸的兵器! 王放与军师对视一眼,心中震惊。 “大人……”这时,那几位匠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最年长的那个走了过来,打断了王放与军师的对视。 “怎么了?”军师问。 “小的几人已探查过这处矿脉……”那最年长的匠人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小的们一致觉得这里的矿石纯度不太高,若要炼钢,怕是所费颇高,并……并没有什么开采的价值。”匠人们不知道此处是令杨氏获罪的矿脉,只以为是官府前来考察,怕自己的消息令他们失望,于是战战兢兢地禀告。 并无开采必要…… 王放闭上眼,倒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范烨的姐姐叫什么吗? * 天使,天子使者 * 钢铁估算这里大概就是专家们估算一个此地的开采量,成钢量,然后跟军师估算的在外流落的不明产地的钢铁比较一下,发现在外流落的数量远超此地的最高理论产值,得到的结论就是外面钢铁的来处不是此处铁矿。
第79章 当年杨氏一案, 就始于岭南道一位中州别驾冒死送出的一封血书,血书中状告杨大将军隐瞒本要上报朝廷的矿脉消息,私自开矿, 开炉炼钢,为其私兵铸器。 收到信的御史将此事上报, 荣景帝大怒,即刻派刑部之人前去岭南调查此事。等刑部的人到了岭南, 那中州别驾却失踪了,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府兵与衙差们搜寻了七天七夜, 才在城外找到了破碎的血衣, 想来那别驾已然遭遇了不测,被人灭口了。 刑部的人在别驾书房的密格中找到地图, 按照地图暗中寻到了矿场,发现那里确实有兵丁在开采矿石, 开炉冶炼, 当即证实了别驾血书所言。荣景帝得知此事,立即下令卸了杨氏兵权,下狱看押。 杨大将军拒不认罪, 只说其中仍有内情,他要亲自面见圣上为自己辩驳,对刑部的人却是不肯再开口了。这时,陆续又有岭南的官员暗中前来面见刑部的官员, 举告杨氏及其一脉的武将, 自南诏与大周和谈之后, 仍不肯止息兵戈, 借剿匪之名索要军需, 牢牢掌控着兵权。更有甚者,这南境的一些所谓山寨,就是他们杨氏豢养私兵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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