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信虽将这盒子存放多年,但也从未见过里面的东西,这时也不禁抬头朝他手上看去,只见木盒之中放着一本《金刚经》,上面还有一串檀木佛珠手串,一百零八颗珠子串成一条,色泽温润,应当是主人的随身之物。 他没想到这盒子里的竟是这样普通的东西,男人将经书打开随手翻了翻,面上露出一丝了然:“果真如此……”他轻声道。 雪信不知这经书里面写了什么,只见他将那册《金刚经》放进怀中,就朝窗边走去,似乎打算就此离开并没有伤他性命的打算。雪信不由开口道:“施主留步——” 那人影停下脚步,挑眉看了过来。他生得一张陌生脸孔,高眉深目,并非中原人长相,看打扮应当是琉铄国使团里的人。但他敢在这种时候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应当是易容过的。 雪信强作镇定问道:“施主是我雪月师兄的旧识?” “你问这个干什么?” 雪信沉默片刻:“贫僧想知道护心堂起火之事,是否与施主有关?” “与我有关如何,与我无关又如何?”男子在塔中轻笑一声,声音却冰冷,“与雪月那和尚有关的人我都该杀,今天对你网开一面,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说完这话再不与他纠缠,就要打算从窗上跳出塔外,忽然脚下地板震动起来两旁书架朝他倾塌而下。男子大惊,足尖一点避开左手边的木架,刚一落地就感觉脚下木板向下凹陷,他心中警铃大作,向一旁扭过身子,堪堪避开墙上朝他直射而来的银针,随即目光落在站在墙边的僧人身上。 雪信不知何时已经冲破了穴道,他脸色苍白一手按在墙壁上,这塔阁一早设了机关,从他走进这间屋子开始,便已中了圈套。 男子大怒,抽出随身佩剑便一剑朝他刺来。云心月信四位弟子,除去云月二位,雪心与雪信二人武艺皆是寻常,这一剑来势汹汹,雪信眼看避之不及,但他原本就没有打算避让。这种危急关头,他迅速按下墙上的机关,房梁上四面铁栅栏从天而降,长剑穿过铁栏,距离僧人喉头不过一寸,却再也难进分毫。男子瞳孔一缩才知道对方方才是故意以自己为饵,引他走到一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这铁栅栏是精铁炼成,寻常刀剑根本难以劈开,男子这时才发现手脚渐渐使不上力气,他看了眼神龛前已经燃了一半的香,方知今晚每一步都早已在旁人的预料之中,于是干脆收起佩剑,静观后续。 兔起鹘落之间已经尘埃落定,雪信还未回过神,楼下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身形肥胖,一口气爬到塔顶明显有些喘,额头也出了一头的汗。不过看见困在铁栏里的人还是大大松了口气,笑道:“卫公子料事如神,这一招瓮中捉鳖实在精彩!” 卫嘉玉跟在他身后上楼,并不居功:“全靠葛大人这一手家传的机关术。” 葛家是江南有名的机关世家,葛旭出自葛家一支旁系,机关术学得虽不如正经本家,但在百丈院能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与他这一门手艺却也是分不开的。 就在闻玉第一回 追着黑衣人夜闯护文塔的第二天,卫嘉玉就找他商量要在塔顶布置机关的事情。塔内位置狭小,又存放了许多珍贵的经书法器,要计算出来人的行动路线,尽量小的对塔楼的布置进行改动,十分不易。不过葛旭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才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借着修缮六楼塔窗的借口,在这儿布置下这样严密的机关,又不叫人发现。 祁元青晚来一步,他上楼先吩咐手下将昏倒在地的怀智带了出去,又看了眼被困在铁栏中的人,与葛旭回禀道:“此人应当是假冒琉铄国使臣进的护文塔,刚才我上楼时发现道净法师叫人打晕在楼中,已吩咐手下将他带了出去。” “去将琉铄国圣女带来,看看此人是不是她使团里的。”葛旭又补充道,“另外叫人守住楼下,免得此人还有同伙接应。” 祁元青领命下楼,下在香里的迷药刚刚开始起效,葛旭摸不清他的底细,一时不敢打开铁栏。 几人站在铁栏外,瞧着被困在里面的男子,葛旭摆出一副威严肃穆的口吻:“你是何人,为何会到寺中?” 男子中了迷香,手脚无力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听他问话仰头朝他看来,眼底几分戏谑,丝毫不见慌乱:“我来拿回我的东西,也不许吗?” 葛旭也看见了地上已经叫人撬开的木盒子,那男人拿走了里面的经书,却将佛珠丢在一旁,他弯腰捡了起来:“怎么证明这东西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不是我的?” “那我问你,之前夜闯护文塔的人可是你?” “百丈院说话不必讲证据吗?”男子懒懒道。 卫嘉玉负手站在距离铁栏三步远的地方,忽然开口道:“有人潜入护文塔那天晚上,差点破窗而出,几天过去胸口淤青应当还未消散,阁下解开衣襟一看便知。” 葛旭一早叫人查过无妄寺上下,都没有发现这样的人。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此人已经不在寺中,要么他藏在某个连百丈院也不方便细查的地方。铁栏中的男子闻言脸上果然失了笑意,眉眼冷淡地注视着眼前的文弱男子,过了片刻,又勾起唇角坦然承认道:“就算我身上有伤也不能证明什么吧?” 葛旭听他事到如今还要嘴硬,面色越发难看:“果真是你!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潜伏在这寺里的?护心堂大火那晚,雪云、雪心两位大师的死也是你所为?” 困在铁栏中的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到这寺里只是为了取回我的东西,我说了这么多次,你既然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 “他确实没有说谎。”卫嘉玉突然道。 他话音刚落,塔阁中众人皆朝他看了过来,就是那铁栏中的男子看着他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兴味,显然没有想到他竟会替自己说话。 葛旭刚拿出一点审讯疑犯的气势就叫他打断,不由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卫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护心堂大火,雪云、雪心大师与十八僧众之死,以上几件事情都发生在同一个晚上,看似是一人所为,但实际上却有好几个凶手。” 卫嘉玉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铁栏中的人:“这几件事情中,只有那场大火与雪心大师的死确实同封郎君有关。” 葛旭一愣:“你叫他什么?” 卫嘉玉淡淡道:“能够一刀取人性命,在戒备森严的后山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在排云掌下轻而易举地脱身,江湖上有这样身手的人确实不多,但对于大名鼎鼎的血鬼泣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栏中男子目色沉沉地望着跟前月白色长衫的青年,倏忽笑了起来,尽管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我听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葛旭原以为今晚抓住了这段时间潜伏在寺里伺机作乱的贼人,于他来说已是大功一件,但当他发现此人竟然有可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血鬼泣时,他一下子感到焦虑起来,要不是塔阁内的其余三人皆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他简直叫想要立即下楼再去院里调派人手。 “护心堂大火那晚,闻玉之所以嫌疑最大,不但是因为她是那天晚上唯一活下来的人,还因为雪心大师身上的致命伤与她随身的长剑刀口相吻合。到前几日,严大人受伤,他身上的伤口与雪心大师身上的剑伤也是一模一样。严大人醒后已证明了闻玉并非那天和他动手的黑衣人,那么就说明这寺里有人所用的武器与她相似。而这样的兵器,我恰好不久前曾在沂山的天坑下见过一次。” 卫嘉玉说到这儿,目光落在他随身的佩剑上:“这些虽是我的猜测,但是只要将你随身的佩剑与严大人身上的伤口进行比对,想必很容易就能证明那晚他遇见的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你。” 栏中男子冷笑一声:“天底下相似的剑何其多,就算我的剑与闻道相似,又能说明什么?” 卫嘉玉抬眼朝他看了过来,目光中映着跳动的火烛,在这昏暗的塔阁间有一瞬间显得格外明亮:“你怎么知道那把剑名叫闻道?” 桌上的火烛爆了一下灯花,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栏中男子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迅速阴沉下脸色,冷声道:“你诈我?” 牢笼中的男子脸上原先轻松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他盯着铁栏外一身白月长衫的青年,一字一顿道:“沂山那晚,我果然不该留你一条性命。”
第34章 街市 “你如今已是笼中困兽, 倒还有脸如此大言不惭!”卫嘉玉听他这话面色未变,倒是一旁的葛旭已经忍不住呵斥道。 说话间,楼下又传来脚步声。祁元青上楼后同葛旭道:“琉铄国圣女已经带来了, 可是现在让她上来?” 葛旭点点头,不多时果然有两个百丈院弟子带着阿叶娜上楼。大约是因为今日千佛灯会的原故, 她今天换了一身汉人打扮, 端庄典雅的汉装穿在身上, 显得她原本娇媚的五官也平添了几分娴雅。 她走到塔上时神色间还有些迷茫, 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带来此处,直到看见塔中四方巨大的铁栏, 以及被困在铁栏后的人时, 这才微微张开嘴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这是?” 葛旭问道:“圣女可认得此人?” “这是随我出海求取经书的贺希格大人, 他是做了什么事情才叫各位大人将他困在这铁牢里?” 她一双小鹿似的眼睛, 湿漉漉地看着你时很容易叫人心软,葛旭忙和颜悦色道:“圣女莫要惊慌, 且仔细看看,此人并不是你使团中的贺希格, 乃是有人假扮混入琉铄使团之中。” 阿叶娜听后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看铁栏后的人又看看葛旭:“这……这怎么可能?” 卫嘉玉站在一旁始终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时才开口问道:“圣女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发现这位贺希格大人与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阿叶娜似乎有些怕他, 怯懦地低下了头:“贺希格大人是父亲身旁的重臣,在离开琉铄之前, 我与他的接触并不多。” 她说着又忍不住抬起头朝铁栏后看了一眼, 对上里头的男人那一双噙着笑的眼睛, 不由微微一顿, 鼓足勇气道:“我……我记得贺希格大人右手臂上有个胎记, 我能叫他露出手臂看一看吗?” 这要求说难不难, 但还是有些风险。葛旭派人请她来这儿,原本也是想叫她做个见证,免得日后说不清楚,对方提出这个要求倒也合情合理。他看了眼神龛前燃尽的香,算了算这么会儿功夫迷香应当已经彻底发挥了功效,这才派人上前打开铁栏,将里头的人带出来。 两个百丈院弟子虽不知此人就是封鸣,但也知道此人武功不一般,因此上前将他带出来时十分小心,铁栏后的男子表现的也十分温顺。他任由两人抓住自己的手臂,一左一右地将自己带出来,等出了铁栏甚至还十分配合地抬起右手,方便一旁的人撩起自己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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