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翁似乎依旧犹豫。 邀雨心里清楚,梁翁嘴上说不愿她涉险,其实怕是盼着她离开仇池。 只是有些话还不是挑明的时候,遂道,“子墨会在北魏接应我,梁翁不必太过担心。” 梁翁这才点点头道,“邀雨既已决定,老朽便不再劝了。待祭了天,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护国仙姬。此后便要上朝听政的。前朝不比私下,很多礼节要讲,这几日我会差人来教导你,怕是要辛苦你了。” 邀雨点头,不想再纠结于出使的事,便岔开话题问,“杨家那边如何了?” 仇池国対邀雨来说是名符其实的鹊巢鸠占。眼看祭天在即不但要顾虑北魏和刘宋的态度,更要顾虑仇池国原本的王室,也就是杨家人,以及拥护杨家的一干老臣的意思。 “他们还算安稳。杨盛虽然昏庸,却也不算灭绝人性。他逃走时,将王室近亲都一并带往宋朝,倒是给咱们省了不少事。如今国中留下的,都是杨家的旁支。之前查抄了他们的家产,现如今都囚禁在阴平的一处庄子上。等再过些时日,分配一些田地给他们,让他们能自食其力,应该也就足够了。” 邀雨沉吟片刻后道,“不要太过苛责于他们。毕竟我眼下只是护国仙姬。若是对杨家人太过,难免落人话柄。” 梁翁首肯道,“邀雨所言甚是。如今国中并无正统的继承人,至于南宋的那位,咱们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接着梁翁便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事。 两人用过早食,梁翁四下看了看问道,“怎么今日子墨不在你身边?” 邀雨笑答,“他一早去秦狐狸那了,这次出使北魏,他也有许多事要从头学起。” 梁翁似是满意地点点头,“难得他肯为国事出力。这样最好。”梁翁说完,脸上露出了些犹豫的神色。 邀雨怎会看不出,便问,“梁翁可是有话要说?” 梁翁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老夫今日来,是有些话要同你说。子墨若在,反而不好开口。” 邀雨听着迷茫,却没插嘴,只等着梁翁往下说。 梁翁又措了措言辞道,“……你对大婚一事怎么看?” 邀雨刚端起茶盏的手一抖,缓了半天才反问,“大婚?什么大婚?” 梁翁是读圣贤书的,与女儿家谈论这个难免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老夫没记错的话,雨儿今年已经十三了。常人家的闺女,大多到了这个年纪也都嫁人了。你是个女儿身,即嫁从夫,从一而终。你如今是护国仙姬,你嫁的那个人,日后就是仇池的主公,此事绝对儿戏不得。老夫看你平日都与子墨走得极近,难不成是……?” 梁翁说着便去看邀雨的反应,却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邀雨心里虽然清楚,自己和梁翁之间是利益互换。只是她没想到梁翁竟打得是让她嫁人的主意。 梁翁应该很清楚,自己是打算称王的。如今他将大婚之事提出来,可是间接地表明了不同意邀雨称王的意思? 大婚吗?她自己从没想过。往日听人说,女儿家的婚事都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可自己呢,却连个替她做主的人都没有。邀雨忽然想起母亲来,她是怎么嫁给爹的? 邀雨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坐着,梁翁觉得此事点到为止即可,便起身告了辞。 ——分界线—— 梁翁自邀雨处离开后,又去查看了一下祭天仪式的准备,才坐着马车回到梁府。 刚一下马车,就有仆人等在门口,一路猫着腰随着梁翁往府内走,边走边道,“姚将军过午就来了,一直在前厅等您。” 梁翁“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临进入前厅前,梁翁特意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迈步而入。 厅内有人正坐在左首侧的案桌后。此人体格健硕,虽是坐着,却背脊笔直,一身甲胄上皆是兵器的划痕。乍一看会以为是个壮年人,可看他一头白发,便知道此人已入古稀。 “老姚,你来啦。我以为你早就会来向我兴师问罪的。”梁翁与此人颇为熟稔。 姚将军姚正“哼”了一声道,“你若问心无愧,何须等到我今日上门?” 梁翁却对姚正的怒气不以为意,招招手让人上了浆饮,“这人啊年纪大了,喝不得茗茶,你就陪我这老头子饮些浆水吧。” “梁翁!”姚正显然不想被梁翁这么敷衍过去,猛一拍桌案道,“你究竟作何打算!你难道真的想让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什么护国仙姬?你如此可对得起先主公?祭天之日,你迈入宗庙之时,可敢看先主公的灵位一眼!”
第五十四章 、祭天大典 梁翁不知是习惯了姚正的火爆脾气,还是真的问心无愧,他随意地挥挥手,遣退了下人后道,“真的丢了仇池国,我才没脸面见先主……” “好!”姚正双拳抵在腿上,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我承认,当日若不是你抬出那女娃娃,今日咱们怕是都成了北魏的监下囚。可那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你若当真拥立那女贼,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便带着人马攻进宗庙!” 梁翁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你这老骨头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遇到什么事都喊打喊杀。檀女郎是百姓选定的护国仙姬。什么女贼不女贼的……” 姚正不服,“她如此行事,便是窃国,与贼何异?” 梁翁叹了口气,依旧心平气和地道,“我且问你,杨盛叛国,杨氏一族除了抄没家产,可有一人丢了性命?祭天当日,宗庙里除了天地君亲师,摆的可还依旧是杨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姚正被他问得一愣,“你到底是何意?” 梁翁望着外面渐渐西下的日头,沉声道,“杨盛不堪大用,如此逃了也好。但杨盛的长子杨玄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虽无大才,却克勤克谨,胸怀仁善,当是位不错的守成之君。” 姚正疑惑,“你是说派人借玄小子回来?” 梁翁点头,“不错。但必须师出有名。如今国中百姓对王室信任全无。想要接回杨玄,必须要有个众人皆能信服的理由。” 姚正急忙问,“什么理由?” 梁翁却没有答他,而是取了案桌上的竹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姚正。 姚正接过一看,顿时双眼圆睁。 竹片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仙姬下嫁。 “你可有把握?”姚正觉得那位檀女郎不是那么容易被操控的人。 梁翁从姚正手里抽出竹片,随手扔进炭盆,望着竹片“噼噼啪啪”地燃起来,梁翁才幽幽道,“事在人为。” 梁翁来过后的几天,邀雨一直闷闷不乐,跟教习姑姑学规矩也心不在焉。 子墨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学的闷了,也没多问。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关。将邀雨的祭天与除夕祭拜安排在一起,一则是节省了花销,二则也是为了安抚支持杨氏一族的老臣。只要邀雨拜的还是杨氏的祖先,那么仇池便就还是杨家的属地。 祭天当日,邀雨穿着那件缥色的百鸟朝凤袍,在重臣的簇拥下自东宫门入宗庙。 之前被圈禁了一段时间的杨氏族人此时也跪在宗庙门口。见邀雨走来,皆分道于两侧,向邀雨行觐见主公的跪拜大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只拜了六次而不是九次。 邀雨由执礼官领着,一步步迈入宗庙之中。 仇池的宗庙从外面看上去并没有皇宫的内殿大,但它的屋顶是极高的拱山顶。所以里面足足摆放了四层半圆形的圜丘坛。 坛上共设九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神幄。最上层的主位乃是皇天上君神牌位,圆锥形的神幄几乎碰到屋顶,让人不得不仰视。第二层东西两侧的从位上摆着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的牌位。 第三层则是占地最大的。在原本的圜丘坛上又起了几层的木架。木架上按照继位顺序摆着已故的十一位仇池公牌位。 而最后一层的圜丘坛上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盛放贡品的礼器皆是传承几世的青铜器和漆器。这倒是能看出仇池立国之久,与北方的胡人终究是不同的。 邀雨在宗庙南侧设的祝案跪下,身后随之响起编磬和编钟所奏的中和韶乐。她仰起头,似被这宏大悠扬的乐声所感染,忽觉这高高的圜丘坛竟如此肃穆庄严。 她收敛心神,一丝不苟地按照之前学习的礼节叩拜祝祷。 待她祝祷完毕,镈钟随即敲响。“当当当当”整整九九八十一下。镈钟的嗡鸣声在整个王宫内回响,似乎每一下都敲击在了邀雨的心上。 镈钟声方止,便听见远处传来海潮般的欢呼之声,哪怕身处内宫的宗庙内都清晰可闻。 梁翁捻着胡须笑道,“这是百姓们在为仙姬庆贺呢。” 秦忠志也贺道,“恭喜仙姬。” 一直对邀雨避而不见的太尉姚正此时也走上前来,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仇池军虎符道,“仇池军愿誓死效忠。” 他并没有明说是誓死效忠仇池还是效忠仙姬。不过此时的邀雨不甚在意。 她缓步走向宫门,听着百姓的欢呼声越来越近。最终看到守在宫门口的仇池子民,邀雨的心第一次觉得沉甸甸的。 她以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虽说我不是真的仙姬,不过我会尽我所能地守护你们,定不负所望……” ——分界线—— 祭天之后,邀雨推迟了原本的上朝听政。对外只说需要闭关祈福。其实她是在专心准备潜入北魏一事。 夏朝那边秦忠志已安排妥当,邀雨只要乔装混入即可。可这档口却出了岔子。 因是借高句丽舞姬的身份混入艺班,会跳舞自是应该的,高句丽风俗与中原迥异,歌舞琴艺也就不同,即便是跳错了,估计也没人看得出来,可偏偏问题不是出在舞艺上。 为了学跳舞,秦忠志特意寻来了一个会跳高句丽舞的舞娘教邀雨。起初可算是顺风顺水,邀雨习武多年身体本就轻盈灵巧,何况肢体上的技艺,往往是一通百通,几日下来,她便已经能熟练掌握各个动作。 可是舞中的媚态邀雨却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送个秋波愣是把看热闹的祝融吓得打了个激灵。舞娘想尽了各种办法也都无用,最终只能建议秦忠志是否改跳双剑舞,这样也能掩盖邀雨时不时散发的杀气。 虽说双剑舞用的两把短剑其实就是薄铁片,莫要说杀伤力了,普通力士掰一下就弯了。可既然是去暗杀,这种会引人嫌疑的东西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左思右想,秦忠志干脆给邀雨换了个教习,又送来了一条长逾丈余的大蛇……
第五十五章 、都督 邀雨先子墨一月赶往夏朝。子墨这些天一直被梁翁带着学习各种礼节和辞令。他不指望邀雨不捅娄子。关键时刻或许要靠一些官场手段来护她周全,因而子墨学得格外刻苦。到邀雨临走时,他才抽了空过来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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