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爱连着咽了几口口水,才鼓气勇气回禀道:“那……那……那死了的内侍……实际是璃娘娘……”
第六百七十六章 、恐慌 一铲接着一铲。 每次铲子插入土壤时发出的摩擦声,都让花木兰全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直起身,再次确定四下依旧寂静无人,月色之中,除了虫鸣,就只剩自己铲土的声音。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草席裹着的尸体,难以名状的悲凉夹杂着反胃的酸水,让她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虽然她收到的旨意只是将草席扔到乱葬岗,可看到那枝头上迫不及待煽动翅膀的乌鸦,花木兰又不忍心地拿起土铲,打算给璃竹最后一个安身之所。 她并不觉得璃竹是对的,哪怕拓跋焘已经一年没去见璃竹,哪怕璃竹的封号也因刁难盈燕被褫夺了,哪怕璃竹还年纪轻轻便要囚于冷宫。 可人死如灯灭,璃竹的罪,怕是已经用被砸穿的后脑偿还了。 让花木兰没想到的是,拓跋焘听闻此事后的暴怒。 超乎寻常的怒意让拓跋焘下旨鞭尸。 开始拓跋焘还只是压着怒意坐在那儿监刑,最后则是直接起身,抓起鞭子狠狠地抽在璃竹的尸体上。 没人敢上前阻拦。众人反而都希望陛下能将怒气就这么撒在一个死人身上才好。 不过拓跋焘显然不满足只是惩罚一动不动,连求饶都不会喊一声的尸身。所以当拓跋焘赤红着双眼,恶狠狠地搜索四周时,宗爱便毫无悬念地成了替罪羊,被打到只剩一口气儿。 花木兰觉得这顿打宗爱挨得不怨,且不说“内侍”进出内宫本就是他这个中常侍的职责范围,便是从前宗爱与璃竹交好的谣言,也难免不让拓跋焘怀疑宗爱是知情的。 花木兰缓了缓,确认自己不会真的吐出来,才站起身,继续默默挖坑。 拓跋焘的盛怒情有可原,可这依旧无法安抚花木兰心中的惊涛骇浪。 从前的拓跋焘在她眼中,虽崇尚武力,却算得上圣明的君主。 可她今日所目睹的,却让花木兰觉得自己侍奉的不过是一头野兽……哪怕是宗爱这种整日在他身边服侍的人,依旧会变成发泄怒意的工具。 土坑挖好了,花木兰小心翼翼地将草席拖了进去,生怕自己力气稍微大一点,便会将已经支离破碎的尸身彻底损毁。 墓碑是不可能立的,连根树枝也不能插。 花木兰看着那微微隆起的土包,叹了口气,“下辈子,投个好胎。” 回宫的路上,花木兰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仿佛自己在走向自己的刑场。若是拓跋焘知道自己是女人,璃竹的今日会不会就是自己的下场? 经过赫连昌曾经的寝宫时,花木兰忍不住停下瞧了一眼。不过一日,这里已经成了不祥之地。 始平公主在白日里就已经被请了出去。连东西都没来得及带。 据说是服侍赫连昌的女婢闻到了房内的血腥味儿,这才壮着胆子去内室查看赫连昌的床榻。 可即便那女婢第一时间就上报给了始平公主,却依旧被赐死了…… 花木兰浑身发凉,相较于那死去的女婢,和不知是死是活的宗爱,自己又有什么有恃无恐的身份吗……? 赫连昌并没有逃多远,闰三月十三日,北魏河西边哨将领抓住并杀了他。核实赫连昌谋反的事实后,拓跋焘下令将他和夏朝所有投降的贵族全部诛杀。 而此时的檀邀雨,正对着云道生递给他的卜算犹豫不决。 大约是理解邀雨为何会心软,苍梧尊者并没有催促她下决定,而是默默地在一旁喝着秦忠志给他寻来的好酒。 檀邀雨知道,拓跋钟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建康。她也知道,拓跋钟永远做不到隐姓埋名。 拓跋破军最初或许是出于守护之意,给自己唯一的儿子留下了足够自保的力量,却也因此给了拓跋钟一种可以选择的假象。 眼下坐在这大殿上的,除了檀邀雨和秦忠志,旁人并不在意拓跋钟的死活。 秦忠志作为曾经效忠拓跋破军的谋臣,对旧主的遗孤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女郎,不如派臣去游说,或可将此战事化于无形……” 檀邀雨摩挲着手上的占卜和军报,并不赞同道:“你自己心知这是徒劳无功之举。便是拓跋钟肯退,他的随扈也不会肯,娇娘更不会肯,他们已经骑虎难下了。在柔然藏匿这么多年,怕是拓跋破军留下的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若不攻下北凉,这队人马估计要饿死在草原上了。” 秦忠志闻言叹了口气,他方才开口时便带着九分的不确定,此时实在不知该用何种理由在帮拓跋钟开脱。 崔勇并不清楚檀邀雨同拓跋钟的过往,只一心想要带自己的重骑兵团上战场,此时有些按耐不住地问道:“大侄女的意思,是不是咱们这就出兵去北凉?” 檀邀雨却将那军报按在桌面上,十分肯定道:“按兵不动。” 此话一出,便是一旁的苍梧尊者也带着讶异地望向邀雨。 当初为了防止拓跋钟生事,檀邀雨连行者楼都不回,硬拖着中了迷药的身体直接从建康赶回仇池。此时事态明了,她却出人意料地选择按兵不动? 檀邀雨知道众人心中的疑惑,解释道:“无论是拓跋钟还是北凉,都与仇池和行者楼无关。我们出师无名,即便大胜,也会折损功德,还是静观其变吧。” 苍梧尊者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不亏是老夫的徒孙女” 面对开疆扩土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持得住。 短短七日之后,北凉传来了消息,沮渠蒙逊死了,死因不详。而本该继位的沮渠牧犍被假借天女之名的拓跋钟杀害。 北凉最终没能撑过檀邀雨说的十年。而拓跋钟在占领广武城后,自立为王,宣称要在一月后祭天,改北凉为西魏。 拓跋焘听到这消息时,怒火再次失控,想都没想就提剑斩杀了在一旁服侍他的两名内侍。 “拓跋钟……拓跋破军!朕已经网开一面,为何你们父子二人还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花木兰!替朕去取铠甲!朕要去手刃了此逆贼!朕倒要看看,他这西魏要以何立国?!” “陛下!陛下且慢!”
第六百七十七章 、静轮天宫 崔浩踩着木屐,毫无仪态可言地冲了进来,一见到拓跋焘,便立刻跪倒在地,惶恐地道:“陛下息怒,先听臣一言!” “你还有何可说!”拓跋焘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手上的宝剑一转,就直指崔浩的头顶,“国师早就算出西方有乱,若不是你推三阻四,朕早已陈兵西境,哪儿还有他拓跋钟什么事儿!” “陛下!”崔浩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对着剑尖道:“臣派出去的探子今早回报,仇池已经出兵讨伐拓跋钟了!” 拓跋焘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在原处,许久后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仇池已经出兵!仇池已经出兵了!”崔浩不断重复道,生怕拓跋焘听不清似的。 “可……可军报上说……” 崔浩忙从怀里掏出自己刚收到的奏报呈了上去,“据探子回报,拓跋钟的确是用天女的一块令牌让北凉民众相信他是受天女指引。可仇池已经书信各方,澄清那令牌是拓跋钟偷盗所得,并非天女首肯。天女也因拓跋钟盗用自己名号,滋生战乱为由,起兵讨伐了。” 拓跋焘丢掉手里的宝剑,抓过崔浩呈上来的奏报,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所以,雨儿并没有与朕为敌……” 崔浩没答话。他心里十分清楚,檀邀雨此时虽未与拓跋钟联合,却也从来不是站在北魏这边的。 可看拓跋焘现在的状态,崔浩选择了沉默。 得知拓跋钟以天女之名出兵时,崔浩便猜到拓跋焘一定会失控,这才连梳洗都顾不上地进宫面圣。 在拓跋焘心里,檀邀雨早就已经超出了“皇后”这种俗不可耐的身份,她已经成了拓跋焘的心魔。 念念不忘,求而不得。 在这皇宫里,但凡是跟檀邀雨有点瓜葛的人,哪怕是赫连皇后这种与檀邀雨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成了一种特别的存在。 所以得知璃竹背着他偷人,拓跋焘才更加难以承受。璃竹是因为邀雨才被纳入后宫的,她的背叛让拓跋焘感觉就如同檀邀雨背叛了他一般。 大约这便是爱之极,恨之极吧…… 此时的拓跋焘瘫坐在羊皮软塌上,盛怒之后,人都委顿了。 崔浩见状赶紧吩咐传唤太医,拓跋焘却摆摆手道:“朕累了,崔卿先退下吧。” 崔浩知道,拓跋焘的心结他解不了,于是领旨告退。 他人才刚退到门口,又被拓跋焘叫住:“国师预言有功,再三出言提醒。朕却违拗天意,实在罪过。国师曾谏言想要在平城修建一座静轮天宫,为大魏祈福。朕此前一直担忧国力不足以大兴土木……今日便准了吧,希望能以此让上天宽恕朕的狂妄,莫要降灾于大魏。” 拓跋焘顿了顿,似乎真的已经筋疲力尽般道:“此事由崔卿亲自负责,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崔浩闻言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作为道教的拥护者,自然希望寇谦之能得到魏皇的重视。一方面身为北魏的司徒,他深知如今的国库并不足以修造一座天宫。 不过崔浩还是依旧领旨道:“陛下圣明,臣这便去寻国师商议此事。” ——分界线—— 檀邀雨在得知拓跋钟假借自己的名号攻下北凉的第二天,便已经点齐兵马,出征北凉。 云道生有些不解,他并没算出拓跋钟会冒充檀邀雨,而师姐明明说了按兵不动,为何又好像早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檀邀雨十分笃定地道:“其一、拓跋钟既然来寻我,自然不会毫无理由。其二、我如今相信云师弟你的话了,我运气很好。” 仇池在吞并了西秦后,与北凉可谓是一墙之隔。檀邀雨的三万大军连五日都没用,便已经兵临城下了。 即便檀邀雨有足够的武力直接攻城,她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或许是出于对这份师徒之情最后的仁慈,檀邀雨找了一位轻功最好的行者前辈,趁夜潜入了城中。而自己只是驻扎在城外,围而不攻。 拓跋钟显然是没想到檀邀雨会这么快便出兵,甚至没给他派使臣去仇池求和的时间。 得知救世军只是围而不攻时,拓跋钟还是松了一口气。即便他在建康对檀邀雨下了迷香,可师父显然还念着旧情,这就有转圜的余地。 他立刻招来自己的部下,让他草拟和书,愿意与仇池交好,开放边贸,另以一万两作为仇池此次出兵的军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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