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低头时,能看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乌云一般的长发也被完全拢了上去,露出细滑白腻的额头, 鬓发的红珊瑚步摇垂落在耳畔, 莹润的明珠不如她的眉目耀眼。 若是让谢谌来形容, 此时的宋善宁便好似碧波湖中渴水的天鹅,优雅又从容。 谢谌远望着她的侧脸, 像在欣赏一幅画。 他有多想将她揽入怀中,但这幅画上却标记着别人的名字。 可偏偏拥有的人不知珍惜, 将她握在手里, 又将他使劲推开。 谢谌冷笑一声, 握着窗棱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生生扣下一块红漆榆木来。 荆阳站在不远处, 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的指缝被细小的木屑扎得鲜血满手, 可他没有半点包扎的意思,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 “主子……” 谢谌接过, 草草裹住手指, “去和苗若枫说,让他安排好,随时预备动手。” “是。” - 寿云宫。 皇后靠坐在榻上,釉玉跪在地上的给她捶腿,釉心则在回禀最近朝中的大事。 说到窦承之事,林皇后抬了一下手,“陛下那里怎么样?” 釉心回答:“陛下已经叫人去漠北查探了,若是符实,只怕这次与北夷是注定无法开战了。” 林皇后抬手捏了捏眉心,“国政大事,谁说得准呢?” 她的语气不算很好,有关北夷的消息,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对于具体所求,并不算清楚。 皇帝已经许久没有进过后宫,太子也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皇帝重视太子,是好事,她这个做母亲的,没必要掺和。 且皇帝不着后宫,反而给她留出了便利。她问:“窦承生死不明,谢谌呢?有消息么?” 釉心顿了一下,小声答:“没什么消息。漠北毕竟天高皇帝远,探查实在有些难度。” 这倒是…… 所以她本来的命令,是一出京城就把他不知不觉的处死,还特意在那日将织锦放了回去,就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便宜行事。 可谢谌却像早有预料似的,狡猾地脱了身,而且就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漠北,摆脱了她派去的人。 林皇后毕竟身处后宫,对于遥远的漠北不可能有掌控力,只能不断派人去搜寻探查他的下落。 可是漠北那么大,谁知道要去哪找? 林皇后知道这事急不来,但大约是女人的直觉在作祟,这几日她几乎没有睡好过,一直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她曲了曲腿,釉玉立刻换到另一边,给她捏另一条腿,皇后抬手撑住额角,思索片刻,才道:“漠北太远,本宫不能完全掌控。但是这京城和后宫,却不能放松警惕。” 她道:“让咱们的人都警醒起来,若是有谢谌的半点踪迹,都要来回禀。” 谢谌和窦承是师徒,若是谢谌真的要夺位,那么窦承的殉国便算是断了他的臂膀,他还要再去拉拢别人。 林皇后实在无法放心。 她闭眼沉思,教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 宋善宁在茶楼等了足足两刻钟,才等到了陆钰,她将已经换过三遍的茶杯推给陆钰,调侃道:“陆大老板生意不错啊?给我的贺礼礼金总不会少吧?” 陆钰边撩头发边一口气将茶水灌下去,没有半点闺秀该有的矜雅风范,更有一股子自在风流,她将茶杯撂下,无语道:“哪里是生意不错,分明是祸事一堆。” 宋善宁示意碧螺退下,走到陆钰的身边坐下,亲自给她再倒上一杯茶,“怎么了?” 双陆楼开了这些年,起先自然是有她这位永安公主的庇佑,但是后来却是陆钰自己打出来的名气,这些年双陆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摇摇欲坠的小酒楼了,难不成还有人敢在双陆楼撒野吗? 陆钰很不顾形象地塞了一块茶点吃,看起来是饿的太狠了。 她囫囵摆了摆手,“哪有人敢轻易在双陆楼撒野?谁不知道我背后有关系?” 说到这,陆钰特意往宋善宁的方向瞟了一眼,带着戏谑的笑。 宋善宁撑手看着她,眨眨眼,“所以,你要怎么贿赂你的关系?” 陆钰抬手点了点她的额角,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匣子,里面取出一串晶莹的串珠,各个莹润透亮,抬高来看的话,能清晰看到照射过来的光亮。 最难得的是,珠子各个都是一般大小,一般光滑,穿孔并不会破坏每一颗珠子的美观,若得一个都要百金,这一串十二个,至少千金难买。 宋善宁立刻戴到手腕上,在陆钰跟前轻晃了晃,说:“陆老板这么大方?” 陆钰说:“我别的没有,只是银两特别多。” 说出这句话了,她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宋善宁瞧她这个表情,笑问:“怎么,最近的生意很不错呀。” 大约是商人特有的嘴甜,陆钰随口附和道:“还不是借公主殿下的光。” 说着,她又忽然想起什么来,轻蹙了一下秀眉,说:“不过,最近的生意真的比往常好了很多。” 她说:“眼下正是最热的时候,往年这时候,酒楼生意都不好做,更多人是把酒买回家里去,上个月的时候,酒楼的流水比去年还更少了一千多两。” “可是这个月的入账却比上个月足足翻了一倍。” “你说,这是不是有些蹊跷?我总觉得这京城比往常的人多了些是的。” 宋善宁抿唇想了想,说:“的确。” 她往窗外看,“我今日也觉得,有些不寻常。” 听到宋善宁的附和,陆钰压低声音,说:“你近来都在府中没有出来,不知晓外面的情况。我总觉得,这些人并不像咱们大燕的人。” 宋善宁一愣,想到近日楚家上下的异常,再有那日皇帝的忙碌……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宋善宁并未表现出来,她并不想把这些事说给陆钰,她并不能做什么,反而还会加深她的惶恐。 因此,宋善宁只是略挑了挑眉,说:“大约吧。” 她笑着给出解释,“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父皇的生辰,应当是外族番邦来为他贺寿,因此提前进京吧。” 一将这些事联系到朝政上,陆钰就不会再多嘴,她很有分寸地转开话题,说:“那你可要忙起来了。” 两人便开始聊起别的话题,直到日薄西山时,宋善宁才打道回府。 回府的时候,楚恒略依然没有在,两人成亲已经有一旬有余,可是完整算下来,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 宋善宁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起身去沐浴,整个身子沉没在温热的清水中,她的意识也逐渐清明。 ——北夷一定有事发生。 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日晨起,宋善宁吩咐人备车进宫。 这十天,她一次都没有进过宫,甚至连皇帝和皇后的面都没有见过一次。 成了亲之后,她本该踏实下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松懈绷紧的神经,一颗心也七上八下地坠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宫门口,她却又反悔了。 眼见着碧螺已经要去递腰牌,宋善宁忽然将她扯住,“等等。” “殿下,怎么了?”碧螺问。 宋善宁进宫并不需要传召,只要宫门的禁军检查过腰牌之后,就能直接进宫了。 宋善宁摇摇头,说:“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先回府,进宫也是让父皇母后担心罢了。” 门口的护卫还在地上跪着没来得及起来,但是宋善宁已经转身离开了。 碧螺撑手将她扶上马车,宋善宁抬手掀起一角车帘,正要俯身钻进去,却霎时一顿。 宽敞的马车里,谢谌靠着车壁,双手交叠着搭在胸前,此时听到动静,原本轻阖的眼皮撩起,望过来的目光专注而幽深。 宋善宁说不出话来,谢谌轻嗤一声,抬手拍了拍身侧,眉峰微挑,放出邀请的目光。
第45章 疯子 看着谢谌的动作, 宋善宁稍顿了两息,还是顺从地登上了马车。 车帘撂下,将两人隔绝进一个安静狭小的空间,宋善宁警惕地抬起手臂, 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住, 不想让谢谌再往前。 但其实,谢谌想要做什么她根本无法阻拦, 这个动作不过是给自己一点安慰罢了. 没想到的是, 谢谌朝她摊了一下手, 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然后主动坐到一旁,将自己方才坐过的位置给宋善宁让出来。 宋善宁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并没有坐过去, 而是在谢谌的对角坐下, “有什么话, 直说吧。” 谢谌勾起唇角,眼底多了几分情绪, 说:“你既不想见我,又为何不喊人来?” 宋善宁一噎, 没有回答。 她出门在外, 自然是护卫无数, 方才在发现不对时就唤人的话,不一定就会陷入被动, 但她并没有, 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一来,大庭广众之下, 她的马车里钻出一个男人来, 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真的传出去,不一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她既不想让自己声誉受损,也不希望有人因此议论楚恒略。 二来,她想知道谢谌的目的。 那日在陆钰面前,她并未说出自己的全部忧虑。 京城进来多了那么多外邦人的面孔,朝野之中却听不到半点声音,这实在反常,再加上前一阵的漠北之事,她几乎可以断定是出了事。 或许谢谌便是因为这件事回京的。 还有一点就是,这里就在宫城之外,到处都是皇宫里的眼线,她若是真的唤人来,难保谢谌不会…… 她忍不住骂自己没出息,在这个时候了,还是心软。 宋善宁沉默许久,谢谌却好像已经看穿她心中想法似的,直接道:“你猜得没错。” 宋善宁没能立时反应过来,先是一愣,然后才道:“你果真知道什么。” 谢谌并不否认,散漫地点了点头。 宋善宁看着他,忽然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谌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他的目光幽深,引人探索深入,更让人心头发寒。 宋善宁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唇,说:“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 谢谌眉梢轻动,“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公主殿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唤她“公主殿下”,最初认识的时候,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的冷淡,后来,又莫名带着一点警告的意味。 眼下,她竟听出几分嘲讽。 宋善宁使劲咬了一下嘴唇,才问:“谢谌,关于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你想夺位,想当皇帝……” 说到这,她犹豫了一下,才问:“ 是不是?” 她问的时候,语气犹疑,反观谢谌,却好似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他并不否认,“你猜得没错。” 如此坦率,宋善宁倒是不好说什么了,想说的话全部梗在心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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