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怔,虽出乎意料,但反应却极快,“可是北夷有急事要回去处理?” 阿牧仁冷笑一声,到底是藏不住眼底的戾气。 倒是他小瞧了这大燕的皇帝,竟然有后招。 他原本以为大燕已经没有了可用之人,惟有的一个将军窦承也在前不久殉国,连葬礼都没有举行。 却没想到,他们竟敢大唱空城计,由着他这样踏入大燕的国度,且这么多时日都不显山不露水,今日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窦承竟然没死! 阿牧仁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成拳,青筋绷起,看上去有些可怖。 皇帝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瞧他这幅样子,便也知定然是什么对北夷不利的事。 他按住心下的怀疑和疑问,不露声色地与他寒暄,到底是阿牧仁没有耐心再周旋下去,三言两句问过好之后,便退下了。 迎娶公主一事他没有再提,皇帝自然不会主动问出口。 或许,此事已经有了转圜的余地。 阿牧仁退出正殿,门前的帘子垂下,已经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 皇帝却仍端坐在龙椅上,凝神沉思,看上去神情分外严肃。 顺喜侍候在一旁,不敢打扰。 许久,皇帝沉沉吐出一口气,仿佛是做出了什么艰难地决定似的,“来人。” 顺喜立刻上前,等候吩咐。 皇帝却问:“太子在何处?” 因为北夷入京一事,朝政已经混乱许久,皇帝毕竟不再是壮年盛时,根本无法将朝政全部理清。 所以,更多的奏折都被送去了东宫。 顺喜每日便是负责将这些奏折分门别类的,如何不知道,也十分清楚皇帝想要什么答案,他无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如实回答了,“这几日,殿下多往元相府中去,现下,应当也在元大人府上。”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只怕皇帝会迁怒与他。 不想皇帝却只是冷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顺喜不免劝慰,“陛下也多想,毕竟太子殿下还年轻,日后总归还有历练的机会,不急于一时……” 皇帝却愤然起身,他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粗气,却还是无法压抑体内的怒火,看着满桌案堆成山的奏折,他忽然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子无力与失望。 哗啦啦—— 如山的奏折被他狠狠挥落,纷乱的声响伴随着他的一声低叹,“哪里还有什么机会给他?” - 阿牧仁离京一事很快在京中传开,京中百姓自是欣喜若狂,但同时也在疑惑—— 来的时候锣鼓齐鸣,怎么走得时候倒显得灰溜溜的呢? 疑问多了,闲言碎语也便多了。 一连多日,京中各家酒楼茶肆都在谈论此事。 但有人不知情,却也有人知情,“听说……是窦将军还没死。” 大燕虽尚文抑武,但窦承之名,依旧无人不知。 原因无他,只因为近十几年来,大燕唯二的两次胜仗,都是由窦承统领。 因此,众人听到这话,虽觉荒唐,但还是有一点点相信了,“果真吗?所以,之前说窦将军战死,其实都是谣言?” 那人意味深长地一笑,“也不尽是谣言。” “什么意思?” 有人似懂非懂地问:“难不成是咱们陛下故意将都将军的死讯放出了,让那北夷人放松警惕,然后再杀个回马枪的?” “的确是故意,却不一定是陛下。” 这人偏要卖关子,说完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摆足了姿态。 旁边人被钓足了胃口,连忙追问:“那是谁?” “对啊,是谁啊?” “除了陛下,还能是谁啊?” 那人微微一笑,朝围观的人招招手,众人立刻附耳过去,只听他轻声道:“听说,先皇后苗氏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咱们陛下的嫡长子,还活着。” 如此一句,足够震翻众人。 四下哗然一片,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了。 此后几日,更多的传言纷至沓来,不仅再街头巷尾传得广,竟也传到了深宫之中。 乾英殿。 殿门紧闭,顺喜一边悄悄擦着汗,一边敲门,“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来了。” 殿内很快传来皇帝的声音,“让他们先回去吧,朕没空见他们。” 这话实在不留情面,就连皇后也不知,皇帝的态度为何忽然转变至此,可顺喜就在前面拦着,他到底是不能硬闯,勉强笑笑,说:“陛下想是累了,本宫先回去,等陛下休息好了再来。” 说完,两人分别上了轿撵,回后宫寿云殿去了。 - 大殿之内,皇帝坐在御座之上,桌案前摆满了奏折,随便翻开一本,几乎就是奏禀民间传言的,皇帝随意翻开一本,最后狠狠把它摔到了跟前。 一整片都被杂乱,还有几本掉落在地上,滚到谢谌的锦靴之下。 他立在阶下,却并无下跪的意思,此时看到明黄的奏章落到脚下,甚至不想弯腰。 皇帝睨着他这幅桀骜的模样,怒道:“那些谣言,是你传的?” 谢谌轻笑:“是不是谣言,陛下心中清楚。” 皇帝问:“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谌轻挑眉梢,反问道:“陛下心中不清楚?” 皇帝被他这毫不遮掩的态度噎了一下,转而道:“你到底是何身份,朕尚不能确定,还是你觉得,朕一定不敢杀你?” 谢谌并无惧色,“陛下可曾想过,我被囚在内宫,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皇帝悚然一惊,“朕跟前有你的人?谁!” 谢谌由下及上望过去,但没有半点软弱姿态,他坦然道:“除非陛下杀尽后宫侍从。” 皇帝握住桌角的手背青筋凸起,唇色泛白,想开口,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他看似处于上位,实际早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入下乘。 偏巧谢谌还要在这时补一句,“陛下,就算我不是你的亲儿子,此时的皇位,恐怕也要落入我手中了。” 他看向皇帝颤抖的手指,对于这个父亲,他心底没有半点的软化和亲情,他嫌恶道:“若可以,我真希望,你不是我的父亲。” 皇帝孱弱的身子摇摇晃晃,跌坐在龙椅上,他虚弱道:“你想如何?” - 自那日之后,宋善宁便被皇帝送出皇宫,禁足在公主府。 起先她还焦急于自己无法出门,但渐渐的,外间的消息多少也传到了她的耳中,也终于放下了提在嗓子眼的心脏。 且还有底下人每天为她探听外间的消息,她也不算耳盲眼瞎。 大约十日后,一道圣旨忽然传遍整个京城。 陛下找到了他与先后苗氏的独子,也是他的嫡长子。大赦天下,并将其封为齐王,赐王府独居。 - “殿下,齐王……齐王来了。” 宋善宁听到婢女气喘吁吁的禀报时,还有些恍惚,直到谢谌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面前,锦服玉冠 ,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一时间,宋善宁竟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怔在原地没有动作。 谢谌,彼时已是宋谌。 姓名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至于是姓谢还是姓宋也毫无关系,总归这世上会叫他名字的人并不多。 眼前这个小姑娘算是一个。 他大步踏上前,碧螺很有眼力见地带人退下。 偌大的花园只剩下他们两人,谢谌一把将宋善宁抱起,像是抱小姑娘似的,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臀部,与她正面相对。 宋善宁一惊,下意识用双腿环住他的腰身,双臂紧紧搂着脖颈,低低地“啊”了一声。 谢谌将她抱紧,握了满掌,然后走到前面的小秋千上坐下,宋善宁顺势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两人还是第一次保持这样的亲密姿态,宋善宁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小幅度挣扎道:“放我下来。” 谢谌却偏偏抱得更紧,“抱一下也不行?” 宋善宁忍不住鼓起嘴巴,“果然是要当皇帝了,这么霸道。” 两人离得很近,所以宋善宁故意放低了声音,却不想即便如此,她的每一句话还是清清楚楚地入了谢谌的耳朵。 已经很久未见她的这幅情态了,谢谌想到两人最初相遇时,宋善宁时常便在他跟前,明明那般青涩,却要扮熟来亲近。 曾经百般忍耐,几次贴到怀里,还能硬着心肠将她推出去。 这会儿美人入怀,反而是完全无法再做柳下惠。 托着宋善宁腰身的手掌慢慢向上,扶住她脆弱的脖颈,谢谌不敢用太大力,好似她是一个珍贵易碎的瓷器,一点点倾身吻了下去。 唇齿却极为用力,仿佛要把宋善宁拆吞入腹一般的架势。 亲了许久,宋善宁觉得自己的唇角都要破了,便伸手推了一下谢谌的肩膀。 谢谌也喘着粗气,倚在宋善宁的肩膀上,“你觉得我变了?” 宋善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是有一点……” 她觑着谢谌的表情,斟酌道:“其实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毕竟现在的你和初见时,相差有些大。” 谢谌并不介意这些,只是问:“那你更喜欢哪个?” 宋善宁抿抿唇,朝他眨了眨眼。 谢谌看懂她的暗示,倾耳去听,宋善宁贴到他的耳边,却只是小声道:“你猜。” 自觉上了当,谢谌掌心用力,捧着宋善宁的肩,将她拥入怀中,再度吻了上去。 大约一刻钟后,谢谌才将她松开,说:“善善,我会娶你。” 原本伏在她胸口的宋善宁脊背一僵。 谢谌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你不愿意吗?” 宋善宁摇摇头,说:“你我身份在此……” 谢谌却打断她,问:“善善,你可知,我并不想当这个皇帝。” “你……” 像这样的话,总觉得已经听到很多,宋善宁莫名心有愧疚。 谢谌却道:“但我实在贪不知足,只有与你结发为夫妻,才能真正满足。”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卑劣,却可耻地不愿放手。 宋善宁无话可说,许久才问:“你真的不会介意吗?” 她并没有挑明,但谢谌已经明白了,他温柔地拨弄着宋善宁被风撩起的碎发,将其掖到耳后。 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没人提起,便默认不存在。 但他却忘了,这会让宋善宁有多大的负担。 谢谌说:“我与他虽无血缘亲情,但他不是已经将最宝贝的女儿赔给我了吗?” - 五日后,皇帝忽然宣布太子病重,齐王监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皇位斗争的天平在倾斜,又或者说,是自始至终没有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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