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和几个侍女在做青团。 春草把东西搁在一边,净了净手,坐在崔茵旁边。 娘子手巧,做的点心向来精致,麦青汁揉成的糯米面胚里包上甜糯的赤豆沙,在葱管似的十指和手掌间包成一个小小的团子,清淡的香气扑鼻。 原本过几日才是寒食节,今日做青团是萧楚华央求崔茵教她,才提前准备了馅料。 但她今日却没来,春草解释道,“刚才郡主身边的侍女来传话,沈大人患了风寒,郡主留在家中照顾,”她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将方才拿回来的东西交给崔茵,“今日失约,郡主过意不去,特地送给娘子几匹布料做春衫。” 若说银钱,崔茵逃走时一直将银票带在身上,崔大夫人出手阔绰,没有在钱财上亏待她,这也是她住在萧府上的底气。虽说如果给萧绪桓银钱,他定不会同意收下,但如果他们姐弟赠予她东西,崔茵至少回得起礼。 回赠萧楚华可以是女郎喜欢的各种精巧的首饰,但回赠萧绪桓的东西,崔茵不会平白浪费这样能单独接近他的机会。 …… 上次齐文光请他去齐家,萧绪桓没有告诉阿姐,依照萧楚华的脾气,知道之后恨不得举着刀杀去齐家的大门口痛骂他们不要脸。 可就在他再一次拒绝齐家的示好后,朝中近来桩桩件件杂事,以及深夜秘密上门求见的李承璟,令他不得不承认,既然淌了这混水,入仕为官,无论是宗室士族还是他这样的寒门武将,都无法独善其身。 徐州及寿春乃江北门户,北方的战事暂缓,羯人西退,长安以东皆被胡人占领,士气正旺,江北捉住了不少胡人潜进城内的细作。 如今胡人之中颇受重用的一位将领解裕,乃是十几年前先帝主持的那次北伐中失踪的一位低品级武将之子。 他放言,三年之内,必定荡平江南。 这样嚣张的口气,原本无人放在心上,可渐渐有传闻称,解裕的父亲是带着大梁的城防图纸北逃的。 其父早就生出了投降北逃的打算,将妻儿提前送到了江北。他先是带着妻儿献上城防图投降羯人,又转而降胡,至于那图纸,萧绪桓不确定是否还存在,也许只是解裕搅乱人心的手段。 若是真有城防图,为何解父投降羯人的那几年始终不被重用,羯人几次南下也不曾成功。 后来解裕长大成人,投奔至胡人麾下,才一战成名。 他听说,解裕年少气盛,曾对胡人言,南人皆为软骨头,只有一位姓萧的还算个人物。 十八九岁的少年,桀骜不驯,分明是在挑衅。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轻视。 朝廷下令,重修徐州与寿春一带的城防,派重军驻守。朝中为两城的太守人选争论不休,始终不曾定下来。 萧绪桓不愿意参与纷争,可这次,无法忽略徐州和寿春的重要性,不该成为士族争权夺利的战场。 单凭一个人的意愿,不足以决定人选,所以前几日,李承璟才找上门来。 娄复知道他这几日心事重重,也不去眼前讨人嫌,站在书房前的院子里逗鸟雀。 一道水绿色的裙摆翩跹穿过了木廊,踏进了月洞门。 娄复眼睛一亮,忙迎上去。 “夫人怎么有空来了?” 崔茵今日换上了一条水绿色的春衫襦裙,鹅黄云纱的披帛,云堆翠髻,樱唇榴齿,臂弯挽着一只食盒。 迎面走过来,如水照花,若风扶柳,比平日里温柔妩媚的模样里多了几分清新和娇俏,娄复挠了挠脑袋,不敢多看。 不过他觉得,夫人这趟来的好,萧绪桓见了定能驱散些烦忧。 崔茵打开食盒,立刻弥漫出一股清冽的香气来,“娄小郎君,过几日是寒食,我提前做了些青团,拿来给大司马尝一尝,”她笑盈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知眼下大司马有没有空?” 娄复盯着青团,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有空,夫人来了自然有空!” 崔茵道,“这是刚出炉的第一笼,春草还在听竹堂继续忙呢,娄小郎君若是喜欢,可以过去尝尝。” 她盖好食盒,大有护好这一份只给萧绪桓一个人尝的架势,娄复嘿嘿一笑,“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夫人直接进去便是。” 说完就跑没了影。 崔茵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何事?” 萧绪桓正想着事情,未曾注意到院子里的交谈声,以为是娄复过来敲门,凝眉随口问了一句。 门外的人柔声道,“妾做了点心,送来给萧郎君尝尝。” 话音未落,书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崔茵朝他粲然一笑,目光越过他的身侧朝里看了一眼,垂眸道,“萧郎君若有事要忙,妾便先走了。” “无妨。”他退开一步,让她进来。 还同上次一样,崔茵坐在书案一旁,将装着青团的碟子推过去,“想来萧郎君不喜甜腻,妾特意少放了些蜂蜜和糖,”她拿起一个小巧的青团,递给他,“萧郎君尝尝?” 眼前人却没有她意料中的反应,眼神淡淡的,看着递到面前的青团,沉默了一下,“我没胃口,先放在这里吧。” 崔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遇到他以来,萧绪桓从未用这种疏离的口气同自己说过话。 她有些挫败,也有些酸涩,垂眸将手伸回来,想把青团放回去。 却听他突然问道,“夫人为何觉得萧某不喜欢甜食?” 她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这样问。 “妾……” 那双眼睛探究似的盯着她,有种琢磨不透的深意,再开口,令她脊背发凉。 “莫不是夫人将自己亡夫的口味记混了,以为萧某也一样?” 崔茵睁大了眼睛,心跳如雷,“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心乱如麻,生怕萧绪桓误会,可好像的确是她将李承璟的口味记在了心里,下意识就以为他也不喜欢甜食,崔茵不敢直视他那带着寒意的眸光,忍不住红了眼眶,语无伦次,“对不住,妾只是……” 眼中蓄满了泪水,崔茵当真是被自己的失误吓了一跳,也被他突然变冷的质问乱了心绪。 萧绪桓情绪不佳,心中被杂事沉甸甸压抑了多日,方才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她心底潜意识还记挂着李承璟,便脱口而出责问于她。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见崔茵慌乱几欲落泪,更是自责懊恼。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拿起那只青团,咬了一口。 崔茵视线有些模糊,余光里见他又拿起青团吃了,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转过身去默默整理妆容。 “夫人莫怪,方才是我口不择言。” 崔茵听他这样道。 她慢慢站起身来,萧绪桓以为她要走,跟着站了起来。 却见她转向身后的北墙,盯着上面的几笔勾画看。 “萧郎君是为军务烦忧吗?” 她忽然转头问道。 闻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 萧绪桓感到无比的愧疚和自责,他方才这样凶她,她却敏感贴心的发现他为何情绪低落。 他走上前去,忽然拉起她的手,在舆图的一处城池上画了个圈。 “让夫人见笑了。” 他自嘲般笑笑,松开了她的手。 崔茵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良久。 她轻咬朱唇,忽而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妾想学骑马,您能教教我吗?”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严厉谴责作者!今晚竟然小虐!实在是太坏了!!! 明天甜回来QAQ
第26章 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萧绪桓不知她为何忽然要学骑马。 崔茵转头,手指细细描摹着大梁如今的边境。 “妾幼时,阿爹喜爱读史,曾听他讲过百年前中原一带的风俗,彼时的女子尚可以出入自由,抛头露面,长安城中的贵族女子骑马出行,联袂踏青……” “妾出生之时,大梁就已南渡,不曾见过长安,只知道建康士族子弟只知八雅而弃六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1】,遑论女子。” 她看着舆图之上,从江南至江北,再至长安,上面被他勾勒过的无数座城池,仿佛能窥见他的内心。 “萧郎君,妾很羡慕郡主那样的性格和为人,不像妾身这样人微势弱……”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看了他一眼。无须多言,雪夜里遇到他的那次交集,不就是因为她不会骑马,两人才逾矩同乘。 萧绪桓并没有真的要等她说出一个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只要是她提的要求,他当然都会满足,何况是这样的小事。 他沉默着听完,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在崔茵看来,当然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方才令人陡然心惊的寒凉。 她大概明白激起他怒气的原因并不全是自己,看他方才的表情,也是有悔意的。 她怯怯地抬了一下眼睛,又迅速垂下眼睫,“今日叨扰大司马了,妾先告退了。” 说罢,水绿色的一道倩影就这么静静离开了视线。 萧绪桓下意识留住她,柔软的云纱披帛从他手中划过的那一刻,还是松了开来,不曾被她察觉。 心事重重,当下并不是解释道歉的好时机。 * 接下来的几日,萧绪桓在家时,总是有意无意将思绪飘向门外,崔茵却再也没来过。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寻她,本想叫娄复去探探春草的口风,娄复回来时道,“春草姑娘机灵得很,什么也不曾说,小的只看见夫人在湖边坐着,跟几个小侍女有说有笑。” 萧绪桓皱眉,思索了一番,迟疑道,“夫人心情如何?” 娄复乐呵呵地答道,“夫人心情很是不错,还叫春草给我拿了山药糕呢。” 心情不错……是不曾生他的气,没有放在心上,还是令她心灰意冷,不愿意再亲近自己了? 一时间,他竟觉得心慌,过去几个月重逢像是一戳就破的幻影。 “将军,将军?”娄复刚才又回复了几句话,他竟没听见。 “还有什么事?” “郡主来了。” 萧绪桓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娄复刚要退下,却又被他喊住。 他视线落到娄复手中的一包山药糕上面,意图不言而喻。娄复笑容一僵,自己还一口没尝到呢,还是乖乖给他放在了桌上。 萧楚华进来的时候,轻笑了两声,“方才遇见小娄,我当是他当差办的不好被你斥责了呢,原来是某人抢了人家的点心。” 萧绪桓揉了揉眉心,“……阿姐,莫要取笑我了。” 她冷哼一声,“你惹了人家不高兴,被你发脾气吓得都不敢露面了,这会儿又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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