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 他不由分说命人停住马车,不顾周围惊诧的目光,拨开人群,撞掉了几盏灯,匆匆朝哪个方向奔去。 小皇帝听到动静,想探头出去看,却被齐太后按回了座位上。 “母后,皇叔这是要去哪儿啊?” 齐令容淡淡看了一眼窗外,“管他做什么,正好今日城门上他不在,叫百姓们都看看,谁才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说着也有些好奇,叫来宫人跟过去,看看李承璟着急忙慌去寻什么人了。 小皇帝懵懵懂懂,“母后,舅舅对我说,比起皇叔,大司马才是要跟我抢皇位的人……” 齐令容闻言变了脸色,“你阿舅自己有几个能耐,竟跟你扯这些胡话。” 小皇帝吓得缩到一旁,“母后别生气,我都听您的。” …… 李承璟赶到香樟树下时,崔茵早已经离开了。 他冷着脸,继续朝周围找去,对着跟上来的手下道,“给本王找!” 手下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过来,见李承璟这焦急的神态,立刻反应过来,他要找的是崔七娘子。 “王爷,方才太后派宫人跟在咱们后边,若是这样大张旗鼓,怕是……” 李承璟闻言,渐渐冷静下来,崔茵既然今晚能出现在这里,那便说明她就住在建康,偌大的建康城,又有几个人能与他为敌,金屋藏娇? **** 身后重重的灯影原来越远,崔茵回头看了一眼,仍是心有余悸。 她一直央求萧绪桓带她离开,他却不为所动,非要拉着自己在纸符上写上什么祈福的话,再叫人挂到树上。 匆忙离开时,她险些要喘不过气来,长街上的车架停了下来,崔茵总觉得李承璟看到了她。 一只手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崔茵回过头来,对上一双含笑的星眸,萧绪桓低头望着自己,不知道在笑什么。 崔茵心跳还未平复,有些怨怪他,都怪他非要挂纸符,,差点就要被李承璟发现了。 她想拿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奈何力气太小,撼动不了分毫。 萧绪桓抬起她的下巴,审视般看着她的眼睛,“夫人方才在怕什么?” 崔茵眉心一跳,偏开目光道,“没怕什么。” 萧绪桓轻轻按了按放在她腰间的手,纤腰仿若无骨,一折就断,“那夫人方才慌里慌张,是为什么?” 红裙的料子轻薄柔软,掐腰的腰带也是绸缎所制,他灼热的手掌几乎握住了一半,随便按了几下,崔茵怕痒,半边身子酥软下来,双手抵在他胸前,红唇微张,轻轻吸了口气。 “妾没有慌张,妾是在生气!”她咬唇,睫毛轻颤,轻轻瞪了他一眼,“妾都说了,那真人解签根本不准,萧郎君不听,非要再抽一次。” “就因为这?”他眯起眼来,浓睫和眼睑遮住了深渊似的眸光。 崔茵点头,佯装生气道:“萧郎君是从军之人,怎么会信这些道士的话,方才分明是在戏弄妾身。” 萧绪桓闻言,点了点她的鼻尖,“夫人既然觉得萧某不信这些,那为何当初在丹阳城外的客栈,却送给我一个平安符?” “那平安符难道不是道观里得来的吗?” 崔茵辩不过他,脸颊羞红,“妾当时身无长物,没有东西可以报答萧郎君,因此送了那个平安符。” 她红着脸,凝眉疑惑道,“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平安符而已,萧郎君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若是他不说,崔茵自己都要忘记了。那平安符说来还是灵清观那个真人随手给的,另一个早就被她弄丢了。 萧绪桓怎么还记得? 他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腹诽,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斜坐在自己怀中。 崔茵吓了一跳,心里有些害怕,脑海里潜意识对在马车里的亲密有些抗拒。她还记得当初李承璟送她去钟山的路上,强迫她在马车里行欢,崔茵忍不住颤抖,那记忆就像是阴云般笼罩下来,她死死抵住萧绪桓的手,生怕他也对自己那样。 怀里的人忽然面色苍白,轻轻娇颤,眼睛里写满抗拒。 萧绪桓微微一愣,旋即想起当初窥见那截无力垂下皓腕,不用猜也知道李承璟曾经在马车里对她做了什么。 他放轻声音,哄道,“夫人不必怕,萧某不是那等轻浮之人,不会在这里对夫人做什么。” 崔茵头脑间因为恐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会知道自己怕什么,闻言冷静下来,局促不安的坐在他腿上。 “夫人方才的意思,那平安符不作数,”他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蝴蝶骨,低声道,“萧某行军在外,刀枪无眼,不如夫人重新送一个有用的平安符。” 崔茵有些茫然,什么是有用的平安符? 接着又听他道,“纸做的容易丢,夫人给萧某印一个,可好?” 微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樱唇,崔茵睁大了眼睛,面容羞红,印一个平安符,怎么能是这个意思? 他还在等自己的回应,“好不好?”眼神真挚,仿佛在询问自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崔茵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撩拨人的手段,不是说他身边从未有过女人吗…… 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飞快仰首在他唇边触了一下,旋即推开他。 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唇角,留下淡淡的一抹胭脂印痕。 崔茵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却又被重新揽住了腰,她险些惊呼出声,眼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朝她压了下来,不由分说,加深了她所印的胭脂平安符。 …… 马车停在了郊外一处庄园门口。 崔茵下车时,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双眸潋滟,眼含春水,裙摆随风晃动,恍若璇霄丹阙中偷饮仙露的神仙妃子。 萧绪桓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牵着她朝里走去。 崔茵回头,发现护送他们的手下都留在了外面。 “萧郎君,这是要去哪里呀?”许久不曾说话,她嗓音有些喑哑。 方才在马车上,没来得及注意时间,崔茵这才发现,竟然走了这么久,根本不是回府的路。 庄园里不曾点灯,月色皎洁,还有她手中那盏提灯,照见四周,似乎是一条通往花园的的小路。 萧绪桓放慢步伐,慢慢带着她往里走去。 崔茵又问了一遍,“究竟来这里做什么?”话音刚落,她脚步一顿,睁大了眼睛。 面前是一望无尽的牡丹花丛,月色的寒光洒在千朵万朵娇艳的牡丹花瓣之上,绮丽芬芳,繁花似锦。 崔茵朝前走了两步,垂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嫣红饱满的花瓣。 一枝红艳露凝香。 待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身后的男子。 “萧郎君为何突然带妾来看牡丹?” 她其实心中有了些猜测,这几日万寿节,白日里百姓们都去赏花,晚上出门赏灯,她怕白天在街上被人发现,只能晚上出来,自然错过了看那牡丹盛放,云蒸霞蔚的景色。 不过月色下的牡丹依旧艳丽馨香。 “夫人不喜欢吗?” 他捏捏她的手心,被她轻轻回握住。 这处庄园的牡丹园深处,有一座废弃的楼台,旋梯爬到最上面,可以看见建康今夜绮靡璀璨的灯景。 崔茵朝远处看去,果然看到长街之上,有如一簇绮霞,升腾漂浮着淡淡的灯影。 “这里这样偏僻,萧郎君怎会知道这里有牡丹,还有这个楼台。” 她佯装生疑,杏眸圆瞪,娇嗔道,“是不是从前也带别的小娘子来过?” 萧绪桓故作沉思,想了想,“让我数数……” 崔茵原本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仔细回忆起来,一颗心如坠冰窖,凉了大半。 她低下声,“妾就知道……大司马位高权重,怎么会有没有其他女人。” 萧绪桓低头看着她,不急不慢道,“萧某数了数,夫人竟是唯一一个。” 她蓦然抬起头来,眼角泛红,见他竟然在笑自己,又羞又气,想要下楼。 萧绪桓长臂一伸,将人捞了回来,抱起来,让她坐在石栏上,靠在自己怀里。 “夫人听我说,”他嗅了嗅她身上的幽香,目光渐渐凝重起来,像是想到许多年前的旧事。 十年前,他还只是在齐家借读的寒门子弟,这处庄园原是一位长公主留下的园子,只因长公主早亡,没有留下后人,便被几个士族子弟用来举行宴会,寻欢作乐。 齐家几个公子向来看不起他和阿姐,一次,庄园里聚集了建康高门士族家的公子、贵女,举办诗会,齐家那几个纨绔故意给了他们姐弟假的拜帖,嘴上却极力邀约,目的是想当众给他们姐弟难堪,羞辱他们。 十几岁的萧绪桓还并不懂人心能如此险恶,阿姐兴致勃勃,便只好答应,同阿姐一起来赴宴。 崔茵听到这里,秀眉蹙起,眼里氤氲着雾气,有些心疼的抱住了他。 士庶之分,刻在梁人的骨血里,没有别的原因,就可以这样以欺辱寒门庶族出身的人为乐。 萧绪桓微微一笑,“无妨,都过去了。” 那日几个纨绔子弟瞧不起他们姐弟,有人放言,要与萧绪桓比试一番,若他赢了,以后都会给他们姐弟拜帖,若他输了,要承认庶族之人,皆为低贱之人。 那纨绔自以为箭法了得,得到过高人指点,而萧绪桓不过是在齐家借读,顶多学过些子史经集,君子六艺又能会几样。 “结果是萧郎君赢了……”崔茵依偎他怀里,不知不觉落下了几滴泪。 “是,后来我从军,第一次立下军功,入宫受赏,先帝问我想要什么赏赐,”他闭上眼睛,笑了笑,“我只要了这处庄园。” 卧薪尝胆,听起来似乎只有简单四个字,他却用了十年,戎马倥偬,半生流光。 崔茵知道他是有野心之人,亦有高远的胸襟和抱负,与李承璟贪恋的权势和地位,还有内心的不甘是不一样的。 她听着他胸膛里灼灼的心跳,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萧绪桓把她从石栏上抱下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萧某说了那么多,该轮到夫人说了。” 崔茵心跳有些快,莫名有些紧张,那双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她,仿佛能看透人心,有种隐隐的不安,她含糊道,“说什么?” 萧绪桓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锐利,“夫人确定,没有什么秘密要与我说吗?” “妾哪有什么秘密……”她心底有些慌张,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今日带自己来这里,也有些突然。 他沉默良久,而后笑了笑,“好,那萧某就等夫人愿意说的时候再听。” 崔茵还想再解释几句,忽然身后,建康城门的方向,烟花升腾,在空中绽开,星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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