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他手脚一凉,心口狂跳起来。 不,她昨晚还说她爱他的,怎么会走?更何况烨儿还那么小,她怎么忍心他没有父亲? 这样想着,心绪稍定,他又放下书,闭目养神。这般行了四五日,这天半夜,他忽然发现火光冲天,姜知柳抱着烨儿站在火海里。 她笑着,眼里满是凄凉:“陆行云,你是个好官、好臣子、好朋友、好孙儿,可你样样都好,却唯独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说完,转身走入火海里。 “不要!” 身子一颤,他惊醒了,浑身冰凉冒汗,胸口尚咚咚直跳。眸光一定,他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把书庭叫了起来。 “世子,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书庭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回京城。” “啊!”脑中一个激灵,书庭彻底清醒了。 回程的时候,陆行云弃车用马,没日没夜地赶路,终于在第三天上午赶回京城。彼时他风尘仆仆,鬓发散乱,下巴冒了一圈青黑的胡茬。 正起码往回赶时,却看到陆家的马车。 他下意识停下来,见姜知柳掀开车帘,手里抱着烨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一个孩子正抱着一位妇人大哭,口中含着“要爹爹!” 妇人眼泪婆娑,搂着孩子哭泣:“阿宝,不是我不让你见爹爹,是你爹爹不要我门。” 陆行云下意识朝姜知柳看去,见她远山眉微蹙,眸中泛起怜悯,朝烨儿看了看,放下帘子。 马车前,绿枝朝车内问了句什么,马车徐徐启动,方向是城外。 心跳骤然一停,陆行云胸口处似破了个大洞,冷风嗖嗖倒灌着。 原来那晚她是在诀别,诀别他,也诀别他们之前的情分。她当真恨透了他,恨到要带着烨儿一声不响地离开他? 他勒住缰绳,想追上去,刚走了一步,又停下了。他望着远去的马车,眸中泛起深切的痛色,渐渐笼起一团水雾。 她这么恨他,又怎么会想见他?纵然强追回来,于她也不过是牢笼...她本是天上自由翱翔的鸿雁,是他折了她的羽翼,拘在侯府。 这四年,她虽然笑着,却再不似当初那样生机勃勃了。 矗立良久,陆行云勒转缰绳,回了陆府。见他突然回来,老侯爷两人都不明所以,问他也不答话,只径直回了翰海苑,将自己闷在房里。 直到傍晚,也不曾进过一滴水米。 “世子,陛下限你半个月赶到,如今已过了七八日,咱们还是早些出发吧!” 屋内静默无声。 “哎。”书庭满眼叹息,正要出去时,却见不远处,姜知柳抱着烨儿回来了,他且惊且喜,立即叫门:“世子,世子妃回来了!” “啪!” 茶杯摔碎的声音响起,下一刻,房门已经打开,陆行云立在那里,望着抱着婴儿的明丽女子渐行渐近,袖中的手一紧,眼眶赤红。 只瞥了他一眼,姜知柳从他身旁径直走过,面上平淡如水。 手颤了颤,陆行云转过头,喉咙一滚,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绿枝没好气道:“世子不是去南边,怎么又回来了?” 陆行云没有言语,只盯着姜知柳,她走到哪里视线便跟到哪里,片刻后,姜知柳进了里屋将烨儿放在摇篮里,拍了拍,正要转身时,腰畔骤紧,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贴了上来。 “我以为...你真的走了...”他哽咽着,眼角泛起点点泪泽。 “世子多虑了。” 身前的女子怔了怔,轻轻推开他,双眸平静无波。 这样的目光令陆行云心悸,从前她看他总是满含情意,或含着泪红着眼、或恼怒羞愤,但绝不会如此漠然。 他抿着唇,抬手想拂一拂她的脸颊,她却避开了,眸光也冷了几分。 “世子奉召前去办案,还是早些出发吧。” “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吗?”似有冷风从四肢百骸深入,体内的血变得冰凉缓慢,渗得胸口发寒。 姜知柳却笑了,眼里含了丝讥讽:“若我不希望,你就会留下来吗?” 眸中似骇浪翻涌起起伏伏,半晌,陆行云深吸了口气,绷紧下颌:“若你不想,我便不走。” “那倒也是不必,你是个正直为民的好官,若我强留着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女子勾唇,眉梢眼角云淡风轻,丝毫不因他的话错愕。 最后,陆行云还是决定留一夜再走,就在外间支了张小榻,凑合了一晚。只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在凳子上,默默望着房门。 夜间,姜知柳起来哄了两道烨儿,他鼓起勇气推门进去,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哄好孩子后就躺着歇下了。 望着她若影若现的身影,夜色中他幽静的眼眸难辨神色,只能看见他的背僵得笔直,最后轻轻关上门,回到外间坐下。 黎明时分,天色黑到极点,屋内的蜡烛却亮了。 “绿枝,快起来,烨儿发烧了!” 伴着急促的脚步,门扉噶然而开,陆行云看到姜知柳只披了件外衣,怀里抱着烨儿,双眼通红,神色焦急。 他瞳孔一缩,立即奔过去,把烨儿抢过来。 “跟我走!” 记挂烨儿的安慰,姜知柳顾不得之前的恩怨,跟着他跑到后院,上了马车。 “哒哒哒!” 死寂黑暗的街头,陆行云扬鞭疾驰,马车跑得飞快。透过飞扬的车帘,姜知柳望着烛光下他瘦削笔挺的身影,眸中泛起些许复杂。 片刻后,马车停到一座宅邸前,陆行云匆匆敲开大门,守门人揉着眼睛,满脸怨怼,知道他的身份后立即卑躬屈膝,领着他进去了。 片刻后,一位中年男子跑了过来,一边系扣子,一边打哈欠。 陆行云连忙迎上去,拱手道:“李太医,深夜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只犬子发热了,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无妨,无妨,治病要紧。” 李太医摆摆手,立即查看烨儿的情况,片刻后,凝重道:“小公子是风邪入体,这才起了热症,需得立即扎针用药,耽搁不得。” 见此情形,姜知柳脸上一白,忽然跪下:“李太医,烨儿才半岁,求你一定要治好他!” “世子妃言重了,救人治病是下官的职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李太医立即扶起她,一旁陆行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李太医是太医院最资深的大夫,烨儿会没事的。” “嗯。” 心下稍定,姜知柳抱着烨儿进了内室,由李太医施针治病。只烨儿病势汹汹,虽退了热,不到一个时辰,又烧了起来。 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姜知柳心疼的直掉泪,不停地用温水擦拭他的身子退热,陆行云看在眼里,也红了眼眶,只能帮她端水倒水,搂着她的肩膀安慰。 这般折腾到早上,老侯爷和老夫人也过来了,见烨儿如此,也心疼不已。 到了下午,烨儿的病总算稳了些,他们这才回府,可刚回府又烧起来了,陆家只好又去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 一番用药,总算好点了。 忽然,小厮传话,说御前太监前来传御旨意。陆行云眉头一跳,心里涌出不详的预感。 御旨事关重大,陆家众人都到了前厅,包括姜知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尚书陆行云奉命南行调查贪墨一案,然卿滞留京城,玩忽职守,枉顾朕之恩旨,是为不忠。念卿素日劳苦功高、兢兢业业,故网开一面,敕令尔立即南行,不得有误!” 拳头一紧,陆行云蹙着剑眉,迟迟不接旨。 “快接呀!”老侯爷连忙督促,不料陆行云眸光一锐,忽然俯身拜倒:“微臣陆行云,谢陛下隆恩。只犬子病重,微臣身为人父,需留下来照看他,贪墨一案还请陛下另择贤臣,一应罪责,待犬子康愈,微臣自去殿前请罪!” 御前太监眉头一皱,面上难看极了。 老侯爷和老夫人也脸色大变,赶紧给他说好话,将他请到旁边喝茶。 一旁,姜知柳见他如此,倒怔了怔。 片刻后,老侯爷二人将他们拉到偏厅,刚进去,老侯爷就狠狠扇了陆行云一耳光。 “孽障,你难道不知道抗旨的后果吗?先你而去的两任钦差,都因为渎职不力,被贬到荒蛮之地,你这样做,不仅要被贬职,恐怕再难复起啊!” “孙儿知道。” 见他低着眉,神情坚决,老侯爷气的脸色酱紫,一口气喘不上差点晕过去。老夫人赶紧扶他坐下安抚,尔后望向姜知柳,神色凝重。 “知柳,我们都是作娘的,你的想法我很清楚。可此事关系整个陆家的荣辱,你得顾全大局,劝劝行云啊!” “祖母言重了。”姜知柳弯唇,朝陆行云望去,面上笑意浅淡:“世子去不去,从来只在他,不在我。” 薄唇紧抿,陆行云眸中一揪,郑重道:“我是不会去的。” “哎,孽障,都是孽障啊!” 重重杵了杵拐杖,老夫人长叹一声,忽然跪到地上,苍老的眼眸渐渐发红:“行云,并非祖母不理解你们,只你祖父从一届布衣,苦拼三十年,去了半条命才振下侯府这偌大家业。” “当年你父亲英年早逝,你二叔、三叔又都不成器,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眼看着你官至尚书,前途无量,他才放心安度晚年。” “你这一抗旨,不止是你,他这一生呕心沥血的成果都将付之一炬,你忍心看他死不瞑目吗?”说着她老泪纵横,喉咙哽咽。 身形一僵,陆行云的手攥的发硬,眼底似巨浪挣扎翻涌,他转头看了看姜知柳,又看了看瘫在椅子上的老侯爷,眼底渐红。 他闭上眼眸,深深吸了口气,手也缓缓松开。 “我去,我去...”他面如死灰,眼角的泪无声滑落。 见他终于松口,老夫人脸上一喜,连忙擦去眼泪。姜知柳将她扶起来,朝陆行云瞥了瞥,眸中泛起一丝叹息,尔后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自打生子后,她就决定离开陆家,可她知道陆家是不会让她带烨儿走的,就让绿枝把银票存在城里一家当行,准备挑个时机,悄无声息地离开。 此次陆行云南下,烨儿也大了,正是好时机,所以昨个儿她假装寻常一般,带着烨儿出府,不料在大街上却看到那没爹的孩子哭得很可怜,当时她看着烨儿可爱的脸庞,心里起了丝犹豫。 出城后,终究还是回来了,但她并未决定留下,只想再考量一段时间。方才陆行云为了烨儿抗旨,她还想着或许为了烨儿,她应该留下。 可惜,陆行云到底还是陆行云。 站在陆家和他的角度,他这样选择没有错,毕竟孩子没了还能再生,陆家倒了就再难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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