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黛眉微蹙,姜知柳脸上露出些许不耐:“都吃了这么多药,怎么还不见好?” “咳,本来已经好些了,只前几日又染了风寒,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再调养一阵就没事了。” “谁担心你了,你这病恹恹的,又住在我们隔壁,我怕你过了病气给烨儿。”姜知柳翻了个白眼,语气微冷。 陆行云似被冷水从头顶浇下,寒气顺着毛孔往进钻,手脚冰凉。 “咳咳!” 他不自禁地咳了起来,越咳越猛,扯的心肺火辣辣地疼,颊上的嫣红更加浓重。 见他如此,烨烨本能地上前一步,端起桌上的茶递给他:“叔叔,你喝点水吧。” “多谢。” 陆行云虚弱地笑了笑,眉梢眼角溢着温柔,似被寒风璀璨的凌霄花,一碰就会碎似的。 他拿过茶杯抿了一口,却咳得更猛了。他喉中一甜,下意识背过身子,松开手时,手心里瘫着一滩殷红的血。 烨烨一惊,连忙跟过去:“叔叔,你怎么了?” 陆行云连忙摇头,将手藏在袖中:“无妨,就是咳得猛了些,累了。” “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烨烨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扶他,瞥了瞥姜知柳,又缩了回去。 细小的动作自然逃不过两个大人的眼睛,陆行云抿了抿唇,微笑道:“好。” 一旁,书庭赶紧过来,扶着他往屋里走。 姜知柳立在那里,默然地望着他的身影,黛眉微微蹙起。方才她看的清楚,陆行云手上有血。 片刻后,她牵起烨烨的手,柔声道:“叔叔已经歇下了,我们走吧。” “嗯。” 烨烨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却时不时回头看看陆行云卧室外的窗户。 看他这样,姜知柳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无声地叹了叹。 屋内,陆行云靠在软被上,垂目看了看手心的血,眉头一蹙,拢成拳头。自紫竹园大火,他数次吐血伤了心肺,这次坠崖更造成了极大的损伤。所以一个小小风寒,便累得他咯血。 前几日大夫曾说过,他这病若不好好调养,会变成顽疾,沉疴难返。 他喟然一叹,沉沉地闭上眸子,躺了许久,他逐渐睡去,朦胧中却被书庭叫醒了。 “侯爷,快醒醒,老夫人他们来了!” 脑中一个激灵,他唰地睁开眼皮,见老侯爷拂拂被丫鬟双双扶了进来。望着他病弱的模样,老两口倏地红了眼眶,急匆匆赶来,尤其是老侯爷,步履蹒跚,已有老态龙钟之像。 陆行云一惊,忙要下床,却被老夫人按住了。她将陆行云上下打量了一番,顿时泪眼模糊,重重地锤了锤床板:“你呀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我和你祖父好不容易盼着你好起来,怎么不过小半年,你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她喉咙一哽,连连抹泪。 老侯爷则拿拐杖重重杵了杵,斥道:“你让开,让他跪!” “老爷子...”老夫人看了眼陆行云,有些不忍。 老侯爷皱起眉头,掩嘴咳了几声,硬着心肠怒斥:“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哪有我陆家子弟的样子!让他跪,谁都别求情!” 老夫人锤了锤手掌,只好让到旁边。 陆行云抿了抿唇,低眉,扶着书庭得手下床跪下了。 “孙儿不孝,害祖父祖母担心了。” 老侯爷眸光一厉,拿起拐杖重重打在他背上:“让我们担心也就罢了,你居然敢辞官!你这个逆子,这可是你祖父我耗尽一生心血换来的荣耀,就让你这么给我糟践了,我真是恨的不得打死你!”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越说越激动,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倒。众人大惊,赶紧将他扶住,找来椅子让他坐下。 老夫人赶紧给他奉茶顺气,稍许后,才缓过劲来。 望着行将就木的老人,陆行云拳头一紧,眼眶不禁湿了,语声也有些哽咽:“祖父,千错万错是孙儿的错,你便是打死我,也是应该的。行云蒙你教导二十余年,自小便秉持礼节、克己奉公,一心为朝廷为百姓为陆家而活。” “在我心里,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就连柳儿和烨儿,也让我狠心地放在身后。可直到紫竹院大火后,我才明白,我也是个凡人,也是有私心的,以前我硬着心肠将那份私心埋在最底,却不代表它不存在。” “为官十载,我尽职尽责,竭尽全力为朝廷和百姓做事,我不敢自诩功勋,却也自忖问心无愧。若是可以,我依然希望自己能做个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朝廷脊梁,可现实是我不能,我只能在这件事与柳儿之间选一样。” “央央我朝,纵然没有我,也还有万千人杰,总还有人能做这件事。我们陆家除了我,还有二房、三房,以及别的宗族子弟,只要用心培养总能再寻一位振兴陆氏的家主,这个过程或许艰难,但总会有的。” “可我只有这短短的一生,我已经伤透了柳儿,若再错失她,必定抱憾终生、死不瞑目。” 他深吸了口气,眸中露出坚定之色:“所以祖父,孙儿求你,成全我吧!”说着,双手抵在额头上,深深地拜倒。
第43章 烨儿的父亲早死了 望着地上如枯枝般脆弱的身躯, 老侯爷眼尾一红,拳头攥的发抖,痛心疾首道:“咳,你当真是要气死我啊!” 老夫人气的头脑发晕, 拂着额头满脸痛惜:“行云, 你枉读了这二十年的圣贤书,你对得起我和你祖父二十多年的栽培吗?” 三个月前, 她和老侯爷进宫向太后请安, 这才知道陆行云向皇上请辞一事。皇上虽然惜才, 但见他言辞恳切, 心性坚定,一时间有些犹豫。 老两口得到音讯,立即到御书房求告,这才将圣意稳住。事后,他们打探陆行云的消息,却只知道他曾在洞庭湖一带出没, 后来却音讯全无。 这可急坏了老两口,立即发动所有人脉, 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知道他来了杭州, 两人便马不停蹄,一路赶到这里。 他们年事已高,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一路走来骨头几乎都要散了。再看他态度如此坚决, 心里又愤怒又委屈,简直比吃了黄连还苦。 陆行云脊背一僵, 攥着拳头道:“孙儿有愧, 辜负了祖父和祖母的教养之恩, 我愿意用一生去赎罪。” “你!你可真有出息!” 老侯爷恨恨地指着他,浑浊的老眼因愤恨而发红,消瘦的满是皱纹的手抖如筛糠,说着“噗”地一声喷出大口的血。 殷红的血四散飞溅,落在陆行云身上。他只觉头上一股湿热,连忙起身去扶,却被老侯爷重重推开。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孙!” 陆行云本就如风中残烛,被他这样一推,也倒在地上。他拳头一紧,下颌崩的邦紧。 “祖父...”他眼眶一红,脸上蕴起深深的愧疚。 老夫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赶紧给老侯爷顺气,书庭则飞奔出去,将最近的郎中请来。经诊断,是怒急攻心所致,需得用药调养,不可再动怒。 望着床上昏睡的苍老面容,陆行云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难道他当真做错了?可是他若顾忌仕途,那么一年多半时间都得待在京城,而姜知柳远在杭州,这中间相隔千山万水,再耽搁下去,他和姜知柳只怕是一点希望也无了。 一时间,他心里如野草疯长,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老侯爷病倒后,日日用药调养,陆行云只好拖着病体,在榻前侍候。可老侯爷心里有气,哪肯给他好脸色,就连他端的t汤药也不管。 陆行云本就患了肺疾,这般操劳反而越来越重,只他不想老两口担心,每次都强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躲到旁边咳嗽。 可时间久了到底藏不住了,见他竟已经咯血,老两口的心顿时悬到嗓子眼,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陆行云为姜知柳受了伤,却不知竟伤重至此。 老侯爷全身倒刺瞬间偃旗息鼓,赶紧勒令他好好休养,不准再来伺候。他这边尽心竭力配合治疗,花了几日总算好多了,一下床就去照顾陆行云。望着他消瘦的样子,老两口免不了大哭一场。 悉心照料之余,仍旧不忘旁敲侧击,每每听完他们分析完利弊,陆行云总沉默不语。 这日,老两口刚劝完他,姜知柳领着烨烨来看陆行云,见到二人,她并不意外,只淡淡地行了个礼。 烨烨朝两人看了看,跪在地上奶声奶气道:“烨儿给老侯爷和老夫人请安。” 看着清秀可爱的娃娃,老两口双眸一湿,齐齐抬手:“快起快起,烨儿快过来,让重祖母看看。” 烨烨下意识看了眼姜知柳,见她点头,这才起身走到跟前,礼貌而疏离。二人眸光微黯,互相对视了一眼,老夫人则从怀里取出个长命锁,挂在他脖子上。 “烨儿,这是你父亲小时候戴的,今日传给你,你就是我们陆家的嫡重孙了。” 姜知柳远山眉一蹙,眸中闪过锐色。 这是来认亲了。 烨烨怔了怔,忙要把锁取下,老夫人却不准:“你看看,金灿灿的,和你多配啊!” 姜知柳上前一步,将烨烨拉到身侧,不动神色地将长命锁取下来。 “老夫人,这锁寓意深重,着实贵重,我家烨儿只怕无福消受,只能辜负老夫人的厚爱了。” 老夫人脸色陡变:“你这是什么意思?烨儿可是我陆家的血脉。” 勾了勾唇畔,姜知柳眼里泛起讥讽:“老夫人,你们怕是忘了,陆家的重孙早就死在那场疫病里。” 老夫人面上一僵,深吸了口气,正色道:“好,就算如你所言,那么我眼前这个分明和行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娃娃又是谁?” “他是谁都好,总之于陆氏没有丝毫关系。” 淡漠的神情刺的陆行云双眸生疼,他拳头一紧,下颌崩成直线。 老夫人气得脸色酱紫,强忍着怒气,望向烨儿:“那烨儿我问你,你父亲是谁?” 烨烨下意识瞥了眼床上的陆行云,握着姜知柳的手一紧,抿唇道:“我娘说过,我父亲早在我出生时就已经过世了,我现在姓姜,叫做姜烨。” 老夫人本不是个轻易动怒的,此刻也怒火直往上窜,胸口急剧起伏:“姜知柳,你好哇,真好!” “夫人谬赞了。”姜知柳扬唇,面上云淡风轻。 望着她从容却淡漠的脸庞,陆行云胸口似有数把利剑齐齐灌入,将他的心戳的千疮百孔,彻骨的痛意揪着他的心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都是痛的。 都说童言无忌,可偏偏是最伤人的刀,最刻骨的毒。 烨儿所言既是他自己所想,更是姜知柳的意思。 他胸口一阵翻涌,喉中发腥,却生生忍住了。他深吸了口气,眼里隐隐含着一丝希冀:“烨儿,那日你为了救我,宁愿向别人下跪,你心里其实已经接纳我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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