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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爱昭昭

时间:2023-10-28 18:10:01  状态:完结  作者:陈十年

  赵承泽没想到他会拉自己下水,眯了眯眼,看向端坐朝堂的稚嫩天子。“倘若中州王与本侯都去南州,那这中州的诸多事宜如何是好?”

  他笑眯眯的,这是一场硬仗,要打上多久谁都不知道。倘若能把贺容予支开,他虽会算计,可远在千里之外,难免有疏漏,到那时赵承泽便可以着手安排架空、削弱贺容予的势力。

  但他没料到贺容予会说:“一切仰仗太傅即可。太傅德高望重,才学渊博,本王相信太傅能代为掌管朝中琐事。太傅教导陛下,想来陛下也能有所成长。”

  赵承泽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狡猾霎时消弭,被惊讶取代。

  “中州王……不愧是陛下亲定的顾命大臣。”赵承泽这一句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当时贺容予声称陛下要他辅佐太子左右,贺容予手上只有一道不知真假的圣旨,根本没人能证实。赵承泽反正从未信过,这种手段,他也会玩。此刻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讽刺。

  但贺容予不在乎。贺容予的立场很坚决,他可以去平南州叛乱,但必须赵承泽与他同去。赵承泽受朝廷俸禄,不可能弃百姓于不顾,朝臣们也都劝他答应,他只得答应贺容予同去。

  而中州便暂时由太傅接管,小事上太傅可以全权做主,若有什么大事,八百里加急送去贺容予手上,由贺容予定夺。

  但他最大的威胁是赵承泽,赵承泽和他一起离开中州,想来中州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战火多烧一日,百姓便多受一日苦楚,出征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欧阳霖身死之日已是九月初,出征的日子便定在九月十二。

  黄历说这日主大吉,宜出征,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这场仗在贺容予意料之中,但对昭昭来说,还是太过猝不及防。她得知消息后,愣神许久,而后问:“要去多久?”

  “归期不定。”他捻着手中手感温润的黑子,落在棋盘上。昭昭心不在焉,已经注定要输。

  她将棋子扔进棋盒,耍起赖来:“不下了,左右下不赢二哥,二哥真是,也不能让着我点。”

  贺容予支着额角失笑,看她侧过身,倩影在灯下忽明忽暗,“你十六岁生辰前,我一定回来。”

  昭昭纤长睫羽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翳,良久才道:“那说定了,你不能抵赖。”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外族侵扰边境,大昭之内又有散兵起义,但那些和这一次都不同。昭昭知道,此去颇为凶险。或许会受伤……

  她抬起头来,想让贺容予答应她别受伤,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不是他答应就能实现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是主帅,没有躲在营帐里只发号施令旁的都不做的主帅,那也无法服众,兵众不服则军心不稳。

  昭昭看着桌角的茶,仿佛自己坠入这小小茶杯里,那一团团舒展的茶叶缠绕着她,让她呼吸都更艰难。她握住茶杯,浅抿了一口,竟然觉得无话可说。

  “二哥要保重。”最后还是发出俗套的一句叮咛。

  “我会。”贺容予回答得很快。

  -

  昏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谢卓云靠着墙昏昏欲睡。他自幼锦衣玉食,在这种环境里待不习惯,哪怕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他也仍旧无法安睡。当然,作为一个阶下囚,寻求安睡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比起安睡,他觉得从容赴死更能做到。自从被贺容予抓住,谢卓云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有脚步声朝他走近,谢卓云从睡梦中醒来,看向地牢里朝他走来的几道身影。墙上的火光闪烁,谢卓云深吸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但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像贺容予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代表着正义。他的死不代表正义的失败,他虽身死,还会有千千万万同他一样的有志之士站起来。

  谢卓云理了理自己不再洁白的衣衫,站得笔直,镣铐声叮里当啷,打破这灰沉沉的夜。他闭上眼,被套上一个黑漆漆的袋子,跟着那些人往外走。

  他们要在哪儿解决他呢?哼,也只敢把他带去一个无人之地,悄悄处决,还不是他贺容予不敢光明正大地杀了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是大奸大恶,所以不敢让世人知晓。

  谢卓云梗着脖子,已然为自己写好了悼词。

  但等待中的死亡没有到来,只有冷清的深夜凄风往脖子里灌,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以至于让他瑟瑟发抖。

  这是哪儿?谢卓云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

  凄清的街巷,仿佛根本没有人的气息,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谢卓云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慌,精神一阵恍惚,他这是已经死了?到了地府?还是……

  有一阵冷风拂面,谢卓云抱住胳膊,那是实实在在的骨与肉。他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很疼,疼得他咬牙。

  他怎么会还活着呢?谢卓云心中疑云笼罩,却无法找寻到答案。

  他沿着空旷的小巷一路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夜风吹得他整个人发着凉,不禁咳嗽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直到忽然撞上个人。

  “哇,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啊?”袁不苦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身影。他一身素衣沾染尘埃,脸上胡子拉碴,更是瘦得脸颊凹陷。

  “哎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袁不苦心想这人恐怕是流浪汉,就算不是,只怕日子也过得不好。看他神思恍惚大半夜在街上晃荡,瞧着便像无家可归。

  谢卓云低着头,往旁边退让,说了声对不住。他转身要走的瞬间,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一声响。谢卓云顿时脸红起来,窘迫不堪。

  听见这声响,袁不苦笑了声,“你饿了?”

  他做过乞丐,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叹了口气,摸出自己今日吃剩下的半只烧鸡,塞进谢卓云手中,“咯,给你吧。你可别嫌弃,我本想留着明天吃的。”

  谢卓云接过东西,道了声谢,便坐在地上吃起来。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很狼狈,可是他的确饿了,方才心中茫然空荡,似乎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填满这份茫然空荡。

  他在这一刻抛却了自己身为读书人的骄矜,狼吞虎咽。

  袁不苦站在他身侧,见他这副模样,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颇为感慨。十四岁的少年老气横秋地叹息,让谢卓云忍不住抬头看他。

  袁不苦在他身侧坐下,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乞丐,经常吃不饱饭,讨不到饭的时候只能去偷。然后被人追着打,就为了一个馒头。”

  他自嘲地笑,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不过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他的语气是骄傲的自豪的。

  谢卓云一噎,由袁不苦这段话联想起这世道,吃不饱的人太多太多了,那些苦痛的人们一茬接一茬,活在这世上……他的抱负,便是让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

  他愣神之际,袁不苦继续说着,语气更为骄傲:“我明日便要出征去打仗了。”

  男子对于建功立业有种天生的向往。提起打仗,袁不苦的神情激昂,期待着大显身手。

  而谢卓云却更为沉默。他已经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尽管他在地牢里,可看守的狱卒也会讨论当下时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所说的出征是什么,南州叛乱。

  中州王贺容予是主帅,镇南侯赵承泽是副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谢卓云低头吃东西,袁不苦从胸中长叹一声,拍拍屁股起身:“好了,兄弟,你也别颓废,吃完了这一顿,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我走了。”

  谢卓云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了声:“谢谢。”

  而后他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他能活着,只可能是贺容予要他活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谢卓云想不明白。

  他吃饱之后,继续在这夜里游荡,仿佛一只孤魂野鬼。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在这上京,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太傅陆允,那曾是他的恩师。可他能去找太傅吗?

  -

  今日贺容予出征,府里上下早早忙碌起来。云芽叩门时,昭昭早已经醒了。紫檀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如雪的面容上两点青月,以及不时的哈欠都暴露了昭昭昨夜没睡好的事实。

  她手边放着个红色缎面的匣子,云芽觑了眼,又见她指腹上好些被针扎的伤口,已经能猜测出匣子里的东西。

  她们三小姐在女红上的天赋也不高,旁人绣的东西栩栩如生,她只能画虎像猫。

  王爷要出征起码一年半载,气氛凝重,云芽故意逗她:“三小姐是给王爷绣了手帕还是香囊荷包?”

  昭昭掩嘴打呵欠,不想答:“你又晓得了?”

  梳洗过后,都来不及用饭,昭昭便要去送贺容予。大军浩浩荡荡在城门外列阵等候,贺容予骑在马上,一身黑亮的盔甲,让昭昭梦回十年前,她和贺容予的相逢。

  那一年是北州叛乱,如今是南州。贺容予同样是主帅,只不过,他已经从少年郎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镇南侯赵承泽在贺容予身侧,余光瞥见昭昭,调侃道:“中州王可别让三小姐哭鼻子。”

  贺容予轻笑了声,并未言语,翻身下马,几步行至昭昭面前。

  昭昭将匣子递给他,说:“二哥,今年你的生辰昭昭不能陪你过,但生辰礼不能缺。到腊月初九,你再打开看。不许偷看啊。”

  贺容予接过匣子:“好。你回去吧,别看我走,等会儿又要哭。”

  昭昭嗯了声,已经觉得这风吹得眼睛发涩。贺容予向她承诺,明年生辰一定回来。

  她的生辰是六月十九,如今是九月十二,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月,路上来回起码得三个月。也就是说,贺容予向她承诺,半年结束这场仗。

  昭昭不是傻子,她知道有多难。南州易守难攻,从先帝起就已经不大听从王权指挥,这么些年,定然兵力强健,否则欧阳霖也不会气焰嚣张至此。

  “明年我生辰,二哥可以不回,我只愿明年二哥的生辰,咱们能一起过。”

  贺容予笑,摸她头顶:“我既说回来替你过生辰,便一定会做到。回去吧。”

  昭昭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自从来到贺容予身边,她从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上次那两个月,已经是这十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

  如今却要一年半载。

  她心中酸涩,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次回头看,任由泪水模糊双眼。

  如此潸然泪下的离别场景,赵承泽忍不住长吁短叹:“中州王与三小姐真是感情深厚,不像兄妹,倒像是小夫妻话别似的。”

  贺容予轻瞥他一眼,抓着缰绳驱动马往前去,只留下一句:“镇南侯到底是年纪大了,变得像村口的无知妇人一般爱搬弄是非。即便本王与她非兄妹之情,又与镇南侯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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