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离开上京之后,与昭昭只通过两封信,那也是许久之前了。后来因为瘟疫,信便断了,再后来发生这么多事,她一件都不知道。 她昨日崴到脚,今日还没好全,方才情绪一激动,又碰到脚踝,疼得皱眉。卫郢拉她坐下,让她别着急,将他所知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仁慧。 “……就是如此了。贺容予在信中问我,可有认识的名医。” 仁慧听罢,有些失神地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会?”伴着一声长叹。 是为昭昭惋惜,也为这动乱不安。 “我跟你去找她吧,如今城中消息全无,我一个人着急也无济于事,或许去找昭昭,还能从中州王那儿得到些消息。”仁慧抬头,冲卫郢笑了笑。 卫郢一怔,“好。” 卫郢带着仁慧来找贺容予时,昭昭正在院子里小憩。听闻仁慧来,先是一愣,而后惊喜不已。 她拄着盲杖站起身,欣喜地要往门口去:“仁慧怎么来了?” 仁慧跑得比她更快,怕她摔着,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将人搀扶住。她看昭昭眼睛虽和从前一般,可眼神着实毫无光彩,心中一时悲痛。 “昭昭。”仁慧拉着她回院子里坐下,“咱们才分别多久,怎么竟已经恍如隔世似的。” 昭昭如今已经放平心态,面对仁慧的悲痛,她还能反过来安慰:“好啦,没事。我挺好的,你呢?” 仁慧点头,莞尔道:“我也很好,咱们都好,真好。” 二人拉着手,一番感慨后进了屋。 “云芽,快沏茶。”昭昭拉着仁慧在榻上坐下,问起她这些日子的境况,得知她是与卫郢一起来时,昭昭心里沉稳了一分。 看来二哥找卫郢来,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她总是相信二哥的,昭昭低头浅笑。 另一边,卫郢与贺容予会面。 “又许久没见了,涵之。”卫郢颀长身影站在院子里,如松如柏。贺容予笑了声,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 赵承泽自负,他如今以为胜券在握,拿定贺容予,殊不知他笃守上京,更适合瓮中捉鳖。赵承泽以为贺容予的势力多在上京,如今被他切断,在外孤立无援。他事先给那些手上有兵的官员权贵们去过信,不许他们给贺容予支援。 那些人与贺容予之间毫无信任,即便有中州王的名号来,如今这局势,也不可能如此爽快答应。 可他偏偏忘了,这世上其实有一个人,与贺容予联系并不密切,交情看起来或许没那么深,可他们之间,确实真真切切的信任与友情。 有卫郢带来的人,贺容予的反击便可以开始。 贺容予冷笑一声,给赵承泽回信,信中直骂他是腌臜小人,异想天开。又道出昭昭早在他身边的事实,让赵承泽失去筹码。 待信送出后,贺容予便去见了几位离得近的手中有兵的官员权贵,软硬皆施,又从他们手中获得了不少兵力。 而赵承泽虽身为镇南侯,手上兵力其实也不多。那些摇摆的墙头草可不会无条件地跟随赵承泽。 贺容予当即带兵围住了上京城,刘原亦在他手上,不论是民心、局势,都对贺容予更有力。 天子骑着马,立在贺容予身侧,眼神坚定,看向城墙之上的赵承泽,更是道:“镇南侯意图谋害孤,嫁祸于中州王,夺取大昭天下,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少年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将镇南侯彻底推上反贼的位置。 赵承泽冷笑一声,事已至此,他再没有回头路,只有一条路,不断往前,剑指皇位,殊死一搏。 赵承泽仰天大笑,看向风轻云淡的贺容予,他最讨厌贺容予这副模样:“如今朝廷大臣都在我手,中州王要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么?” 贺容予淡淡抬眼,只道:“镇南侯大可以将他们都杀了,大昭的天下之广,没了这一朝臣,还会有下一朝臣。到那时,你才是天下的罪人。而我,是重振朝纲的功臣。”
第65章 镇南侯与中州王的这一场仗打了足足十五日, 听来算一场大仗。但在大昭这几十年的风雨飘摇里,却也算不上什么。 赵承泽被困上京城中,粮水断绝,倘若没有挣脱出来的能力, 自是必输的局。若是换成旁人, 城中百姓与朝臣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可对上贺容予,赵承泽毫无把握。 贺容予没有什么好名声,也不在乎名声。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大可以全然不顾,等到事情结束之后, 再将一切重新开始。以他贺容予的手段, 也不是做不出来这事。 眼看着城中粮草断绝,赵承泽急得普通热锅上的蚂蚁。原本支持赵承泽的人, 看如今的局势,也做了墙头草,倒向贺容予一边。 赵承泽输了, 输得很彻底。 他在败阵之前,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屠城,但正是这一犹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上京城便被贺容予攻破。他再没机会,只能带着自己的人且战且退,寻求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 最后赵承泽被贺容予的人包围在城中一处偏僻街巷, 赵承泽狼狈不已, 再不复昔日的荣华。他被亲信护在身后, 面目狰狞看向贺容予, 以及贺容予身侧的刘原。 赵承泽原本是笼络了刘原,反将贺容予一军,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却已经学会了无间计,与他联手算计贺容予后,又与贺容予联手反将他一军。 若非是刘原将他的一些计划告诉贺容予,他也不至于输得如此快。 赵承泽冷笑了声,看着远处坐在马上的刘原,刘原跟在贺容予身侧,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赵承泽大笑出声,他贺容予自认为聪明,又是否知道自己身侧的那个人的真实面目呢?日后,小皇帝说不定也会反咬他一口。 赵承泽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忽然间表情僵住,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痛楚。原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胸口中了一箭,而那箭射向之处,正是小皇帝。 贺容予也看见了刘原的动作,他偏头看向刘原,眼神平淡中带了些威严。 刘原握着弓的手有些颤抖,挤出一个笑容:“王叔,此等反贼,何必让他多说。” 他不敢看贺容予的眼睛,怕贺容予发现他的异常。 之所以杀了赵承泽,是怕赵承泽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不如先下手为强。待赵承泽死后,死无对证,一切都可以推到赵承泽身上。 贺容予的目光移开了,似乎对他的说辞没有任何怀疑。 “陛下长大了。”贺容予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陛下做得对。” 赵承泽一死,他的亲信与部众群龙无首,自然也就不堪一击。赵承泽死后,群臣劫后余生,皆松了口气。只是还顾不上歇口气,又得谴责贺容予的不管不顾与冷漠绝情。 “中州王实在太过绝情,城中除了我们,还有这么多百姓。百姓们才是天,中州王竟也能弃之不顾。” …… 诸如此类的话。 贺容予只是轻飘飘地回怼:“是么?可你如今还活着,这可是本王的功劳。救命之恩,本王也不必大人当牛做马,只需要大人跪下给本王磕三十个响头,如何?” 那些人便不敢再说下去,生怕贺容予的人真按着他们磕三十个响头。更何况,收人恩惠,的确也不好反驳什么。 动乱终于平息,城中被破坏的一切都需要复原,百姓、朝廷都休养生息。但也有好消息,太医院终于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法子,经过推广,终于将瘟疫控制住。 这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五月底。 天气渐渐热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如今上京已经恢复先前的繁华热闹,倘若不是知情人,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不久前发生过什么事。 昭昭听见熟悉的吆喝叫卖声,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步声,街头巷尾熟人或者不太熟的人互相问候,一切声音敏感而清晰地落进她耳朵。 阳光仿佛也带着清新的味道拂过脸庞,昭昭探出头,享受着片刻的惬意。她的头发被风吹乱,贺容予伸手替她别好碎发,声音温柔:“这么开心?” 昭昭应声点头,语气都带着点点雀跃,像被树荫切得细碎的阳光,星星点点。 “对啊,今天天气真好。” 昭昭如今甚至已经能分辨天气,凭借风的味道。 贺容予看着她这模样,压下心中的心疼。她看起来越开心,贺容予心里便越不舒服。 他自幼掌上明珠一般捧着的小姑娘,自从来到她身边,丁点苦和委屈都没受过的小姑娘,盒该明亮如星,皎洁如月,灿若朝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失去世界的光明。 贺容予问过卫郢,卫郢说,东州沿海一带,的确有一位神医,传闻医术十分高明,只是脾气古怪,且行踪不定,难以找寻。 他已经做好打算,带昭昭去寻那位神医治眼睛。 倘若这位神医治不好,便再寻下一位。天下之大,列国五州,定然总有法子能治好昭昭。 这事儿他还没告诉昭昭。毕竟事情未定之前,有太多变数,他怕告诉了昭昭,昭昭会心存希望,到头却失望。 贺容予的打算是,只说,带她出去游玩。 这么多年,她始终待在他身边,被困在上京,天下山河都未曾见过,出去见一见,也是好事。 贺容予回神,昭昭握着他手,说:“不止天气好所以开心,也是因为夫君在所以开心。” 她说罢,沿着下唇克制地笑。 贺容予轻笑了声,满眼柔情,反手将她小巧的手握住,借力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昭昭力气轻,毫无招架之力,撞进他怀里,下意识用手撑住。下一瞬,贺容予的吻已经落在她睫羽上。 左右的雅间都被贺容予包下,只有他们二人,没人打搅。楼下大堂里热闹着,聊着天南地北的逸闻趣事,先前因为瘟疫,酒肆茶馆全都冷冷清清。 昭昭喘着气,找回自己的呼吸。 贺容予手搭在她腰上,就这个姿势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昭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偏头听贺容予心跳。自从赵承泽死后,贺容予忙忙碌碌,收拾残局。如今倒像是一切安定了。 赵承泽死了,欧阳霖也死了,如今的二哥,再没有什么威胁。 只是…… 昭昭蹙眉,想起先前的一些事。 她微仰着下巴,用唇找寻贺容予的耳朵。唇瓣擦过他下颌骨,慢慢碰到耳垂。 贺容予微侧头,迁就她。 昭昭开口:“二哥,陛下他……有些不对劲。” 她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单纯的直觉。在失明之后,她的其他感官格外敏感,包括直觉。那一日刘原突然出现在她房间,分明是想靠近她,但最后又没有,反而与她说起一些有的没的。 贺容予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道:“夫君有这么蠢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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