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衣裳也一件件的添上。反倒是到了江宁之后,气候又稍稍暖和了些。 与祝苡苡想的不大相同, 江宁这边要比徽州府热闹多了,尤其是夜景, 万家灯火通明,一片繁茂,火树银花。 许多年前,祝苡苡曾随着自己的爹爹来过几次江宁,见识过这边的风土人情。江宁要比徽州富庶不少, 物产丰茂, 朝廷的赋税近半数都是来自江南, 而在江南中苏江扬三州,则又承担了泰半。 祝苡苡也是在京城待过近五年的, 见惯了繁华美景, 舞榭歌台, 但即便如此,甫一到江宁, 穿行在这石板白阶上,你就为这周遭的景致所吸引感染。 按理来说, 她已经快要二十四岁, 应稳重些才是。而此刻, 她却和那二八年华的小娘子似的,戏谑嬉笑,毫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待她。 祝苡苡想,或许是因为在徽州的时候,她沉稳了好一阵,这会儿离了徽州,她便想肆意些了。 除了办正事,她也想来这边玩玩散散心。 这趟过来,她没有带忍冬,将忍冬留在了家里。 原因无他,她一走,祝家便少了个打理庶务的人,而忍冬在她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在她手上也学了不少东西,是她身边最信得过也最有能力的人。相较银丹来说,忍冬要细致耐心些。 留下忍冬在家里帮着管事,她也更为放心。 今个是祝苡苡到江宁的第二天,歇了一天,路上消耗的精力也养回来不少,又听人说这几日夜市上尤其热闹,她便想着要出来玩玩。 本来是要带着银丹出来的,银丹喜欢热闹,早在出门前就同她说了,一定要去江宁的夜市逛逛,结果才到江宁呢,便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病殃殃的。养了一天,去医馆,找了大夫才稍微好上一点。 但这会儿,别说是出门了玩了,就是叫她随便出去走两步,她都得连连摇头。 于是,祝苡苡便只能带着穆延去逛夜市了。 江宁的夜市也不是日日都这样热闹,听说这几日正好是赶上了烟火节,出来游玩的人,才较以往多了些。 如今的工部方郎中,正是出生江宁府的官员,他善造烟火,在皇帝诞辰太后诞辰上,屡献奇迹,皇帝大肆嘉奖,因着他的缘故,这江银府变多了一个烟花节。 祝苡苡记得,她也曾在除夕那日,看过这位方郎中的烟火。 绚烂夺目,姹紫嫣红。即便是在京城,也是人人称道的好景致。 祝苡苡在前头走着,穆延在后头慢慢跟着。 他一身鸦青色的窄袖衣袍,沉默又黯淡,几乎要隐匿在夜色中,偏偏他唇角始终带着温和浅淡的笑意,将那张本就叫人难以忽视的脸,衬得愈加清润干净。 他长得好看,肤白如玉,即便沉默不多话,也引得路上经过的行人频频留驻目光。 祝苡苡便大不相同。 她本就姿容出众,再加上一身妃色艳丽的衣裳,没有刻意压着笑意,不时浮在眼角浅浅的梨涡。乍然一眼看上去,和那十八岁的小娘子没甚的差别。 护城河进来的这条街,贩卖一些从西洋那边泊来的东西,新颖有趣,在其他地方都不多见。祝苡苡自认还算是见多识广,也免不得被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吸引了注意。 见祝苡苡一直在看自己摊上的东西,那商贩笑着开口:“姑娘好眼光,这是几月前走海运过来的琉璃串子,款式新,就是找遍整个江宁府城也寻不出几个这样的手串,姑娘若是喜欢,不如买个拿去戴,也不贵,就一两银子。” 商贩前头的话,倒颇是吸引人,可后面那句就一两银子,即便是祝苡苡,也忍不住抖了抖眉头。 她要是在徽州府城随便买个手串,最多也就三四钱银子,哪里需要一两,即便是西洋传来的稀罕货,倒也不至于这样贵吧。 不过这镯子,倒确实是挺好看的,这样的料子,她以前还没见过呢。 她下意识多看了几下,一双水盈盈的杏仁眼添了几分犹豫。 看出了她的犹豫,那商贩又劝道:“这手串真不贵,要是在铺子里买,约莫得好几两银子呢,小娘子这要是错过了,下次就未免有这个价了。” 抬眸瞥见了站在祝苡苡身后安静如山的穆延,商贩突然眼睛发亮,“既然姑娘喜欢,公子不如就替姑娘买了嘛,喜欢可是多难得的事儿,有时候,就是挑遍整个府城的摊子,也未免能挑到一件称心如意的东西呢!” 穆延怔怔的看着商贩,似乎是在考虑他的话。正当穆延打算下决断的时候,一只手陡然伸了出来,将他拉开。 那只手柔软白皙,分明没什么力气,可那只手挨着穆延,穆延便只剩下顺从。 随着她的力气,穆延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下一刻,祝苡苡迎上穆延的一双眼,翘着眉,小心认真的叮嘱,“可不要被那人几句话就骗了,再稀罕的料子,那样一只没什么做工的手串,也不值那个价,可晓得了?” 她刚才可是看出来了,穆延被他说的几乎有些动心。 要不是穆延确实身手了得,祝苡苡都不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就他这张脸,这样单纯的性子,是最容易被人骗的那种。 他不仅是个小灾星,还是个小傻子。 她一双杏仁眼倒映着点点微光,在朦胧的夜色中依旧神采奕奕,只是她眼中的那几缕微不足道的光,在穆延看来,却要比满城的烟火更加好看。 愣了会儿,他抿着唇笑了笑,“姐姐喜欢的话,那便值得。” 他们两两相望,停步在来来去去的街道。 周遭有些吵,由远及近的烟火声,来来往往的谈笑声,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祝苡苡有些许的恍惚。 方才穆延的话,她听着有些不太真切。可他眼角眉梢的笑,她却能看得分明。 穆延有着一双纯粹的眼睛,比祝苡苡见过最清澈的溪流还要干净。她到现在也不明白,怎么穆延这么一个身世凄苦,父母双亡的人,千里之外投奔来徽州亲右的人,会长成这样的模样。 他包容适应着所有的不好,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怨天尤人,看不到半点不甘。他用身上那独特的纯粹,应对着他面临的所有好与坏。 每当祝苡苡看见他的眼,她都会不经自问。 如果自己和他一样,再没有亲人,这世间之大,只剩下自己一人,她会这样吗? 不会。 她害怕孤独,害怕寂寞,遭受了这些,她大概会活不下去。侥幸活着了,也该是怨天尤人,愤世嫉俗,满怀不甘。 想的多了祝苡苡有些恍神,她敛了神色,问:“穆延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穆延没有半分拘泥,他缓缓开口:“我不懂料子那些,但我知道,只要喜欢便值得,姐姐喜欢那手串,那它就值得。” 看他那认真的模样,祝苡苡兀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哪里的话,哪里有喜欢便值得的道理,你得想想我可是商人,商人,总要会衡量,会计较,不然的话,那大多时候,都是失去,没有得到,那还怎么把生意做下去,恩?” 她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嘲。 穆延一直看着她,她眼底的情绪,他也看得分明,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倏地一声炸响传来。 不只是祝苡苡和穆延,街道上的人都被这一声吓到,紧接着,他们抬头看向漆黑的夜幕。 夜幕之上,绚烂多色的烟火绽放。 一片接着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入耳。 “真漂亮啊,也就我们江宁,有这么好看的烟花了吧?” “那可不是,就算是在京城,都不一定能见到这样好看的烟花呢!”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分绝不断,穆延回过神来时,祝苡苡唇边含着笑,抬头看着绚烂多彩的夜空。 她这会儿的笑,直达眼底。 明丽的光映在穆延白皙如玉的脸上,他看着她发自心底的笑也不由得牵起唇角,与她一同开心着。 长桥的另一边,孟循眼底面上一片郁色。 半刻钟前,他便看见了祝苡苡。 他以为,那该是他们的巧和缘。 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在另一处遇到,那便意味着,他们就该彼此纠缠永不分离。 直到孟循看见她身边那碍眼的男人之前,他都是笑着的。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的走动,孟循停步在长桥下,直直的看着祝苡苡。 好一会儿过去,那热闹的烟火放完,硝烟弥漫,雕像似的孟循才渐渐有了动作。 “墨石,去查,夫人身边跟着的那个人是谁。” 他还没有将他们和离的事情说出去。他隐而不发的目的是什么,便是想看看,少了他,没有了他,她在群狼环伺的徽州府,该怎么待下去。 孟循设想了千百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她身边会多了个不该出现的人。 她是他的所有,能站在他身边的,仅有他一人。 那人算是什么? 孟循冷着脸,径直走过长桥,穿过人群朝祝苡苡过去。 手上提着一盒糕点的稚童,脚步欢快的在街上肆意跑窜。好不容易买到自己喜欢的糕点,他当然是开心的。 夜色迷茫,一个不注意,稚童将面前的人撞的一个趔趄。 稚童脸色一慌,连连赔礼。 落在穆延怀里的祝苡苡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打紧的,下次小心些便好了。” 稚童松了口气,转身小心的离开了,这会儿是再也不敢跑了。 祝苡苡忍不住笑了出来。 “多谢了,要不是穆延你眼疾手快,我方才都得摔倒。” 穆延悄悄的牵着唇,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的将手收了回去。 祝苡苡站稳了身子,复又抬眸时,才注意到,面前一丈不远处冷着脸的孟循。 她先是意外,而后又仔细想了想。 孟循如今是刑部郎中,又颇得看重,想必手上也有不少的事务,能让他从京城来到江宁,必然又是什么案子。 毕竟曾经他们还未和离的时候,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孟循不时的便会有些外派的差事。 她看得孟循久了,不由得引起了穆延的注意。 穆延问她:“姐姐认识那人么?” 祝苡苡看向穆延笑了笑,“算认识吧,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必在意。” 说完,她拉着穆延便要绕道而去。
第37章 孟循在朝祝苡苡的方向靠近时, 便设想好了该开口与她说些什么。 他该问她,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来这江宁府中?又或者问她,在徽州府这两月来, 过得如何? 孟循甚至想过, 祝苡苡那样性子要强不服输的人, 无论过得好与不好,面对他的诘问, 那都应该是强装满不在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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