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生出了些小小的兴奋,追问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是什么呀?” 楚正则面上镇定如常,抿了抿唇,道:“朕还没打开。” 他是在镜香斋把的平安脉,确实还没有回过南殿。 “你虽然没打开,但你一定已经知道里头装了什么。非年非节的,晏爷爷总不是要给你制造惊喜吧?”薛玉润眨了眨眼:“再说了,我问过晏爷爷了,他说是有利于你身体康健的东西。” 楚正则可不是年过半百的晏爷爷,薛玉润追问起来毫无负担,十分理直气壮地道:“这样的好东西,难道我不能用吗?” 楚正则张了张口,艰难地道:“不是给你用的。” 他的声音异常的艰涩,让薛玉润不由得一怔。 难道,是难以对人言的隐疾?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薛玉润立刻不再追问了,道:“陛下,不碍事,你不说也没关系的。” “嗯?”楚正则一怔,侧首看她。 薛玉润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她正瞧着眼前的路,眉心微蹙又舒展。 对于他,薛玉润向来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他。当然,她也有特别善解人意的时候…… 楚正则脸色微黑:“朕没有隐疾。” 薛玉润正在心里思量,感觉晏太医神色很是轻松的模样,就算是隐疾,应该也算不上大事,又或者晏太医已经胜券在握。这样想着,她心里稍舒一口气。冷不丁地听到楚正则这句话,她还没回过神来,略有些茫然地“诶?”了一声。 一对上楚正则那隐隐有锅底般黑的脸色,薛玉润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身体略略挺直,义正辞严地道:“陛下当然没有隐疾。谁说陛下有隐疾?肯定不是我。” “你但凡答得不那么快,不那么斩钉截铁,朕或许还能信你一二。”楚正则面无表情地回道。 薛玉润没有急着驳斥他,反倒是往他身边挪了两步,摇了摇他的袖子:“皇帝哥哥,你真的没事?” 这声音柔和而关切,落在他耳中如沐春风——她确实是在认真地担心他。 楚正则维持不住脸上的冷意,他声音略低了些,温和地道:“放心吧,朕没事。” “那太好了。”薛玉润大松了一口气。她松开楚正则的袖子,转而抬头看着他,秋水一样明澈的眸中盛满了好奇:“所以,晏太医究竟给你送了什么东西呢?” 楚正则:“……” * 直到宫女开始摆膳,薛玉润也没能从楚正则口中问出来晏太医到底送了他什么东西。楚正则就像个锯嘴的葫芦,任凭薛玉润怎么设计施法,他也不露口风。 他们青梅竹马,不知互相见证过多少糗事,芝麻点大的事儿都能拿出来相互嘲讽揶揄一番。不好好回答是家常便饭,但是连揶揄嘲讽皆无,全然不答,实在罕见。 她愈发好奇了。 如果不是隐疾,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告诉她的? 像珑缠的“借一步说话”,像晏太医的欲言又止,像《野有死麕》,像…… 她忽地想到先前那几个司寝宫女,想起珑缠提及“没有收用”时的欣喜。 只有这样的事,所有人才会含糊不提,就连话本子都不肯写明白。 薛玉润恍然大悟。 原来是开枝散叶的那个“收用”啊。 虽然不知道开枝散叶的这个“收用”是怎么个做法,但是从她瞧话本子里一笔带过的描写来说,“小晕红潮”、“敛尽春山羞不语”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这样说来,难道晏太医给楚正则送的东西,跟他没有收用那几个司寝宫女有关? 薛玉润睁圆了眼睛,直直地看向楚正则。 楚正则被她看得有几分毛骨悚然,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刚要问她怎么了,一旁的德忠端了一杯酒上来:“陛下,这是新制的鹿血酒,太后特地吩咐给您准备补身子的,得趁新鲜喝。” 鹿血酒。 见到这话本子里十之八九会出现的东西,薛玉润不用问了。 她都明白了。
第19章 “放着吧。”楚正则并不接这杯酒,他对茹毛饮血没有任何兴趣,也不喜欢血与酒混杂的气味。 薛玉润一看就知道楚正则不会喝,她想了想,伸手接过了这杯酒,轻轻地往楚正则面前推了推:“我听说,新鲜的鹿血酒功效很好。” 她的语调又轻又柔,就好像面前坐着的不是她的冤家,而是薄得透光的一盏碧瓯,她只要声音大些,就能把他震碎。 楚正则狐疑地看着她。 薛玉润没有看他,她的视线落在一道翠袅玉瓣上,仿佛在细数荷花瓣上的每一道纹路。 但她微红的脸颊出卖了她。 薛玉润肤白胜雪,一点薄红便如雪上红梅,格外显眼。 上一次雷雨天,她下意识地捂住他的耳朵——那个时候,她还只是红了红耳尖。 楚正则看向了被她推过来的鹿血酒。 他知道她方才想问什么,又为什么戛然而止了。 他不能更明白了。 他心里既想扶额又想磨牙,但最终只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咳嗽:“朕不用喝这个。德忠,拿下去。” “不用喝”这三个字,他说得格外重。 德忠一直眼观鼻鼻观心,闻言“喏”了一声。 “诶?”薛玉润抬起头来:“不用喝吗?” 她微微蹙眉,担心他是不是讳疾忌医。 “鹿血酒补气血两虚,朕身体无恙,喝了作甚?”他恼怒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偏又压低了声音,满是无奈地道:“汤圆儿,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这话比那杯鹿血酒的作用还大,薛玉润的脸如火烧一般热了起来。 楚正则万万没想到,他这句话会有这个作用,一时都愣住了。 他的怔愣让薛玉润镇定了点,她挪了挪屁股,挺直了脊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长者赐,不可辞,这可是太后亲自吩咐小厨房做的呢。” 她的声音倒是有了从前笃定的气势,只是脸上红晕未消,让楚正则有些割裂。 楚正则叹了口气,接着她的话道:“无妨,朕已经提前命人去请许家两位外命妇入宫。家人团聚是更大的喜事,母后不会在意鹿血酒这样的小事。” 他也不在意鹿血酒这样的小事了,薛玉润误会就误会,等她大婚之时,就知道自己的误会有多大。他更在意的是,方才他说到“你都在想些什么啊?”的时候,薛玉润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念念不忘的《相思骨》里,竟然还写了这种事吗? * 其实,薛玉润只是想到了她为什么会知道“鹿血酒”的功效。 事实上,她还知道“鹿血酒”专治“银样镴枪头”。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弄明白这话大致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说“银样镴枪头”的男子,成婚之后没法开枝散叶。 可到底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她连成婚之后要怎么开枝散叶都不知道。 唉,先生不教就罢了,话本子里怎么不再讲详细点儿呢,她想看呀。 薛玉润红着脸,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你……”楚正则迟疑地开口,薛玉润毫不迟疑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食不言,陛下,我不能说话了。” 薛玉润郑重其事地夹了一块翠袅玉瓣。尽管他们一起用膳时,很少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她今日决定比楚正则更规矩些。 她是绝对不会告诉他,她都在想些什么的! * 用过膳,他们照例要去中庭散步消食。 楚正则不再追问用膳前她的脸红,薛玉润便让珑缠抱着花瓶,自己则亲自拿着银剪,在蔷薇花圃面前踮起了脚尖。 楚正则已经习惯她突如其来的想法了,看着薛玉润小心地挑选避开花刺的地方,他轻叹了一声:“说罢,要哪枝?” “你若不想让宫女替你摘,朕替你摘总无妨吧?”楚正则伸手去接她的银剪:“还是说,你觉得被花刺扎不够疼?” 薛玉润回头瞪他一眼,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难得乖巧地摇头道:“不行,我是想亲自摘花,来送给皇帝哥哥的。” 她说着,小心地剪下了几枝蔷薇花,放进花觚里,转身递给他。 她素手捧来的天碧色花觚,粉香酥色于其中簇拥成锦,如佳人纡展罗裙。 楚正则垂眸看花。 他很清楚,自己其实对花无甚偏好,也不在意牡丹与芍药之别。可这些他素不在意的东西,只要捧在她的掌心,便忽地变得清馥可人。 哪怕他明知道,眼前的人“心怀鬼胎”。 “皇帝哥哥,好看吧?”薛玉润笑盈盈地露出两个小梨涡,循循善诱道:“我跟你一起,把花放到南殿去好不好?” “好。”楚正则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瞧见薛玉润脚步轻快地往南殿走,他才回过神来:“等等,南殿?” 楚正则一下就想到了晏太医送来的箱笼。 薛玉润抬头看他,没有藏住眸中的狡黠:“陛下,君无戏言喔。” ——她虽然不想告诉楚正则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但是对于楚正则心里的小九九,她可是一点儿都没忘。 * 凡是呈给皇上的箱笼,如果没有特殊吩咐,都会先由宫侍开箱查验,确定没有危害之后,再分门别类地归置。 书册会暂时放在专门的书架上,等皇上翻阅过后决定去处;器物会暂放偏殿,整理成册,问过皇上有没有兴趣看一眼,然后再入库。 有时贡品太多,太监只会挑出最华美的几件,其余不会过皇上的眼,就被放进库中,成为账册里一个名字。 不过,晏太医只带了一个箱笼来,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里头的东西现在还放在南殿呢,没准,她一进南殿,就能看到多了什么东西。 薛玉润非常期待。 * 楚正则面无表情地走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像小兔子欢快地走进南殿,将花觚放在桌案上,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然后转头盯着他,露出失望而困惑的表情:“怎么没有新东西?” 欢喜泥塑、《素女经》、避火图。 有哪一样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 楚正则瞥她一眼:“怎么?难道你还要把花拿回去?” “我哪有那么坏。”薛玉润嘟囔两句,绝不承认自己在某一瞬起了这样的心思。 薛玉润说罢,接过南殿宫侍递来的她爱吃的冰调雪藕丝,搅了搅,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陛下,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我自幼一起长大、最最最信赖的的竹马心里藏了小九九,可是却不肯告诉我。不像我,我什么都跟他说。” “是吗?”楚正则慢条斯理地搅着自己的冰调雪藕丝:“那他怎么不知道,你方才用膳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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