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则揉着自己的眉骨, 心下一时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她不是想躲着他。 那就好,檀郞也不必学了。 “朕去看看。”他声调和缓了许多,大步往外走。 珑缠却被吓了一跳,忙道:“陛下……” “说。”楚正则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皇上能立刻知道“小日子”即是“癸水,那也不会不知道要回避的传统。但见皇上现在的神色,他显然对此嗤之以鼻。珑缠觉得,她要是真把这传统说出口,她未来皇后御侍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珑缠急中生智:“姑娘这些日子气虚体弱,您龙气盛,怕姑娘受不住。” 楚正则脚步一顿,转而道:“朕隔着马车跟她说两句话。” 珑缠松了一口气。 * 薛玉润坐在马车里,如来时一般铺开棋局,打算借着回程推演她和楚正则先前三劫循环的棋局。 她因为还在小日子里,所以比其他人都更早上马车,由珑缠代为向各处行礼。此时也没什么人能说话。 夏末的天气,还有些热。她的小腹倒是没什么不适,身下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但最上一层铺了凉滑的竹箪,所以也不算难捱。 可是,等棋局铺好,她右手执一枚白玉棋,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她轻叹一声,握着白玉棋,抵着自己的额头。 一如在玲珑苑她反复推演时那样,这一次,她的对面也没有棋手,只有青玉棋子与白玉棋子纵横交错。 这一次,她能瞧见的,不是一人执青玉棋,气吞如虎、安营拔寨,直至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再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而是,一道清隽颀长的身影,一双幽深含笑的眼睛…… 薛玉润”嗷“了一声,猛地揉了揉自己的发髻,然后气鼓鼓地一指她对面的位置:“把福娃娃灯笼放这儿,再垫高点。” 宫女依言布置妥当,薛玉润跟福娃娃灯笼面面相觑,它实在是丑得别具一格,让人看完之后,脑海中迟迟无法有别的影像。 薛玉润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愉快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棋。 这样才对嘛。 * 但是,薛玉润还没琢磨出几步棋路来,就忽地听见外头有人通禀道:“姑娘,赵姑娘来了。” “哇,她来得怎么这么快。”薛玉润赶紧让宫女把福娃娃灯笼藏起来,然后才笑道:“快请上来。” 她因为来癸水,这些日子都没法见人。赵滢打发雪月来看望了她两次,第二次就说要陪她坐马车。 这一次车驾会直接将她送回薛府,所以也能拐道再送赵滢。 赵滢一上马车,立刻担忧地问道:“汤圆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今天是我小日子的尾巴,没什么不舒服的。”薛玉润安慰道。 赵滢不太信,她仔细地打量薛玉润的眉眼,发现薛玉润的脸上瞧不出憔悴的痕迹,可发髻却是乱的。赵滢的心中愈发难过了。 这得花了多少心力,才能装出如今这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 赵滢不想提及皇上幽会佳人的破事儿,免得戳中薛玉润的伤疤,让她更难过。赵滢只点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赵滢郑重其事地道:“我现在觉得,顾姐姐的话说得特别有道理。” 薛玉润好奇地问道:“什么话?” “满城芝兰玉树的郎君,你没法挑了。”赵滢压低了声音,在薛玉润身边苦大仇深地耳语道。 薛玉润一愣:“诶?” “所以,汤圆儿。”赵滢咬牙切齿地扬高了声音:“你一定要来巾帼书院的登高宴啊!” “登高宴”这三个字,被她说得像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就在几步开外,将这句话听了个正着的楚正则:“……” * 珑缠跟着楚正则来,也听见了这句话。她不知道楚正则究竟是否知晓登高宴的真实用意,恨不能把头埋进土里。 但宫侍已在尽职尽责地唱和道:“陛下驾到!” 马车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会儿,赵滢忐忑地走下了马车,向楚正则行礼。 楚正则疏离地说了一声“免礼”。他知道赵滢是薛玉润的手帕交,并没有为难赵滢,而是径直走到马车旁,轻叩三声窗棱。 “汤圆儿,回程路长,道路颠簸。如果要停下休息,随时吩咐。”楚正则微微低头,好像薛玉润就在他眼前一般。 薛玉润倚着窗坐着,听到他温润低沉的声音,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唇,别过了脸去:“喔……” 她这一声难得的乖巧,惹得楚正则低声一笑:“你今天怎么转了性子?” 这话薛玉润就不爱听了,她当即“哎呀”一声,道:“因为今日心情好呀。坐在我棋桌对面的,总算是更可爱的福娃娃了。” 她着重地强调了一个“更”字。 楚正则嗤笑道:“喜欢到要带着它去登高宴?” “登高宴”三个字,音调略重了几分。 “怎么不行呢?”薛玉润看着角落里被盖住的福娃娃灯笼,轻哼道:“要不然,难道我带你去吗?” 然后,她就听到楚正则慢条斯理地重复着她的反问:“怎么不行呢?” 这一瞬,她仿佛能看到少年卸下端方,略带慵懒地倚着马车,微垂眼帘,唇边有似有若无的笑。 薛玉润的脸倏地就红了,她稳着发颤的声音,理所当然地道:“不、不行!你没有它可爱!” 楚正则:“……” 但此时人群渐渐聚拢来,他不方便再继续说话。虽然因为他素喜清净,所以闲杂人等近不了身。但太皇太后、许太后和三公主,他总是要顾虑一二的。 楚正则压低了声音:“朕明日再找你算账。” 这一声喑哑,薛玉润悄悄地捂起了耳朵。 哼。 才不可能。 明儿她要去见二公主的,又不入宫。 * 赵滢如释重负地走上马车,还没坐稳,就先忐忑地问道:“陛下没有说登高宴的事吧?” “啊?”薛玉润略有些茫然地想了想,道:“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赵滢一噎,定睛一看,愣道:“汤圆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薛玉润更觉得脸要烧起来了,她慌忙伸手去拿扇子,一边扇风一边道:“太、太热了。” 赵滢无语地道:“汤圆儿,你先看看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再说?” 薛玉润一瞧,咳嗽着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子,不等赵滢开口,忙追问道:“你刚刚问陛下有没有提及登高宴干什么?” “虽然我是有些居心不良,可我还是想好好活着的。”赵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欲哭无泪地耷拉着脸。 她刚刚在马车上那句“你一定要来巾帼书院的登高宴啊!”比蒋山长还像是急着给未来皇后牵线搭桥,最惨的是,还不小心被皇上听了个正着。 薛玉润乐不可支地道:“滢滢,没关系的。陛下还说,想让我带他去登高宴。” “这还叫没关系??”赵滢往引枕上一靠,生无可恋地道:“汤圆儿,你见过陛下对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参与的宴席感兴趣过吗?”她顿了顿,道:“除非你请他。” 赵滢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劲:“就算登高宴是相看意中人的,可你是板上钉钉的皇后诶。皇上总不可能觉得,你去参加登高宴,是为了找机会改嫁?” “改嫁”这两个字,她声音放得极低,还左右看了看。 马车骨碌碌地向前进,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车轱辘声里,只落到了薛玉润的耳中。 薛玉润不以为意地道:“那怎么可能?” 这听起来也太蠢了。 “那除非是吃——”赵滢将一个“醋”字咽了下去,恍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 她瞪圆了眼睛,认真地坐直了身子,问道:“汤圆儿,你实话告诉我,陛下在乞巧节的晚上出宫私会的人,其实是你吧?” 薛玉润咳嗽了一声,视线有些飘忽。 赵滢一看她的神色,哪还有不明白的。她哀嚎一声:“那你怎么会哭肿了眼睛呢?” “因为我熬夜看了《相思骨》。”薛玉润小声地回道。 赵滢靠着引枕,两眼无神地看着马车的车顶:“汤圆儿,你觉得我还能好好活着瞧见明天的太阳吗?” “慌什么。”薛玉润乐不可支地道:“陛下甚至未必知道登高宴有旁的意思。” “你说得对。”赵滢松了口气,坐直了些:“毕竟陛下从来不关心这种事。” * “登高宴?”然而,龙辇内的楚正则正提及此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颗黑子:“朕那日是休沐日?” 他面前的棋盘上,也摆着和薛玉润先前三劫循环的棋局。 “是,重九登高节,太傅和少傅们都休沐。”德忠记着日子,又笑问道:“陛下那日要去登高宴吗?” 德忠顿了顿,道:“陛下,登高宴确实是个大好机会,可以让您去瞧瞧治下的莘莘学子。” 楚正则一笑,落下一子。 焦灼的棋局陡然一变,黑子趁势侵吞,白子摇摇欲坠。 楚正则一颗一颗地挑起被围吞的白子,在棋子落入棋盒的“叮咚”声里,慢声应道:“嗯。”
第39章 薛玉润压根没想过楚正则可能会去登高宴, 她倒是挺好奇赵滢期不期待登高宴。 “登高宴有什么意思?”赵滢兴致缺缺地坐在薛玉润棋桌的另一端,看了半晌,最后放下了黑子:“这盘棋也太难了吧。” “喔。对面执黑子的是陛下。”薛玉润瞥了眼棋局, 随口道。 赵滢二话没说就离开了棋桌, 歪靠在引枕上。 薛玉润笑着戳了戳她的胳膊:“先前是谁想去登高宴挑满城芝兰玉树的郎君来着?滢滢,你就不想在登高宴上, 瞧一瞧心仪的郎君吗?” 赵滢随手拿起扇子盖在自己的脸上, 像是困倦地道:“才不想呢。” 薛玉润笑着伸手去揭赵滢手中的团扇:“滢滢啊, 如果你没有心仪的郎君,你就不用拿团扇遮面了。说罢,是哪家幸运的少年郎, 入了我们滢滢的眼?” 团扇下,赵滢果然红着脸。 赵滢又想夺团扇, 又要轻捶薛玉润:“汤圆儿,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薛玉润笑着躲开她的手:“什么样?” 赵滢怨道:“你以前, 才不会往‘心仪的郎君’上想。你连问都不会问, 更不用说来掀我的团扇了。” 薛玉润一怔。就像是心底最隐秘的小角落, 被人悄悄地窥见了一撇,她一时竟也变得期期艾艾:“胡、胡说。” 赵滢跟她是手帕交, 哪能察觉不到她的心绪,当即就“咦?”了一声。 只是, 赵滢还没来得及说话,薛玉润就飞快地拿着团扇挡在了她的嘴上:“你都没定亲, 哪能分得清楚,不许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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