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娘一脸鄙夷地说道:“我说得没错吧,他又想耍赖了。” 赵盼儿声冷如冰,高声道:“你让欧阳旭出来见我,不然,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那名小厮苦着脸说道:“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让开,让开啊,别堵在我们家门口!” “还敢赶人?”孙三娘冷哼一声,对赵盼儿说道,“盼儿,我要债经验多,这事你听我的!”说罢她就大声冲墙内喊道:“咱们退开点,你守前门,我守后门,跟他们耗着,渴了饿了,就叫小贩送东西来吃,累了,就买张椅子坐下来。到了晚上,再叫引章来换班,我就不信,有人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永远不出门!” 孙三娘的声音传到院内,欧阳旭脸色变得极为阴沉。欧阳旭原本一心想兑现赵盼儿的三个要求,他甚至跑到杜长风府上求他找人帮宋引章脱籍,可杜长风却告诉他,如果此事被哪个言官听到风声参上一本,把他发落到哪个偏远小县,那他一辈子就都完了,而且以高家的狠毒行事,多半会想办法让他也暴病而亡,保高慧不用跟他去穷乡僻壤吃苦。 至于《夜宴图》,在德叔风尘仆仆地赶回东京后,欧阳旭便从他口中问出了那幅画的下落,原来德叔一直担心欧阳旭不懂交际往来,在给欧阳旭省试的座师柯老相公置办寿礼时,自做主张地将画加进了礼单。老柯相不久前刚被萧钦言斗倒,如今已经罢相外放,他即便想把画要回来,也见不到老师了。况且如果他现在去讨画,岂不就成了人走茶凉,落井下石的小人? 而那退婚书他亦是不能写,德叔途经华亭县时听说了赵盼儿假扮花魁,从周舍处骗取休书,又立刻翻脸到官府将周舍告到发配充军的事迹,难保她这回不想故技重施,骗到退婚书后将婚约坐实,再去告他毁婚另娶。尽管欧阳旭不信盼儿是这样的人,可他也不能冒险,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如果他曾有婚约之事被高家知晓,那高家人岂会放过他与盼儿? 他本想着能躲就躲,却没想到孙三娘这般难缠,如果赵盼儿在华亭县真为宋引章使出了那般手段,那她面对自己,还不知能做到哪一步。 然而赵盼儿和孙三娘的行为正中了德叔的下怀,他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老奴没说错吧?只要稍不如赵盼儿的意,她就放话要让您后悔,您要真替她做了那三件事,以后还不被她给磋磨死?” 欧阳旭没好气地问:“少说那些没用的话,现在怎么办?” 德叔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老奴猜到孙三娘会使这种泼妇手段,所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与此同时,赵盼儿正站在树荫下守着欧阳家的大门,却见几个地痞大步朝她走来,赵盼儿一眼认出打头的是那个臭球篓子池衙内的狗腿子,不禁惊异他们怎么往这边来。 何四受德叔之托来收拾人,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那个惹恼了池衙内的小娘子。冤家路窄,他一卷袖子,招呼着身后的兄弟:“是你!弟兄们,跟我上!今天咱们一定得好好教训下这个胆敢对咱们衙内不敬的臭婆娘!” 眼见何四气势汹汹扑来,赵盼儿一个猫腰碰过,接着迅速地往他脚趾上一踩,何四立刻痛呼连连。其他跟班见势不妙,忙将赵盼儿团团围住。赵盼儿反手拔下发间的钗子:“谁敢过来?”众人见钗头尖利,都有些害怕。 何四死咬牙切齿地抱着脚乱跳:“都给我上啊,一个娘们儿怕什么?”有大胆者扑上来,赵盼儿拿起钗子就往他眼睛捅,那人吓得忙避开。但赵盼儿毕竟寡不敌众,很快被两人制住。 “三娘!救命!”赵盼儿扯破嗓子大声呼救。 转瞬之间,孙三娘如疾风卷云一般冲了过来。只见她一阵横拎竖摔,四五个地痞纷纷倒地不起。何四虽然胆寒,但仍然捡了根木柴冲了过来,没想到赵盼儿斜刺里一踹他的膝盖窝,何四立刻倒地不起。 赵盼儿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放着几个马桶,便和孙三娘耳语了几句,孙三娘随即倒拎起何四。赵盼儿踢开马桶盖,孙三娘一手掩鼻,一手提着何四,作势要往里面放。 何四立刻哇哇乱叫:“饶命!女大王饶命!” 赵盼儿横眉冷对:“说,是不是那宅子里的人让你们来的?” 何四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一个糟老头子,给了我们两贯钱!” 赵盼儿即便已经对欧阳旭失望至极,可他对她用处如此卑鄙的伎俩,她依旧难掩难过,她无奈地看着孙三娘:“被你说中了,人一旦当官,手段也辣了,心肝也黑了。”说罢,她又转向何四,既然欧阳旭不仁,那也别怪她无义:“你是想进去呢,还是想出来?” “出来出来!女大王只管吩咐,我何四愿听号令!”何四两眼惊恐地觑着马桶,眼下让他干什么他都得答应。 赵盼儿对孙三娘使了个眼色,三娘会意,做出点穴的样子使了几招,然后在何四腰眼上一捅。 赵盼儿冷厉地说道:“三娘点了你的龙虎穴,以后你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何四顿时大惊失色,他尚未娶妻,要是他以后不能生孩子,老何家不就绝后了吗? “想解穴,就替我干件事。”赵盼儿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远处的欧阳家,“带着你的人,把他的前门后门都堵紧了,只许进,不许出。然后每隔半个时辰在墙外头大叫二十声: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何四一得自由,立刻慌里慌张地带小弟堵住欧阳家前后大门,开始字正腔圆地喊了起来。赵盼儿和孙三娘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赵盼儿担心宋引章一个人在客栈会应付不来,便决定先回客栈。 孙三娘仍觉得不解气,撸着袖子说:“就这样就完了?我还想索性踢门闯进去呢!” 赵盼儿摇头制止道:“那就真成了女大王了。这儿毕竟是天子脚下,他又是官身。想想华亭县的事吧!真要来硬的,吃亏的只会是咱们。让这几个泼皮闹一闹,叫他知道忌惮就行。我们都还病着,不能天天守在门口干熬,得找个能长久呆着的地方换班盯着才方便。” 孙三娘回想刚才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些泼皮还真信了我会点穴,本来男人就不会生孩子嘛!你上哪学的这唬人的本事?” 赵盼儿脱口而出:“当然是从顾千帆那儿,那会儿在钱塘,他……”半晌,她苦笑道:“他说得没错,我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而这个世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人性。” 孙三娘长叹一声,想说什么,又最终住口,只是温柔地握了握赵盼儿的手。 烈日之下,何四带着一干伤痕累累的手下,在欧阳家外不断高呼:“有借无还,天理难安!有借无还,天理难安!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高呼声传进墙内,欧阳旭烦躁地指责德叔:“听听!这就是你的早有安排?再让他们这么叫下去,传到高家那边,我就完了!” 德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惶然跪下:“老奴无能,请官人责罚!” 欧阳旭还要发火,却突然察觉院外的呼喊声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他和德叔一时都面露欣喜。 大门外,池衙内正指着何四的鼻子痛骂:“她叫你在这当看门狗,你就乖乖听话,那她叫你吃屎,你怎么不去吃啊?” 何四委屈地嘟囔着:“可我差一点就吃了啊。” 池衙内气结,一脚将他踢倒地:“赶紧起来跟我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何四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哀求道:“求衙内饶命!我不能走啊,她们给我点了穴,不解穴我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三代单传,要是绝后了,衙内你难道不会伤心吗?” “伤个鬼心!”池衙内气得冲冠眦裂,“你听多了说书是不是?她一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大内高手,江湖能人,能点什么穴?” “那可不好说,里头住的还是个进士,她都敢对着干,谁知道是什么来历啊?”何四的声音越来越小,“再说人家蹴鞠也比您厉害……” 池衙内更气,举手欲打:“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何四挺起了胸,抽泣道:“您要打就打吧!您可以不拿小的当回事,可我还想要儿子啊!啊!还有四次没叫完!”何四忙转头对自己手下吩咐道:“快跟着我一起叫,有借无还,天理难安!”众手下不敢违抗何四的命令,又不敢触怒池衙内,只能小声地跟着他念。 池衙内气得牙根痒痒:“他奶奶的,我收拾不了杜长风,还能收拾不了这两个女人?”他转头对其他手下下令:“去给我查!一炷香之内,我要知道她们住在哪!” 高呼声再次传来,欧阳旭的脸色越来越黑,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了。罢了,赵盼儿,是你逼我这样的。”他抓起笔,匆匆地写了几个字:“德叔,你马上从狗洞里爬出去,替我送封信。”德叔无奈,只得接过。 客栈后院桃花树下的石凳上,宋引章双眉含愁,抱着琵琶轻拢慢捻,她全身心地沉浸在曲子中,并未察觉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口挤满了人。凄凉的曲声响起,听曲子的人无不一脸享受沉迷,但随即又被气氛所感,表情又都黯淡下来。就连客栈掌柜也听得老泪纵横,走到柜台后默默抹眼。 就在此时,池衙内大摇大摆带着几个手下冲了进来:“喂,是不是有个叫赵盼——”但他随即便被众人齐刷刷的怒目而视,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他的手下们也立刻被宋引章的琵琶曲吸引了。 池衙内丝毫不为所动:“呜噜哇拉的,有什么好听的?艳阳高照日子安泰,听点什么不好,非要听这种要倒霉催快断气的?”然而在场之人尽皆沉浸在嘈嘈切切的曲声中,根本没人搭理他这个有辱斯文的傻大粗。 池衙内动了真火,一挥袖子,一把尖刀便插在了正撑着柜台专心听曲子的掌柜手指缝中。琵琶曲正好也在此时金石激荡地结束了最后一声。池衙内阴恻恻地问道:“是不是有个叫赵盼儿的,住在你们店里?” 掌柜吓得浑身发软,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手臂指向后院。 刚刚弹完一曲的宋引章正轻微地喘着气,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池衙内暴喝:“喂!赵盼儿在哪里?” 宋引章一惊,猛然转过身来,霎时之间,一张含泪带惊的芙蓉面闯入池衙内的眼帘。宋引章被池衙内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结果险些跌倒。 说时迟,那时快,池衙内飞身而上扶住了宋引章,表情变得无比礼貌温柔:“美人小心!” 宋引章惊魂未定,连忙推开他。 池衙内对付小娘子早就颇有心得,油嘴滑舌地说道:“我刚救了你,你就这样翻脸无情,不太好吧?”宋引章经历了最近一系列的事情后,对陌生男子终于有了防备之心,她警惕地后退一步,福了福身子道:“多、多谢这位官人援手。”由于心中害怕,宋引章前几个字说得细若蚊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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