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牧眼神一凛,觉得雷敬还真有可能反咬他们一口:“他敢?你去重新安排供词和证据,到时候告诉官家,就说最初指使人犯假扮帽妖的,就是皇城司。” 崔指挥迟疑道:“那雷敬万一把事情都推给顾千帆呢?” 齐牧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冷:“雷敬也好,顾千帆也好,不都是皇城司的人吗?敢坏了我催请官家早立太子的大计,就别怪我狠心!” 天边一道闪电闪过,将齐牧的脸照得雪白,宛如夜行的鬼魅。 同样的闪电也划过了西京的天际,裹着披风的欧阳旭和道童狼狈地滚下驴子,冒着倾盆的大雨连奔带跑地奔进驿馆。 欧阳旭抹着一脸的泥水,对满脸写着不耐烦的驿丞吩咐道:“快去弄些姜汤过来!” 驿丞屁股都没抬一下,打了个呵欠道:“对不住,姜刚用完。” 欧阳旭冻得牙齿打战,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那就随便弄碗热的汤,再来一盆子肉,几个饼。” 驿丞想都没想就答:“不好意思,那些也都没了。” 欧阳旭终于觉出一丝不对:“你在故意消遣我?” “下官哪敢?您不在的时候,灵州那边来朝贡的使者来了好几十个,他们要吃要喝的,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哦对了,他们人太多,硬生生把您的房间也给占了。”驿丞讲起话来油腔滑调,一点都不尊重人,他随手一指角落里的行李,“您的行李在那。要不,您今晚另找一家客栈?” 欧阳旭声音发颤:“大胆!驿馆是朝廷开的,我又是来西京公干的朝廷命官,你想赶我走?” 驿丞忙摆摆手,阴阳怪气地说:“下官不敢得罪您,可更不敢得罪朝贡的使者啊。您要实在不想换地方,要不就在外头将就一晚?” 欧阳旭顺着驿丞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堂中的春凳,他的面目因为寒冷和极怒狰狞起来:“你等着!我要写奏章参你!你等着!” 驿丞理也没理他,就堆笑着给坐在角落的客人添起热茶来,欧阳旭只能愤愤地同道童离开客栈。角落里的客人拉下斗笠,正是高家的亲随高福。 高福塞给驿丞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后便起身离开,坐上早已候在外面的马车,朝欧阳旭离开的方向追去。 欧阳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滂沱的大雨中,手中的油伞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几乎起不到任何挡雨的作用。道童艰难地牵着两头驮着行李的驴子艰难地跟在欧阳旭身后,每走一步都会陷入泥泞中。 不知问了多少家客栈,欧阳旭都无功而返,随着希望的一次次落空,欧阳旭的情绪彻底崩溃,最后,直接与一店家推搡起来:“不可能,你们在骗我!怎么会一间房都没有了!”道童夹在欧阳旭与店家之间,手忙脚乱的劝架,然而客栈的几个小二一拥而上,将欧阳旭和道童一并摔出门外,重重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道童扶起鼻青脸肿的欧阳旭,担心地问:“您没受伤吧?” 欧阳旭奋力爬起,原本英俊的五官已经气得扭曲一团:“走,我要去府衙告他们,这帮刁民……”欧阳旭话没说完,却因站立不稳,又摔了一跤。 道童忙上前搀扶:“使尊你冷静一点!” 可欧阳旭仍旧狂乱地想挣开他,最终,同样又累又冷的道童实在不想再跟着欧阳旭乱折腾,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你去了也没用!现在这样子,连我都知道你肯定是得罪人了!有人在故意折腾你,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闪电再度亮起,欧阳旭如五雷轰顶,喃喃道:“是谁?会是谁?” “前面有一座三清观,先进去避雨再说!”道童一手拉着昏昏然的欧阳旭,一手拉着驴子,艰难地走在雨雾中。 残破的道观内,道童正凑近好不容易才生起的火烤身上的衣服。欧阳旭则缩在一边稻草堆上,仍在神经质地嘀咕着:“难道是高家……还是赵盼儿……不可能,不对……” 道童正要给欧阳旭递碗热水,却突然被墙上的巨大阴影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碗,回过头,却见高福带着几名人高马大的亲随闯入道观。 道童掉头就往观外奔去。欧阳旭也惊吓地站了起来:“你们是谁?” 高福一把叉住欧阳旭的脖子,又一拳击在他的肚腹上,欧阳旭痛呼倒地,在雷声的掩盖下,他的惨叫声分外模糊。 高福冷笑一声:“继续叫,特意找这儿动手,图的就是清静。”他转头对其他手下吩咐道:“搜!” 欧阳旭见那群人正在翻看自己的行李,以为自己遇到了山匪,虚弱地哀求道:“你们别伤我性命,我、我是朝廷命官,今科进士……” 高福一脚踢在他腿间:“我知道。” 欧阳旭又是一声哀嚎,他又痛又怕,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满腔抱负尚未实现,决不能命丧此处。 “找到了!”一名手下激动地将一束用红绢包裹的书信递给高福,里面是一封封书信,上款写着“旭郎亲启”,下款写着“慧娘字”,还有一枚玉佩。 欧阳旭恍然大悟道:“你们是高家的人!” “真聪明,不愧是探花郎。”高福把欧阳旭按在箱笼上,将纸笔塞进他手中,“写退婚书。” “我不会写的!”欧阳旭拼命挣扎,却根本挣不脱高福的控制。 高福直接将几个耳光打了过去,威胁道:“你可以不写,明儿就会有紫极宫醮告副使欧阳旭暴病而亡的消息传出来。反正读书人身子弱,淋场雨犯了急症,也是常有的事。” 欧阳旭被打得满嘴是血、两眼发直,只能道:“我写,我写就是!” 雷电交加之下,欧阳旭颤抖着写完退婚书,拿出了自己私印,却四处找不到印泥。 高福粗暴地抢过印章,往欧阳旭脸上还没干的血上一蘸,印在了退婚书上。高福满意地检查着写好的退婚书,这才让手下放开了欧阳旭。 欧阳旭好不容易挣得自由,恨恨地看着高家众人,咒道:“你们今日如此对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等慧娘知道了此事……” 高福讥讽地打断欧阳旭:“哟,敢情您还在发春秋大梦啊?以为是我家主人棒打鸳鸯?告诉你吧,这次吩咐我一定要拿回退婚书的,正是我们姑娘自个儿。” “你,你胡说!”欧阳旭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 高福欣赏着欧阳旭震惊的表情,快意地说:“我们姑娘已经和赵娘子成了好朋友,你之前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她全都知道了。” 欧阳旭神经质地笑了笑,摇头道:“不可能,以她心狠手辣的性子,怎么还会让赵盼儿活着!” 高福闻言勃然大怒:“居然敢侮辱我们家姑娘!”他手起腿落,对欧阳旭又是一阵殴打,欧阳旭不久便奄奄一息。 “记住了,高家与你再无瓜葛,今晚的事,要是你胆敢再向外头提到一个字——”高福冷笑起来,闪电之中,那笑容万分恐怖,“就算高家愿意放过你,皇城司也不会放过你的。” 欧阳旭听到“皇城司”三字,惊恐之下竟突然力气大涨,强行抬起半个身子问:“这件事怎么会和皇城司相关?难道官家,官家也知道我毁婚的事了?” 高福冷哼一声:“官家要是知道了,你这会儿早流配崖州了。” 欧阳旭这才松了一口气,再度软倒在地。 高福对欧阳旭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刚才故意把话只说了一半,见欧阳旭放松下来,又补充道:“不过赵娘子她,很快就要嫁给皇城司的顾使尊做夫人啦!”说完,就哈哈大笑着离去。 欧阳旭惊怒交加,在地上爬行:“等等,别走,告诉我怎么回事?赵盼儿怎么又要嫁人了?” 躲在角落中的道童跑了出来,想要扶起欧阳旭。欧阳旭挥开道童,用力在地上爬着,声音越来越小:“别走,你们别走……”然而,高家人早就消失在风雨之中。 一场大雨过后,东京的天气又比之前更热了几分。一大早,茶坊院外已经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全凭几个壮汉维持着秩序。 葛招娣张开双臂,挡在院门外大喊:“别挤,别挤啦!” 体胖的浊石先生已经挤得满头大汗:“我也不想挤啊!可你能保证我们这些老客今天能听到宋娘子的琵琶吗?” 众文士应和道:“就是,我们都排了一上午了!” 葛招娣好不容易才压过众人的声音:“可茶坊就这么一点大,里头早就坐满了!” 浊石先生扇着头上的汗:“难道不能像以前那样在院子里加演一场吗?” 眼看院外的客人们不肯散去,赵盼儿只能去雅室同宋引章商量能不能临时加演一场,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就被宋引章抢先拒绝了。 宋引章兴致缺缺地说:“我太累了,不能再弹了。” 赵盼儿柔声劝道:“我知道你累,可是外头的都是熟客……” 想到沈如琢提醒她的话,宋引章还是有些不情愿:“可是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啊,柯相亲口夸过我,若是再为了几百文的茶钱,给这些烦人的酸秀才说加演就加演,还对得起我琵琶上‘风骨’这两个字吗?本来,今天我都只想弹一场的。” 赵盼儿其实早就看出来宋引章自从寿宴献艺回来,就对茶坊的事很不耐烦,她沉默良久方道:“可没有这些臭茶钱酸秀才,当初我们在东京,根本就活不下来。” 宋引章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别开了目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些累了。” 赵盼儿忍不住提醒:“所谓风骨,在的是心,而不是形。” 宋引章垂下头,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看起来很是委屈:“我知道了,我加演就是。” 此情此景,让赵盼儿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坏人,她无奈道:“我也不是逼你,只是……” 这时葛招娣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盼儿姐,好了没有,他们又闹起来了。” 赵盼儿抬高声音对门外道:“让他们再等一等,说最多半个时辰,我们摆好座椅,马上就好!”说完,她看了看仍然低头摆弄着琵琶的宋引章:“今天就辛苦你了,再坚持一回,我保证,明天一定让你好好休息。” 宋引章柳眉微蹙,终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茶坊的院子里坐满了人,外圈也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琵琶声甫一响起,众人屏息静听,或点头、或暗叹,俱是享受之极。 雅室内的宋引章越弹越难过,一滴委屈的泪珠终于流了出来,她手中手拨弦不停,嘴里却喃喃道:“琵琶本来是件雅事,为什么我现在都名满天下了,却还得像在瓦子里的杂耍一样讨好他们,为什么?” 凄婉的乐声传到茶坊外的院子,挤在这里的百姓文人也纷纷摇扇驻足凝听,不少还受曲声感召,抹起了眼泪。杜长风正是其中之一,他听到动情之处,正老泪横流,手中的眼镜却被身边的另一位抹泪人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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