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风尴尬地笑道:“没错,就是个怂包。所以在官家面前才失了仪,结结巴巴地,一句话都讲不明白。” 孙三娘满腹挖苦之语都被他堵了回去,只得边走边道:“原来你知道自己的德行啊。” 杜长风跟紧她的脚步:“刚才真的谢谢你。自打我在御前出了丑,从来就没有人这么替我说过话。” 孙三娘翻了个白眼:“光嘴上说有个鬼用,想谢的话,拿钱出来啊。” “啊?哦!”杜长风居然真找了半天,从身上摸了一吊钱塞给孙三娘,“一吊钱,够不够?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 孙三娘不由啼笑皆非:“你还真给啊?”她抬眼看到街边的肉铺,想起了什么,便问:“你是不是白天还能看见点,晚上就根本看不见?是不是以前都还能看见,最近几年才看不见?” “你怎么知道?”杜长风诧异极了。 孙三娘走到肉铺那,丢下钱拎起一串猪肝扔给杜长风:“这病,我知道一个土方,拿回去吧,每天一块,连吃三十天。” 见杜长风傻愣愣地抱着那串猪肝,孙三娘又道:“放心吧,我杀了十几年的猪,吃猪肝治好的鸡视眼,没十个也有八个。”言毕,她挽着篮子留下傻站在肉铺边的杜长风径直离开。 杜长风看看手中的猪肝,又看着孙三娘渐渐远去的背影,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孙三娘的身上,给她的背影勾勒出了好看的金边。 杜长风仰头望着耀眼夺目的烈日,只觉得孙三娘与初夏的阳光一样热情洋溢,暖在了他的心窝。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东京的码头,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下了船。 排队上跳板时,她见到前面的人挑了一箩筐红枣,吞了吞唾沫,便悄悄摸了两把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农妇一边啃着红枣,一边跟码头上的搬运工打听着葛招娣的下落,问了半天也毫无进展。正在懊恼之际,她突然一错眼看见了远处正与一名小贩说话的葛招娣。 农妇本欲大喊,想了想却选择悄悄地靠近葛招娣,趁她不备之时,将她一把抓住:“葛招娣,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 葛招娣先是一惊,很快就用劲挣扎起来。 农妇却放开声音大喊:“快来看啊,不孝女打亲娘啦!” 一时间,码头上的人都看向了葛招娣母女,甚至有好事者开始对此指指点点。 “你别叫了!”葛招娣又急又羞地挣扎着。 “我要不叫,你就又该跑了!”葛母拍着腿哭了起来,“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啊,一家人都饿死了,你居然一个人在东京快活逍遥!可怜我十月怀胎,怎么就生你这么一个赔钱货!” 葛招娣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连忙大喊了一声:“你再闹,我就不给你钱了!” 葛母一下了收了声。 葛招娣摸出钱袋来,一边敞开给母亲看,一边把她往路边带,“你只要不闹,我就给你钱!不过这些是掌柜的给我的,我只能先给你一半……”说着,她掏出钱来一枚枚地开始数。 葛母一只手还抓着葛招娣,另一手伸出去接钱往袖里揣。 葛招娣往回拉着自己的袖子:“你轻点拉我,袖子都快破了……哎呀!”她找准机会,佯做失手,钱袋一下子掉在地上。 葛母下意识地扑到地上去抢钱,等她把大半散落在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却发现葛招娣早就不见了。 葛母懊悔地一拍大腿:“又被这死丫头骗了!” 另一边,葛招娣正慌不择路地跑着,边跑边回头看葛母是否有追上来,不料一头撞在了一队正在巡视的皇城司士兵身上。 被撞之人大怒,拎起葛招娣正要训斥,葛招娣见势不妙,大声道:“我是你们陈廉陈都头的朋友!” 那人一愕,犹豫了一下,放开葛招娣。葛招娣趁机飞也似的跑了。被撞之人想追,却被身后的人拦住:“别追了,这会儿南衙都是陈都头在做主,你想为点小事就得罪他吗?” 躲在街角喘着粗气的葛招娣听了这话不禁一愣——南衙竟然是陈廉在做主,难道顾副使真的出事了? 与此同时,陈廉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正在南衙对着排列整齐的一众手下训话:“副使平常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心里头自己明白,汴河里头,每一寸都要给我细细的搜!不管那个落水的刺客有气没气,都得给我找出来!” “是!”众皇城司领命后,迅速散开,不一会儿南衙就彻底安静下来。 陈廉见廊下又有个陌生的大夫挽着药箱匆匆走进正堂,不禁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顾千帆仍旧昏迷不醒,昨晚的老大夫正焦急踱步,新来的陌生大夫在给顾千帆施针。 陈廉焦急地拉过老大夫问:“你不是说熬过昨晚就没事了吗?怎么还没醒?” 老大夫怕陈廉惊扰到心来的大夫施针,低声道:“这是宫里头派来的御医,萧相公亲自去请的,金针一绝。顾副使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了。唉,我们大夫也是人,只能治病,不能救命!” 陈廉大受打击,他放开老大夫,轻步走到顾千帆旁边,此时陌生大夫已经换到了顾千帆足部施针。 陈廉在顾千帆耳边喃喃道:“顾头儿,你可一定要醒啊。这都快一整天了,盼儿姐还在等着我的消息呢。你可别让我没法跟她交代。” 陌生大夫扎到了顾千帆的涌泉穴上,顾千帆的大脚趾微微动了一下。 大夫施完了针,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房间中只剩下陈廉和顾千帆两人。 陈廉再也忍不住喉头的哽咽:“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回的命又是盼儿姐救下来的,要不是她及时赶到,你早就……你可千万别辜负她啊,你一定得活下来……” “不会的。”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顾千帆微微张开了眼睛,“我,不会辜负她的。” “头儿!”陈廉大喜过望,忙冲出屋外,对两位大夫喊道,“他醒了,他醒了,你们快来看看!” 两位大夫冲进屋内一阵忙碌,又是给顾千帆施针,又是给他灌药。 顾千帆无力地任由他们施为,半晌才呛咳着问陈廉:“我昨天,要你做的事呢?” 陈廉忙道:“我都做了!” 顾千帆虚弱地问:“他说,说什么了?” 陈廉看了看两位大夫,小声道:“齐中丞见到的报信的人,第一句首先问的是:崔指挥是什么时候断气的?萧钦言呢?还活着吗?” 顾千帆微微沉默片刻,又问:“他什么时候,问起的我?” 陈廉犹豫了一下方道:“第三十六句。” 顾千帆的眼睛蓦然闭上,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很快落入鬓间,消失不见,“扶我起来。” “头儿……”陈廉有些为难地看着顾千帆,他认为顾千帆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顾千帆一声暴喝:“扶我起来!”他右手用力一拂,身边案上的药碗猛然坠地。 陈廉被顾千帆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宋引章房间内,孙三娘将做好的清淡小菜一一摆在宋引章面前的桌子上。 “拿开,我不要喝!”宋引章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桌边,她把粥碗往外一推,却用大了力气,粥碗落地,应声碎裂。 孙三娘原本还正从食盘里端凉菜,一看流了一地的粥,也不高兴了。她放下盘子道:“宋引章,你别拿着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啊!你和盼儿为什么不开心我不知道,可我孙三娘没得罪过你!” 宋引章原本还在负气,一听这话颇为羞愧,忙起身想帮忙:“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孙三娘没好气地收拾着地上狼藉,将宋引章挡道一边:“不用了,别割着你那金贵的手,一会儿弹不了琵琶,又该怨我们挡了你的风骨了!” 宋引章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孙三娘却越说越气:“有些话我也憋了好几天了,你在相府出了风头是不假,可动不动就拿回家冲我们耍威风,是什么意思?前儿甩脸色,昨儿哭着跑,今儿砸盘子。敢情就因为这琵琶上的两个字,你就拿自己当公主娘娘啦?你以前这不开心那委屈,盼儿哪回不是哄着你顾着你,可你呢?因为一两句言语不和,就连琵琶也不去茶坊弹了!这还是我们三个一起合着弄的生意吗?” 宋引章脸色惨白,小声解释:“我,我真的是有一点不舒服……”孙三娘将地上的粥拢到一起,没好气地说:“不舒服还能有力气砸碗?你就别骗自个儿了。盼儿那才是真的不舒服,从昨晚上起就走路直打晃,可她还是去茶坊了,还叮嘱我说你苦夏,让我给你弄点清淡的吃食。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你关心过她一句没有?宋引章,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个风花雪月,我就知道一句话,你姓宋她姓赵,她天生不欠你的,她不是你娘!”骂完,孙三娘便摔门出去了。 宋引章被重重的摔门声震得浑身一抖,很快就捂着脸哭了起来。良久,她一咬牙,奔出了门,决定去茶坊找赵盼儿赔礼道歉。 而赵盼儿此时正呆坐在空无一人的茶坊中,她手里紧紧握着那只红珊瑚钗子,恍惚中,那血红色的红珊瑚慢慢幻化为昨夜她救顾千帆时双手沾染的血。可赵盼儿依旧紧紧地握着那钗子,直至掌心烙出了那珊瑚的形状也不肯松手,似乎只要她不松手,就一定能从阎王爷手中拉回顾千帆。 突然,门口传来了陈廉的声音:“盼儿姐!” 赵盼儿停滞了一息,这才飞也似的奔出门去,她不可置信地看到,奄奄一息的顾千帆竟然在陈廉的搀扶下站在院子中间!赵盼儿狂奔而去,紧紧地和顾千帆拥抱在一起。 嗅着顾千帆身上的汤药味儿,赵盼儿已经泪流满面:“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你是活阎罗,阎王殿不会收你的!” 顾千帆拥着她,虚弱地说:“当然,我要是不来找你,谁陪你吵架,谁陪你散步,谁陪你开酒楼、做生意?”他从赵盼儿手里抽出那只红珊瑚钗子,重新给她插入发间。 赵盼儿悲喜交加地拥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刚刚赶来的宋引章看着赵盼儿与顾千帆的亲密相拥,一时震惊无比。 她踉跄了几步,下意识退回到阴影中。往日的情景一幕幕地闪现在她眼前——华亭县衙门口,被救起的宋引章地寻找着顾千帆,却发现赵盼儿正担心地查看他手臂上的擦伤;城门外,宋引章、孙三娘被皇城司侍卫隔开,而顾千帆和赵盼儿在另一侧交谈;小院外,宋引章发现顾千帆送赵盼儿回来……宋引章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掩住嘴,泪水顺着她秀丽的脸颊滑落下来,她立刻转身跑开了。 赵盼儿与顾千帆在院中拥抱良久才不舍地分开。 赵盼儿注意到顾千帆有些站立不稳,他毕竟重伤未愈,身体本就极为虚弱,又经过一番奔波,此时已经到了极限。她连忙把顾千帆扶进雅间,让顾千帆躺在榻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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