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旧事叶毓每每都羞于启齿。因为叶臻夫人和郭遇成婚后聚少离多,七年无所出,叶父担心叶臻被郭遇休弃,丢了这个侯爷女婿,又担心侯府的嗣子出自别人肚子里,疏远了叶家的亲戚关系,竟动了把庶女送给郭遇做妾的念头。 想也不用想,叶夫人当然一口回绝,郭遇求亲之时,叶夫人跟郭遇早就有言在先,郭遇不得纳妾,四十无子叶夫人自然会给他纳妾传宗。 叶夫人的父兄便对叶夫人各种斥责,骂她善妒不贤。那时郭遇大破北虏,凯旋回京刚刚封了侯,夫妻也才刚团聚。 结果郭遇到岳丈家里饮宴,据说是吃醉了酒留宿叶府,一觉醒来竟睡了庶出的小姨子。 那庶女被叶母领着,哭哭啼啼送到了叶夫人的面前来。郭遇只推说喝醉了酒,无非是男人一时犯了点小错,反倒觉得叶夫人咄咄逼人不能体谅他。 夫妻两个大吵一架,叶夫人一怒之下搬去了如意小庄,郭遇则赌气回了边关。郭家老夫人做主把那庶女接进了府中,叶夫人此后就常住庄子,再也没回过侯府。 叶夫人那时应当已经有了身孕,搬到庄子上之后才知道。庄子上传出她怀孕的消息,侯府和叶府也曾几次派人去接,派人送东西去,叶夫人一概没收。郭遇在边关一时回不来,紧接着就发生了那场宫变,延始帝篡位登基,边关动荡不安,一直等到四年后郭遇从边关回来,面对的就是妻子女儿凭空消失的结局,生生吐了血。 郭遇回府后就把那庶女妾室送进了尼庵,立誓不再续弦。 “可笑的是天下人竟然同情他郭遇,他倒成了个情深义重的好男人。”叶毓摇头悲叹,骂道,“可笑,太可笑了。长姐说的没错,这天下,从来都是你们男人的!” “不气了,不气了,气坏自己身子。”韩子赟安慰地拍拍她,无奈赔笑道,“娘子不要迁怒嘛,我又没做出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陈公公:我给姑娘送的鱼,姑娘却夸了常顺那小子!
第38章 灯会 这一年的除夕宫宴被皇帝挪到了中午。文武群臣在含元殿赐宴, 宫中没有皇后,女眷内外命妇就在太皇太后的慈宁宫赐宴。 叶毓身上没有诰命,原本没有参加宫宴的资格, 宣平侯夫人跟前只有两个年纪小些的庶女,赴宴就带了叶毓。果然宫宴上遇到了郭子衿, 这是在宫中,宣平侯夫人便先跟郭子衿互相道了万福,宣平侯夫人笑道:“县主来得早。” “我也刚到, 正等着姨母呢。”郭子衿抿笑走到叶毓身后,微微屈膝给叶毓福了一福, 笑道:“姨母万安。” 上次不欢而散, 叶毓心中明明还在别扭, 这会儿也只能含笑跟她应付,聊了几句过年的家常。 郭子衿表现得恰如其分,就像一般的晚辈,矜持端庄地一直跟在叶毓身旁, 倒让不了解双方关系的人对叶毓产生了些关注。 等到宫宴开始, 宦官高声请大家入座,叶毓坐在宣平侯夫人旁边, 而郭子衿的位子则比较靠前, 这么一来就不在一起了。 叶毓暗暗松了口气。太皇太后被楚从婵扶着出来,众人纷纷行礼参拜,宫宴正式开始。 等宫宴进行了一轮, 叶毓不耐应付,便借口有些胸闷, 悄悄从侧门退出去, 站在侧殿的台阶上放松一下。 叶毓望着高高低低的宫墙出了会儿神, 忍不住跟身边侍女摇头叹气道:“我这个外甥女,怎么就跟个小木偶人似的,礼仪规矩倒是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那天尽管生气,可对亡姐唯一的女儿也恨不起来,可也亲近不起来。也不光是为那天的事情,说不清为什么,叶毓对这个外甥女感觉就是亲近不起来。 侍女说:“县主是王府贵女,听说忠王爷对县主十分宠爱,专门请了宫中的嬷嬷,规矩教养自然是极好的。” 瞥见有人往这边来了,侍女低声道:“夫人,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 叶毓顺着宽敞的宫道望过去,知道是天子仪仗过来了,可她这时候再退回去反而显眼,便只好躬身立在一旁,等到仪仗近了,整理衣裙大礼跪拜下去。 “陛下,那位应当就是宣平侯府三少夫人了。”陈连江跟在谢澹旁边小声说道。 叶毓俯首跪拜,按照规矩,等天子仪仗过去她悄悄起来就行了。 谁知天子仪仗渐渐近了,却在她面前停住,肩舆上皇帝开口说道:“夫人平身。” 叶毓心头抖了抖,忍不住有些紧张,恭谨地站起身来,又听见皇帝问道:“夫人是宣平侯府的人?” “回陛下,民妇是宣平侯府韩子赟之妻。” 她虽然是侯府儿媳,可身上没有品级,不能自称臣妇,只能称民妇。甚至旁人称呼她一声“少夫人”,都是借着侯府的势。 谢澹打量了一下叶毓,淡声道:“朕记得三少夫人前些日子才进京吧,一路可还顺利?” “谢陛下垂问,一路顺利。” 叶毓这会儿是满心惶恐又纳闷,谢澹见她拘谨,便微微颔首,仪仗继续走过去了。 叶毓才敢抬起头,松了口气,赶紧带着侍女从大殿侧门悄悄进去,刚坐下,圣驾就进来了。 “陛下驾到。”大殿中宦官高声唱礼,满殿内外命妇都起身参拜。 皇帝也就是惯例来宫宴坐坐赏个脸,在太皇太后旁边位子坐下,说了几句面上的话,坐了约莫一盏茶工夫便回含元殿去了。 宫宴结束后叶毓回到侯府,立刻就跟韩子赟说宫宴遇见圣驾的事情,宫道上和殿前遇驾跪拜的人不止她一个,皇帝却独独停下来跟她说了句话。 韩子赟职位低,不曾参加宫宴,疑虑半晌说道:“兴许就是陛下年节心情好,随口问了你一句。” 叶毓眼下也只能这么想了。 * * * 叶宅,谢澹回来时天还没黑,叶初披着一件粉绿色外帔站在回廊下喂鹦鹉,见他来了问他:“哥哥,你不是说宫宴要当值吗,我还以为得等到晚上能回来呢。” 毕竟他去年小半夜才回来。 谢澹说群臣赐宴,改到中午了。叶初笑嘻嘻说道:“这回皇帝总算懂点儿人情了,谁家自己不得过年啊。” 丫鬟们以前听她这么随口“冒犯”皇帝还会紧张一下,如今索性都充耳不闻了,反正陛下在自己听着呢。 大过年的府中都很忙,既然谢澹回来了,丫鬟们把屋里原本的小桌子换成大长桌,各种果品点心摆上去,开始准备团年饭。 天冷,谢澹走过去拿过叶初手里装鸟食的小盒子,拥着她进屋。过年这段时间总是叶初最喜欢的,从腊月二十三哥哥就会休沐,偶尔进宫一趟,别的就几乎没什么事情了,一直到过完元宵,这段时间哥哥就每天窝在家里陪她。 吃了年夜饭便围坐火盆守岁,子时前忽然听到外头一声巨响,叶初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看。 谢澹笑着跟出来,只见宫城的方向巨大的烟花腾空而起,绚烂夺目。 “太好看了,哥哥,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烟花。”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小姑娘一高兴,便搂着他的脖子又蹦又跳,谢澹噙笑帮她拢了拢外帔,看完烟花,一条胳膊随便一箍,叶初默契地一收脚,谢澹便掐着腰把她抱过门槛,两人回到火盆跟前继续守岁。 谢澹本想跟她说叶毓的事,可是想想却暂时作罢了。谢澹对叶夫人这个胞妹几乎毫无了解,谁知道这位姨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并且她年前跟忠王府那个假县主有所来往,宫宴上举止亲近。 安安稚子之心,若是个趋炎附势的人,或者不是真心疼爱安安的,那她就不必在安安面前出现了吧。 宁肯不要。 他召韩子赟夫妇回京,也只是因为安安对这个姨母还有些惦念,可没说一定会让她们认亲。 安安曾说姨母是娘亲在世间的唯一血亲了,她可能不知道,叶夫人的血亲其实还有。叶夫人的父亲、兄长都还在世,还有一堆庶出的兄弟姐妹。 叶家在延始帝登基后早早就倒向了延始帝,有奶便是娘,献媚邀宠助纣为虐,谢澹登基后自然要逐一清算的,叶家这些年攀权附势可也得了不少好处,叶父贪墨被查实了,早就被谢澹一道圣旨打发到东北苦寒之地流放去了。 按照律例,贪墨官员的家眷一般都会贬为奴籍,充入教坊司,谢澹却没有这么做,叶家女眷应当感念她们跟叶夫人还有一点点关联,谢澹却也不会仁慈,发配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是死是活都是各人的命了。 叶家的事情谢澹叫人查过,叶母荏弱,叶父妻妾成群,后宅不宁,竟也养出了叶夫人那样心性坚韧的女子。 至于韩子赟夫妇,叶夫人当年对这个胞妹一直很惦念,临终还曾打算把女儿交给她抚养,谢澹倒愿意相信她是个好的。 至于究竟如何,那还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元宵灯会叶初早就闹着要去了。天冷,以前谢澹几乎不让她出门的,莫说出府,园子里都不怎么去。 可小姑娘闹得久了,撒娇讹人耍小性子用得十分娴熟,谢澹撑不住,又看着她身子如今好了一些,便决定满足她一回。 于是叫府里早早准备起来。京城的元宵灯会向来十分热闹,别说马车,大街上连人都挤不动。常顺便预先包下了一处临街俯瞰灯市的酒楼。元宵这天,他们下午时分便坐车出了门,先去酒楼用消遣听戏,用了晚膳。 等到天一黑,街边的灯笼先次第亮起,游人如织,街市上一盏盏花灯争奇斗艳,把整条大街照得亮如白昼。连头顶上酒楼的屋檐和栏杆也挂满了六角宫灯。 叶初裹着大毛斗篷,手里捧着杏仁茶,就趴在二楼楼台的栏杆上饶有兴致地往下看。 谢澹原本打算着小姑娘会跑到街上玩,为此他提前让卫沉把整条街布置了便服的侍卫,还有暗处的暗卫,这会儿见她优哉游哉喝着杏仁茶、吃着点心果子,竟然都没有下楼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不下去玩?” “不去。”叶初摇头。 “怎么不下去呢?”谢澹诱哄的口气说,“街上好多卖花灯的,还有猜灯谜的,你要是能猜中,就可以不要钱拿走那盏花灯,猜不中你就只能掏钱买了。我听说京城里最大的珍宝阁还悬赏猜灯谜呢。” “不去。”叶初笃定地摇摇头,喝一口杏仁茶,下巴指了指楼下的街道说,“人太多了。” “这会儿天刚黑,大人小孩都上街了,人正在最多的时候。”谢澹笑,心说总不能把街上的人全赶走吧。 让铁甲卫清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大过节的似乎不好,再说这元宵灯会没了满街的游人还怎么热闹。 晚间冷,一缕小风拂过,谢澹随手给她把斗篷的帽兜戴上,叶初拢紧了斗篷靠在谢澹身边,指着楼下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拎着的灯问:“哥哥,那个小兔子灯在那儿买的,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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