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皇帝可以拿它赏赐臣下,可自从谢澹登基,整天都够忙的,他对这些吃穿之物本来也不太关心,也就少有理会。 “知道了。”谢澹淡声道,“今年的米还有多少,都给姑娘留着。” “诶好嘞。除了送去太皇太后宫里的,陛下也不曾赏赐给谁,奴婢都留着呢。” 谢澹一路走进侧殿,想了想停步嘱咐道:“以后这些吃穿用物,你多帮姑娘张罗着。等以后姑娘认得你了,少不得要夸你。” “诶好嘞,奴婢记着了。”陈连江喜滋滋应了一声,心说这次的圣意他可算是琢磨对了。 叶初在榴花驿养了两天,多少能吃些粥汤粮食了,一行人便重新启程。 常顺因为马车吃了排头,这两天算是下足了工夫。他原本想换用轿子,可这轿子同样会颠簸,二人小轿忽扇扇,颠得那才叫一个厉害。 当然,越多人抬的轿子就越平稳,八抬大轿就比四抬舒服,可八抬大轿进京的话,不止是慢,朝廷规制,八抬大轿除了新嫁娘的花轿,就只能三品以上的官员出京才能用,京城里除了王公重臣,三品大员都只有坐四抬的资格。 常顺倒不怕什么逾制,可眼下陛下还没有明确姑娘的身份,他们这一路行来也比较低调,姑娘一路上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八抬大轿进京的话未免招摇,招来不必要的关注就不太好了。 于是常顺就想了个招。他让人把马车上边的厢盖拆了,只留平板,平板夹层铺皮革,重复铺了两层固定,上边再铺毡垫,放上一顶八抬的软轿,用布帛固定在立柱上。 叶初出来的时候便看到马车上放了个轿子,绿呢轿帏,挂着杏黄垂缨,倒是挺好看的。 “这个应该不颠,我进去试过了,挺舒服的。”叶茴笑嘻嘻告诉叶初。 轿子里软垫厚实,地方也够大,足以坐两个人,于是叶初拉着叶茴,两人饶有兴致坐了进去。马车启动,再特意走得慢一些,确实平稳不颠人了。 常顺总算松了口气,挥手命令车队启程。 前头客房内,韩子赟听说许远志要走,忙不迭地出来道谢相送,刚从房里出来,远远看到后院门口停了一辆十分特别的“轿车”,粉绿衫裙的少女被人簇拥着出来,弱柳扶风,气质轻灵,一低头踩着脚杌子上了马车。 再仔细去看时,轿帷垂下,已经看不见了。 韩子赟垂眸,惊鸿一瞥之间,那少女的侧颜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第6章 如意小庄 继续龟速蜗行。原本两天的陆路,不算驿馆住的两天,他们硬是走了四天。第四天晌午过后,终于听到常顺来禀说,前边再有十多里路就到东城门了。 “禀姑娘,此处有个长亭,种了好多柳树,惯常是京城文人送别饯行的地方,您要不要下来看看,正好在此歇息会儿?” 叶初对这种建议一向都会采纳。她坐在马车软轿里当然不累也不晒,可是护卫、马匹都需要休息。 “那就停下歇息。” 于是马车停了下来,官道旁长亭绿柳,田野小河,也算是一处景致了。叶初和叶茴下了车,后边车上何氏、叶菱和几个丫鬟也都下来了,去长亭里小坐片刻,随行护卫们各自喝水休息,也有人牵马去河边饮水。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感觉到了暑热,叶初穿了件轻薄的素罗上襦,配一条齐胸的绯红裙子,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娇俏。她们坐在亭中喝茶休息了一会儿,看着护卫们也差不多了,重新上车赶路。 也就才走出不远,先是听见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叶初把轿帘稍稍掀开一条缝看过去,官道上一行十几匹快马迎面飞驰过来了,为首之人骑一匹枣红大马,玉白锦袍,高大的身形随着马匹奔驰而微微律动,几乎是来不及等她辨认清楚,那匹马就飞快地奔过来了,在她车前稳稳停住,那人勒住马,嘴角含笑,温声唤她: “安安。” 叶初身子从座上滑下来,爬过丝绒垫子,丢开碍事的抱枕,跪坐在轿帘门口看他。 日头已经偏西,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照得他身后似乎有一层光晕,也照得叶初微眯了眼,她就那么眯着眼睛,微微歪着脑袋,小脸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地盯着他看。 “安安。”谢澹忙下了马,走到跟前伸出手来,“安安,哥哥来接你了。” 然后他便看到,小姑娘黑润润的眼睛里水光越来越润,越来越满,眼圈泛起了红,嘴巴扁了扁,像是受了莫大委屈,抑制不住一声哽咽的鼻音。 谢澹心里顿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莫名一酸,整颗心都柔软的不行了。他一伸手,掐着她腋下把她抱了起来。 一时无言。 谢澹抱着她,像抱个孩子那样让她趴在自己肩头,才惊觉小姑娘身量长了不少。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谢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哄道,“哥哥跟你保证,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好不好?”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小姑娘原本压在嗓子眼里的哽咽声更大,抽噎着哭出声来,抽抽噎噎控诉道:“你还说,你一走就是三年多,三年你都没回来看我,我天天想你,天天想你,你怎么当人家哥哥的,你还知道家里有个妹妹呀,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谢澹心里又是狠狠一痛,涌起一股漫天的酸涩。 这个从小孱弱孤单的孩子,他三年前决定回京复仇夺位时,成败未知,生死难料,决定送她去漉州,自以为对她做了最安全稳妥的安排,可是这三年里,她该是怎么过来的。 良久,谢澹强压下眼角的酸意,笑着哄道:“怎么会呢。哥哥也天天想你。哥哥很忙,身边也不安全,实在没顾上回去看你,都是哥哥不好,哥哥的错。哥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以后去哪都带着你,保证不走远了。” 可小姑娘像是水做的,哭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只管发泄出来,趴在他肩头抽抽搭搭地哭。 谢澹扫一眼跪了一地的丫鬟侍卫,包括叶福、常顺他们,一个个死死低着头,恨不得装作完全不存在,他没叫起,也没人敢自己起来。 这会哭成这样,等会儿当着这么多人,不知得臊成什么样子。 谢澹看了眼马车上的软轿,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马,他抱着叶初走过去,把她放在马背上,然后飞身上马。 “都起来吧。”谢澹转头吩咐常顺,“你们前行二里地等着。” 等他走了,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皇帝一手护着怀里的人,一手策马缓行,渐渐远了。怀中少女完全被他的身形遮住,马背上只露出一角绯色衣裙时而飘拂。 叶茴忐忑地嘀咕道:“阿初这是……怎么了?她虽说娇气些,可我平常也没见她怎么爱哭啊。” 叶菱拉了她一下,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几人一起走回后边的马车,何氏才小声笑道:“没事的,姑娘年纪小,无非是许久没见,见了亲人想哭一哭,撒撒娇罢了。” 见了亲人想哭一哭?叶茴挠挠头,没法子,这个经验她实在没有。 “原来阿初还有个小名叫安安。”叶茴自语。 叶菱瞪了她一眼,斥道:“你往后要注意了,姑娘是你的主子,如今可不是在村里,阿初也是你叫的?” 谢澹策马走了有一二里远,便下了官道,转入一条窄些的田间路,随他一起来的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怀里的小姑娘哭痛快了,渐渐平息下来,弄得他胸前一片湿意。 “不哭了?”谢澹在身上摸了摸,仓促中居然没带帕子,索性直接用手给她擦了擦泪痕,顺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羞不羞,眼泪鼻涕抹我一身。” 叶初:“……哼!”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谢澹忍笑,低头仔细端详着她缺少血色的小脸,问她早晨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叶初一样样答了,早晨吃了小米粥和半个水煮的鸡蛋,中午吃了几筷子清炒的菜蔬,水土不服好的没那么快,依旧是身上乏力,肚子里难受,没有食欲。她噘着嘴,嘀嘀咕咕抱怨这几天每天都要喝几碗苦药。 “跟哥哥说,叶福一家对你好不好,一路上下人们可还尽心,受没受什么委屈?” “没有,叔婶堂姐都对我挺好的,路上也没有受委屈。”叶初知道他不放心,毕竟她刚才还哭啊哭呢,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哥哥,没人给我委屈。我哥哥现在是叶大人,在京城做大官呢,谁敢欺负我。” “对。谁也不许欺负我妹妹。”谢澹轻笑。 想起来她之前关心的事,叶初问:“哥哥,你做了什么官呀,几品?” 谢澹低头看她,不禁莞尔,从容地答道:“哥哥是皇宫里的侍卫,还是侍卫统领,很厉害的。” 本以为小姑娘会高兴一下,谁知道她一听便问:“当侍卫是不是会有危险,会不会很辛苦?” “不会,没有危险,你都不用担心。”谢澹顿了顿,想到她对这些并不了解,便认真解释道,“侍卫而已,又不用上阵打仗,你看看常顺他们,也就是听吩咐跑跑腿、巡逻守卫,再说我是统领,也不用我自己去站岗轮值。” 说话间,他勒马停下,叶初才留意他们来到了一片庄子前,门楣上镌着“如意小庄”四个字,便问他:“哥哥,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要进城吗?” “这是哥哥名下的一处庄子。”谢澹语气一顿,笑道,“现在是你的了。” “我的了?给我这个干什么?” 正说着,庄里有人开门出来,是个五旬左右的老汉,看见谢澹稍稍一愣,随即一脸笑容跑出来见礼:“主家公子来了,今天怎么得空来?”边说着,边殷勤地拉开两扇大门,伸手来拉谢澹的马缰绳。 然而谢澹的马却不是谁都能靠近的,马头桀骜地一摆,谢澹抬手制止了老汉,自己一抖缰绳,策马进去。 “旺儿,快去叫莫庄头,主家公子来了。”那老汉冲着远处喊道。 庄子不大,叶初坐在马背上,一眼望过去尽收眼底,四周砌了一圈夯土围墙,田地平整,阡陌纵横,田间还有庄户在干活,靠北侧有一片屋舍,谢澹径直策马往屋舍那边走去。 “看见那些树了吗,”谢澹指着屋舍后边一小片林子给叶初看,几十棵树木,郁郁葱葱的,大老远也看不出来什么树,“都是柿子树,有四十多棵呢,秋天的时候满树都是红彤彤的柿子,很是好看,所以才取名如意小庄,柿柿(事事)如意。” 谢澹在青砖灰瓦的主屋院落前停下,下了马,先把叶初抱下来,把马拴在门旁马桩上。 “我看看,长高了有这么多。”谢澹扶她站稳后便伸手在叶初头顶比划了一下,三年前她还不到他的腰间,如今足足长了有三四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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