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澹需要时间,他需要调动人手、完成布局的时间。 楚家,还有楚家一系的党羽孔家、杨家、穆家,包括各家郢山的别院和京城的府邸,要除就必须一起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能给他们狗急跳墙的机会。这几家拿住了,剩下那些小喽啰就不足为虑了。 福宁殿,卫沉手里拿着一只鸽子闲逛似的走进去,笑眯眯把鸽子向卫临波展示了一下。 “哪儿捉到的?”卫临波问。 “靠近西苑那边。晚膳可以加个汤。”卫沉拎着那只中箭的鸽子笑道。 卫临波皱眉道:“宫里各处都已经控制起来,严禁私自出入走动,这是怎么飞出去的?” “靠近西苑那边一个打扫粗使唤的小宫女,她因为有些痴傻的样子,固定打扫那一片地方,就独自住在花木房旁边。这会儿还在装傻呢,但是那一片放出鸽子的人只能是她。” 卫沉把鸽子腿上解下的布条递给卫临波,卫临波看了看,笑道:“说明这宫里还是有漏洞的,卫大人,你们还得再小心些。” 卫沉嗤笑道:“放心吧,我们铁甲卫干活,别说一只鸽子,便是一只苍蝇,也不能叫它在眼皮子底下飞出去。” 卫临波道:“卫大人可别吹牛,还是仔细再去巡查几圈吧,出了漏子就是大事。” 卫沉嘴角斜斜勾起一个笑容,有些不正经地笑道:“妹妹且放心好了,哥哥必然不敢大意的。” “……”卫临波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问道,“卫大人什么时候新添了乱叫妹妹的毛病?” “怎么,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卫妃娘娘乃是本统领嫡亲的小堂妹。” 两人正说着,眼角瞥见皇帝负手从宫门进来了,卫沉心里顿时有些滑稽之感,你说这叫什么呀,皇帝的心腹近臣,和皇帝的后宫宠妃,正在眉来眼去地调笑,好巧不巧地恰恰让皇帝本人撞见了? 两人互相没好气地对视一眼,赶紧上前行礼。 “朕来给太皇太后问个安,不必管朕。”谢澹信步往里走,瞥见卫沉手里的鸽子,便问道,“怎么回事儿?” 卫沉把痴傻小宫女的事情说了一遍,谢澹意味深长道:“这宫里,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太皇太后的天下。叫下边的人都仔细些,不可出了疏漏。” 卫沉躬身答应着,转身就去安排。谢澹则迈步走进侧殿。两日过去,太皇太后一瞧见谢澹便眼睛猩红,犹如困兽,恶狠狠地抓起一个香炉砸了过来。殿中易碎的瓷器早已经让她砸光了。 谢澹从容避开,神色自若,依旧微微躬身道:“皇祖母安。” “嗬!”太皇太后嘲讽地骂道,“皇帝这是向哀家耀武扬威来了?你把哀家囚禁在这里,忤逆不孝,猪狗不如,你是打算如何跟宗亲朝臣、跟天下人交代?” “皇祖母说笑了,皇祖母这不是好好的吗。”谢澹轻然一笑道,“再说朕是皇帝,又一向暴虐狠毒,只有朕向别人要个交代的,谁敢来问朕要交代呢。” “你!”太皇太后气结,质问道,“你来干什么,哀家不想见你!” 谢澹道:“这两日不是一直听说皇祖母要见朕吗,朕有些忙,今日才得以过来。下人说皇祖母这两日不吃不喝,朕来劝劝皇祖母,大可不必,朕又不受这等要挟,饿着的也不是朕。” 太皇太后闭眼,半晌睁开,缓了缓问道:“你这是,真打算对楚家不利了?” “皇祖母先对朕动的手。”谢澹面色淡漠依旧,笑道,“您是朕的亲祖母,父皇仁孝,朕也只剩您这么一个血亲长辈了,皇祖母春秋已高,朕原本还可以再等几年,让楚家再苟延残喘几年,是皇祖母等不及了。” “混账!欲加之罪,你这是欲加之罪,淑妃给你下的根本就不是毒,你休想把谋逆罪名强加到他们头上。” “楚家的罪名何止这一项,楚家有什么罪,几十年来是如何为祸朝廷,皇祖母应当比朕清楚,等朕把他们抄家下狱慢慢找就是了,总该能找到确凿罪证,皇祖母以为呢?”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可是哀家娘家啊,是哀家的亲弟弟、亲侄子,半点情分你都不看,哀家迎你入京,扶你坐上皇位,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朕哪来的良心。”谢澹面色一冷,问道,“皇祖母也配跟朕说良心?朕的父皇仁孝纯良,对皇祖母更是百依百顺,他当年被瑞王所害,怎不见皇祖母为他报仇,反倒下旨立瑞王继位,欢欢喜喜继续做您的太后,皇祖母的良心呢?” 太皇太后哭道:“哀家能有什么法子,哀家也心痛,可瑞王已经对他下了手,瑞王还亲手杀了楚贵妃和二皇子,江山无人为继,哀家能有什么办法,哀家还不是为了这大周的江山社稷!” “皇祖母既然心系江山社稷,又何必拿什么情分跟朕说事。那时皇祖母应当明知道朕没死,知道朕逃出去了,朕是太子,是大周的皇位正统,皇祖母可有找过朕,可有设法庇佑过朕,瑞王追杀朕的时候,皇祖母的情分在哪里?” 他冷声道,“皇祖母真以为朕就那么好骗,当年之事朕真的不知内情吗?” “你,你知道什么?” “朕该知道的都知道。”谢澹冷冷道,“皇祖母执掌六宫,手眼通天,朕就纳闷了,瑞王当年那一番动作,皇祖母当真能不知情?” “胡说,哀家哪里知道!” “那么瑞王杀了楚贵妃,把谋害太子的罪名推给楚贵妃,为何却丝毫没有牵连楚家,反倒对楚家倍加封赏?想必是瑞王跟皇祖母达成了什么交换吧。只可惜楚贵妃勾结瑞王想要夺嫡,却反被利用,给他人做嫁衣裳了。” 太皇太后脸色突变,争辩道:“那不过是瑞王除掉她的借口,行刺你的是瑞王,跟楚贵妃没有牵扯。就算有,哀家又如何知道?” “皇祖母不是不知,皇祖母只不过低估了瑞王的野心罢了。”谢澹嘲讽地嗤笑一声,“楚贵妃勾结瑞王,原本只是想利用他除掉朕这个太子,为二皇子夺嫡,皇祖母掌控六宫,这事情皇祖母不可能毫无察觉,甚至可能就是皇祖母默许的。” “毕竟在皇祖母看来,楚贵妃是你嫡亲的侄女,她所生的二皇子才是你楚家血脉,楚家和皇祖母自然更想让他继承皇位,不是吗?所以楚贵妃勾结瑞王想要夺嫡,楚家和皇祖母暗中也是支持的,只是你们不曾料想道,瑞王也只是利用你们来除掉朕,进一步弑兄篡位罢了,所以他发动宫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杀了楚贵妃,弄死二皇子,皇祖母逼于无奈,只好下旨让他继位登基。” 他抬起眼眸,淡淡问道:“皇祖母,朕说的可对?后宫向来都是皇祖母的地盘,若不是皇祖母和楚家背后默许甚至支持,瑞王哪那么容易在宫中作祟,如何能一招得手?” 太皇太后脸色灰败,跌坐在塌上喃喃道:“你……你如何知道,你当年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你们能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还怕他知道吗。” “所以你就一直对哀家怀恨在心?” 谢澹气极反笑,笑笑问道:“皇祖母难道还想让朕对您感恩戴德不成?” “朕当年最恨的,就是皇祖母硬逼着父皇迎楚贵妃入宫争宠,您仗着身份处处拿捏母后,纵容楚贵妃对朕的母后步步紧逼,让父皇母后夫妻离心,母后心力交瘁,包括纵容支持她夺嫡,没有您当年种下的因,哪来日后的种种恶果。” “可笑您竟还想继续靠这种路数来控制朕,皇祖母若是没有妄图插手挟制朕,朕兴许也不必非得对楚家赶尽杀绝,可您非得让楚家女进宫为妃。皇祖母以为,有了这种种因果,朕还敢再碰楚家女一下?可惜朕对楚家女畏如蛇蝎,多瞧一眼都觉得恶心!” “所以皇祖母跟朕说什么情分,说什么良心?”谢澹身体微微前倾,对上太皇太后灰败的脸色,轻声说道,“皇祖母知道吗,安安是朕最后的良心了,朕仅剩的那点良心都在她身上,您不该动她。您非要动她,非要先跟朕动手,那朕也只能如您所愿,尽早把楚家铲除干净了。” “原来是为了那个女子,你竟然为了个女子……”太皇太后哭着砸过来一个朱漆茶盘,骂道,“你敢动楚家,真当我楚家是任你宰割的吗?” 谢澹傲然说道:“尽可一试。便是不为了安安,楚家也早晚要灭。所以请皇祖母不要再跟朕闹什么绝食了,朕眼下不会让您死,朕要让您亲眼看着朕把楚家斩尽杀绝!” “你敢!” 太皇太后从塌上扑过来,跌倒在地上哭喊,“回来,你不许走……哀家是你亲祖母,你就得听哀家的,不许忤逆哀家……你回来,你听见没有,哀家不许你动他们……” 谢澹走到门槛停下步伐,却没回头,轻叹道:“朕也是想不通,皇祖父待皇祖母私心偏爱,专宠多年,父皇母后对皇祖母恭谨孝敬,皇祖母十四岁入宫,今年六十有五了吧,怎么谢氏皇族五十多年也没能养熟皇祖母,皇祖母竟从来不记得自己是谢家妇,五十年来始终都只是楚家女。” 所以他一定要让她亲眼看着楚家灭亡! * * * 叶初已经整整两天没见到哥哥了。深夜,她辗转从床上醒来,睁眼躺了会儿坐起身来。 “姑娘怎么醒了?”叶茴这两日就睡在她床前的塌上,立刻起身过来问道,“是不是热着了?” 叶茴说着抓起一把扇子给她扇风。姑娘这两日受委屈了,这几日天气格外炎热,宣平侯府毕竟不比宫里,又是在行宫,屋里没用冰鉴,昨晚只放了一个冰盆,加上天气十分的沉闷,夜间睡觉就有些暑热了。 “今晚怎么这么闷。叶茴,你说哥哥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姑娘想大人了?” “我有点担心他。”叶初在床上抱膝坐着,轻叹道,“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宫门整整两日都没开,里头到底什么情形也没人知道,哥哥怕是都累坏了。” 叶茴忙安慰道:“没事的,姑娘放心,大人身边有那么多御前侍卫和铁甲卫,不会有事的。” “希望吧,”叶初问,“你说,要是万一皇帝真出了事,哥哥是皇宫侍卫统领,他会被牵连降罪吗?” 叶茴心里烦乱,只好说道:“没事的,姑娘放宽心,大人最不放心的就是您了,只要您好好的,大人就没有后顾之忧,处理好事情就来找您了。” “嗯,”叶初点点头,在她心中哥哥无所不能,神通广大,必定没事的。她接过叶茴手中的扇子自己扇着,说道,“你去睡吧,我凉快会儿就睡了。” 叶茴哪还睡得着,索性起身陪她坐着说话。从她的角度望见窗外的天色隐隐有些发红,叶茴察觉不对,嘀咕道:“那边什么发亮?” 叶初看了一眼也觉得好奇,便索性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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