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规矩,以后得叫郡主了。”陈连江提醒道。 “明年又该改口叫娘娘了。”那小内侍嘻嘻笑起来,笑完了觑着殿内小小声问陈连江,“干爷爷,要这么说,咱们郡主真是忠王的女儿?” “小崽子,这也是你该问的?”陈连江兜头一巴掌,低声骂道,“你脑子呢,圣旨不是都说了吗,郡主是一品护国夫人叶夫人的女儿。” 陈连江心里玩味地乐了一下,一品护国夫人,这个封号可比忠王这个异姓郡王还高了,高到吴地重修陵墓,满朝文武到了叶夫人墓前,都得规规矩矩大礼跪拜的程度。 按礼制,郡王之女可封县主,亲王之女才能封为郡主,叶初这个郡主是按亲王规制封的,陛下这不是成心打忠王的脸吗! 可这事即便满朝文武和皇族宗亲也说不着什么,圣旨说的明明白白,叶臻夫人对圣上有救命和教养之恩,陛下那圣旨上也不多说别的,恩情大如天,再怎么追封也不为过。 说来也怪,御前的宫人内侍们对叶初都十分偏爱。不光是因为陛下宠爱,小女儿家娇娇软软,慢慢悠悠的,性情叫人没法不喜欢。尤其她来了以后,皇帝都变得好伺候了。 御前的人跟叶初相处其实也不多,在行宫时,清凉殿大火之后谢澹身份大白,叶初才开始出现在御前,那阵子叶初每天被谢澹叫去明泉殿玩,一起用午膳,御前的人才接触到她。可叶初在御前,御前那帮整日沉默肃穆的小宫女小内侍都变得活泼了几分。 今日宣政殿发生的事情,御前一帮人一个个气得不行,这会儿已经憋不住开始幸灾乐祸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谢澹也无心呆在宫里,日头偏西时就叫人备马出宫。 他回来时,叶初正坐在院里荡秋千,见他进来,小脸上漾起灿然的笑颜,问道:“哥哥回来了?” 谢澹没言语,径直走过去把她揽腰抱起来,一路抱进屋里坐在塌上,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指着自己的脸示意她亲一下。 叶初亲了他脸颊一下,然后便被他一把扣住后脑亲吻小嘴,他抱着她流连贪婪,吮吻她柔软的双唇,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叶初察觉到哥哥今日似乎情绪不太好,便问道:“哥哥,你今天累了吧,是不是又有人惹你生气了?” “没事的,不累。”谢澹拥她入怀,深嗅她发间的香气,抱了会儿,下巴抵着她的肩膀,鼻子蹭着她的耳垂问道,“今晚咱们吃什么?” “石首鱼啊,陈公公一早让人刚送来的,很是新鲜,我让厨房不拘什么法子做就行了。”叶初道。 深秋石首鱼肥美,清蒸、干烧都好吃,京城离海边路途遥远,平日河鱼吃得多些,海鱼味道跟河鱼不同,河鱼鲜,海鱼香,石首鱼鲜香肉嫩,捕捞后就快马良船,大老远用冰冰着运来的。 叶初说:“下午我去园子里摘了些小玫瑰花,让厨房做玫瑰红糖花卷,哥哥你不太吃得惯甜的主食,厨房说备了牛乳馒头。” 玫瑰红糖花卷是厨房拿手的一样面点,用刚开的紫红玫瑰花瓣做花卷,馅料里加了玫瑰酱和红糖,还特意卷成花朵模样,不光好看,吃起来有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小姑娘吃着新鲜好玩儿。 谢澹把她抱在怀里,听她软绵绵地说些吃吃喝喝日常,心中暴虐的戾气消散开去,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他拉着她站起来,笑道:“走吧,我陪你去荡秋千。” 叶初想说什么人呀,她刚才好好的荡秋千,他一回来就硬把她抱下来了,又抱又亲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又说要陪她荡秋千。 叶初说:“不想荡秋千了,哥哥,我们去院里把鹦鹉和鱼喂了吧,我要是跟你进宫去住,就不能喂它们了。” 谢澹道:“叫人带上就是了。” “算了吧,那么大缸,太麻烦了。”叶初说。 两人牵手走出门外,站在回廊下拿了松子喂鹦鹉。叶初问他:“哥哥,咱们刚定了亲,我现在住到宫里,是不是不太好啊,人家会不会议论?” “哪那么多规矩,没人说不就行了。” 谢澹也要考虑她的闺誉,理由他都已经想好了,对外就说太皇太后病重,他宫中没有嫔妃,六宫无主,皇帝朝政繁忙,不得已,叶初作为未来皇后只能进宫代他侍疾,探望照料太皇太后。 叶初点点头,反正他说行就肯定没问题。 谢澹道:“对了,按照礼部规制,你今日封了郡主,会有加封的礼物,这一两日宫中就该送来了,你不在家,先交代下人收着。” 叶初这个郡主不是出自谢氏皇族,不需要去太庙行礼,但按规制册封的赏赐绫罗绸缎、钗环首饰一样不能少。 叶初笑道:“反正都是咱们两个的东西,搬来搬去做什么呀,春潮今天还跟我说,我院里那库房都满了。” 谢澹说:“东西不嫌多,等我们成婚你都带着当嫁妆,以后你是中宫皇后,也可以拿来赏人。” 两人用了晚膳,谢澹便叫常顺安排两个贴身丫鬟和叶菱叶茴、丁女官随后进宫,旁人也不用多带,宫中都有人手,张女官留下来打理府中的事务。旁的不说,叶初封了郡主,这几日京城内外各家各府肯定都要来送贺礼。 下人随后走,谢澹自己则骑马带着叶初径直从朝阳门进宫,直接把她带进了紫宸殿。 一路上谢澹就跟叶初说了,后宫许久无人住,怕今日仓促收拾的不好,叫她先在紫宸殿住一晚上。 “紫宸殿不是你住的地方吗,”叶初问,“那我去住,你住哪儿了?” 谢澹道:“紫宸殿有的是地方,还能住不下你。你住内殿,我住侧殿,原本我日常起居也是在侧殿,处理政事、见人方便些。” 谢澹给她准备的住处是明华宫。明华宫地方其实不算大,胜在雅致清静,离紫宸殿也不远,原本是谢澹的庶姑母宝昌公主住的,宝昌公主出嫁后就一直空着。谢澹今天叫人尽快收拾打扫,里头桌椅案几、帐幔床榻这些物件都换新的,谢澹打算等收拾好了再让她住进去。 “明日我带你去明华宫看看,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也好尽早更换。明华宫就是比较清静,你去御花园玩也近。”谢澹道。 紫宸殿是天子居所,也是他平日理政、召见朝臣的地方,若不是怕紫宸殿会有朝臣来影响到她,他索性就留她在紫宸殿住算了。 叶初总觉得哪儿有些怪怪的,想了想问道:“哥哥,地方都还没收拾好,我们为什么非得今天搬进宫来住呀,早知道这样,过几日都准备好了再来也行啊。” “今天来挺好,工部也好早日开工给你修建郡主府。”谢澹道,“放心吧,那么大的御花园也很好玩,不会叫你不方便的。” * * * 谢澹当晚把叶初带进宫里,第二天上午,叶宅果然就来了不速之客。 第二天早朝忠王郭遇没来,也没告假,同僚只好自作主张帮他告了假,说是病了。 这一日的早朝格外安静,尤其昨日跟在郭遇后头最能闹腾的那几个,一个个安静如鸡,头都不敢抬。 谢澹坐在上边面色依旧冷漠平淡,仿佛不曾发生昨日的事情一样,可皇帝越这样,昨日那些朝臣们心中越忐忑如鼓,生怕下一刻就被下令拖出去赏一顿杖刑。 毕竟皇帝有多残暴血腥,谁都知道。 至此朝野上下才恍然大悟,哪来的那么多巧合呀,长相相似,年龄相同,连生辰八字都一模一样,这个疑云在京城里酝酿这么久,原来忠王府那位县主是个假的。 这么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爹还可以假,娘肯定假不了,人家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不会错,原来叶臻夫人亲生的女儿根本就没丢,一直养在陛下身边。那忠王府找回来的那位县主自然就是假的了。 忠王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县主是个李代桃僵的假货,这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内外,震惊世人。 可是却也说不通,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忠王府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到底是怎么认了个假货来的,当初忠王府寻女,攀龙附凤冒名认亲的人可也不少,若说长得像叶夫人,因此认错了也就罢了,也那作为信物的小金锁怎么会在假县主身上? 京城这一夜之间,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纷纷都在议论这事情。高门秘辛本就引人瞩目,其实也怪忠王府知名度太高了。 忠王府地位是一方面,忠王军功赫赫,却对亡妻用情至深立誓不娶,早就被编成戏目、写成话本子广为传颂,再加上郭子衿“天生凤命”在刻意造势之下,京城弄得几乎无人不知,可以说忠王府在京城一众王公权贵之中一直备受关注,妇孺皆知。如今忽然曝出来这事情,整个京城一下子都轰动了。 今日早朝的宣政殿过分安静了,皇帝没事人似的,冷淡如常,仿佛已经忘了昨日的事情。皇帝不提,昨日闹腾的那几个也拿不准该不该提,该不该主动请个罪之类的,一个个心里惴惴不安懊悔得要死。 武将大多思维行事直一些,原本昨日还义愤填膺的事情,叶氏女怎么欺辱辱戕害功臣之女,忽然一下子弄成这样,惹怒了陛下不说,还把未来皇后给得罪了。 原本今日几人是准备好了要迎接雷霆天恩,要挨骂领罪的,等到陈公公一声“退朝”,一行人退出宣政殿,面色发白神情恍惚,再加上平日对立的政敌幸灾乐祸趁机奚落几句,几个人恨不得在宣政殿门口的柱子上一头撞死算了。 “可这事也不能都怪咱们吧,咱们哪知道那县主是假的呀。忠王爷也是糊涂到家了,这亲生女儿怎么还能认错了呢。”其中一人说道。 “哎,别说了,快走快走。”另一个人扯了他一把,低声埋怨,“还在宫里呢,莫要在这里乱说话了,忠王爷昨日抬回家中就魔怔了,他自己也如坠五里,疯癫失常,拿着宝剑非要去问问那假县主,假县主身中剧毒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问谁去呀。又拿剑指着他那个义子大骂,问他当年并州的事情,叫他立刻去把假县主的养父母绑来。你说这并州路途遥远,一下子也绑不来呀。” “下官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其中只怕另有隐情,王府的县主也是那么容易认错的?” “呸,你真聪明,这还用你说!”另一人没好气地斥道。 “哎呀别吵吵了,如今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办吧,我打算回去叫我夫人先备一份厚厚的贺礼送去郡主府,其他的慢慢再说吧。只是忠王爷急怒攻心,昨日又吐了血,看着实在凶险!我们还是过去过看看,劝慰一二,再一起商量个对策。” 宫道上退朝的大臣们三三两两,闵王听着耳边这些声音,侧头跟旁边的王老丞相说道:“丞相真该好好感谢本王,若不是我拉你去保媒,你这会儿怕是也不好看了。” “什么天生凤命,原来这八字原本就是叶氏女的,可不是天生凤命吗。”王老丞相揪着胡子摇头唏嘘,说道,“改日休沐,我请王爷好好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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