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女儿都不太欢喜,周茹不知她心思,嫌她扫兴,但她就一个女儿,有些地方再不合心意,也一样疼爱。 陈念坐在靠椅上,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嫂嫂跟青枝住在裴家没什么,我倒是要尽快搬出去。” 周茹愣了下:“为何?” “我始终是外人。” “胡说,你是青枝的亲姑姑,怎么是外人?再说,你搬去哪里?” “赁一处宅子就是,不难。” “赁的怎么住人?你也是姑娘家,独身住在外面不好。”周茹拉一张椅子坐在陈念身边,“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裴家,等日子定了,会搬去新宅,裴家已经替我们置办好。你听我的,先跟我们住,等以后,我帮你找个好夫婿。” 陈念淡淡道:“嫂嫂的好意我领了,我虽说是女子,但做的事跟男子也一样。”她的兄长能养家,她也能,“过几日,我自会找到落脚之处。” 每回说起这事儿就说不下去,周茹又不敢逼迫,只好道:“等青枝嫁人后你再搬。” 脑后传来青枝的声音:“还说不准是哪时。” 这么确定的事,怎么女儿总质疑?周茹道:“定是这一两个月了,不然何必请我们过来?一会我那女婿回来,就把日子定下,我看三月底就不错,瞧他们家这条件,肯定聘礼早就备好,你的嫁妆也不用愁,我身上带的银票足以。” 什么都不清楚呢,就定三月底?青枝心想,刚才她只见到裴老太太跟裴辉夫妇,还不知裴连瑛什么想法,等他回家,她要好好看一看。 有了数,才能计划后面的事。 不过她不会同母亲说,母亲不会理解,在母亲眼里,她嫁给裴连瑛就是最好的归宿。 青枝从包袱里拿出裙衫摆在床头。 没一会,李韭儿派了两个丫环过来服侍她们,一个捧着雪芽,装在兰花青瓷小罐中,另一个捧着新的衣物。 “夫人在信里问过姑娘的身量,提早就做了衣裙,明儿姑娘穿了试试吧。” 周茹才想起来,李韭儿只盯着女儿的脸夸,并没有夸她的衣着,许是没看上这身装扮。周茹就又懊恼了,她为让女儿长脸,临走时在均州最大的成衣铺买了这套裙衫,想着不能输于京城的闺秀,结果竟被骗了。 周茹从小就容易被骗,耳根子太软,是以她的母亲极为担忧,千挑万选,选中了陈简,觉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幸好没有看错,周茹嫁过去之后,一直过得颇为舒心,即便丈夫去世,也有小姑子陈念养着,且一早结亲的裴家日益兴旺。 周茹的母亲便放心了,有日躺在床上安静的归去。 周茹好奇李韭儿送来的衣物,上前翻了两下,提起条月白色底,从没见过的花裙:“这莫非是京城时兴的样式?” “回太太,这叫墨花裙,裙上的花不是刺绣,是墨弹上去的。”丫环笑着道,“去年开始盛行的。” 周茹点点头,没再说话,过得片刻长叹口气。 青枝道:“时兴的也不是人人都穿了好看,还得合适自己。” 母亲此时已经懊悔,她便安慰一句,但也是心里话。 周茹舒服了一些,心想不过才十几两银子,裴家一个时辰就能赚到。女儿嫁给裴连瑛,不说裴家富有,便说那夫婿,如今已是四品,再过几年,早晚要做到三品二品,以后指不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越想越高兴,她由不得笑出声。 青枝瞧她那痴样儿,微微皱一皱眉。母亲太满意这桩亲事了,倘若她跟裴家有什么不对付,只怕母亲是最难说服的。 她整理好行李,拉着姑姑去说话。 厢房外面是小小的庭院,西边种着几株月季花,长出了少许嫩叶,旁边是一张藤桌四把藤椅,二人就坐在那里。 “姑姑搬出去,打算靠什么营生?家里的织机也没带上。” 没料到她会想那么远,陈念笑道:“这机子已经老旧,若放在牛车上再颠簸几下,必定散架,故而我才没有带,到时再请人做一台便是。” 姑姑在别人面前总是很冷,唯独对着她,偶尔会展露笑颜。 青枝年幼时很想知道缘由。 她曾问过父亲母亲,甚至是裴家的长辈,他们都不肯说,外头的人兴许知,她却不愿去打听,怕那些人说不出好话。时间久了,她其实也是猜到一点的,但她深埋心底,再不曾提起。 “不知京城的织机需多少银子。”青枝有点担心,她刚才听裴辉说话,隐约觉得在京城生活不易。 陈念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这些年存了不少银钱,做四五台不成问题,到时找个木匠便是。” 青枝点点头。 二人说完便回厢房休息。 傍晚,太阳落山。 裴辉站在一片橙红色的光里迎接儿子。 初春的风尚有些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悲凉。 身边的小厮未免奇怪,有个大着胆子问:“老爷是遇到什么麻烦事?” 眼下最麻烦的就是陈家母女。 自从儿子高中状元后,他就开始后悔,倒不是说陈家不好,而是他的儿子太好了,他当时实在不该冲动同意结亲。他不该拿儿子去还陈简的恩情。 他那时应该去坐牢的,何必惧怕呢? 虽然他是被冤枉,他不是故意撞到那老妇,是那老妇自己没看路,碰到放鱼的竹筐,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昏迷不醒。老妇的家人凭着与知府远亲的关系,要他赔一百两银子,拿不出就坐牢。 是陈简借了他五十两。 在均州,那是一笔很大的钱,陈简却说不必着急还。 马蹄声在门外响起,裴辉的心一抽,感觉到一阵难受,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儿子正从车上下来。 绯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适,不艳不妖,反而是别样的俊逸,青竹的挺拔。 “连瑛!”他高声道,“今儿累不累?想吃什么?” 寻常都是慈母多,裴家却是慈父。 裴连瑛一笑:“我听说陈家一家到了?” “是,正在后院歇着呢。”裴辉心头苦涩,若非他自作主张,儿子恐怕已经娶了名门世家的闺秀。 可惜事已至此难以挽回,就算他再后悔,也说不出退亲的话。 裴连瑛点点头:“那我应该去拜见一下。” 裴辉道:“也不必,你先去换衣服吧,你娘已经让厨子准备接风宴,席上就能见到的。” 裴连瑛听从,往所住的东厢房走去。 屋檐下的两盆茶花都开花了,一盆是淡淡的浅粉,一盆是浓浓的艳红。曾经青枝从山里摘过艳红的茶花送给他,摆在书案上,带着清新的香气。 小姑娘的脸也跟这茶花一样,红扑扑的。 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裴连瑛有些好奇。 沐浴后,换了身衣袍出来,正好李韭儿派小厮来催,他束好头发前去正房。 周茹十分激动,听见脚步声后忍不住站起,频频张望。 青枝却是表情平静,纹丝不动。 门口,裴连瑛渐渐走近,身形修长,穿湖绿色罗袍,走动间宽袖拂动,如碧水起伏,风姿挺秀。 到众人面前,他朝周茹,陈念躬身行礼:“晚辈失礼,现在才得以拜见,还望周婶,陈姑姑见谅。” 周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忙托住他:“见谅什么,你有什么错?又不是休沐日,哪来的空!”上下打量他,越看越欢喜,“比以前更俊了,到底是做官了,不同了……连瑛,这是青枝,你还认得出吗?” 裴连瑛看向青枝。 坐在海棠纹高椅上的姑娘正站起,身穿茜色梅纹对襟袄,下着白绫缕金细褶裙,腰系莲花带,头戴金燕钗。 裴连瑛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青枝虽然大了,要认出却不难。” 年少时,他的笑容便十分勾人,而今官运亨通,更添了尽在掌握的自信,但青枝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到了腰带上。 今儿母亲特意让她戴上定亲的信物金燕钗,可裴连瑛却没有佩戴那块玉佩。 是不想,还是丢了呢? 青枝漫不经心行了个礼,淡淡道:“见过裴公子,久违了。” 青枝已经长大,不指望她像幼时那样同他亲昵,以前嘴里总叫的“裴哥哥”也不指望她说,可她这是什么态度?裴连瑛心想,她是来京城嫁他的,这是一个未婚妻该有的态度吗?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的受气路正式开始~
第4章 再美不过的画面。 周茹也不知女儿哪根筋搭错,往前都是叫裴连瑛“裴哥哥”,亲密无间的,而今就算叫不出口,也不该这样! 她急忙补救:“姑娘大了面皮薄,又许久不见,连瑛你不要怪她……她实则很惦念你,你写的信,她都恨不得看上几十遍。” 青枝目瞪口呆,随即气红了脸。 母亲怎么能撒这种弥天大谎呢?她什么时候看了几十遍? 裴连瑛写得信,只有最初的一封,是在父亲去世后写来安慰她的,那时尚有几分真情。别的,有什么? 值得她看几十遍? 可现在就算辩解,裴家的人也不会信,只当她是因为害羞。她又不能当众责备母亲,青枝气得咬唇,睫毛发颤。 她原就生得明艳,此时有种别样的生动。 可能刚才是为掩饰对他的思念,才故作冷淡,裴连瑛看着青枝脸上的红晕,解释为何没早点接她来京城:“本来是想前两年……” 裴辉插话:“这个时候正好,你之前常去宫里给皇子们授书,那龙子多尊贵,一丝怠慢不得,回来自己又要温习,哪里腾得出空?如今能当上左少卿,全是你用心所得,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忙没有帮上,而今倒是享你的福。” 话里有话,可偏偏周茹没察觉,笑容满面的道:“难怪以前那么多先生抢着教连瑛,定是早就看出连瑛乃人中龙凤!” 裴辉心头一涩,为何就他没看出?他至多觉得儿子是个念书的料,绝没想到会那么有出息,不然何至于要定娃娃亲?他真是把儿子给害苦了! 如果没有这门亲事,儿子娶个世家女,如虎添翼,不像他,只能给予儿子金银。可在京城,这些金银算什么,不够塞那些贵胄的牙缝。 裴辉越想越难过,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 李韭儿命丫环上菜:“先填饱肚子,等会我们再好好说话。” 众人依次入席。 菜肴是精心准备的,可口异常,周茹笑着打趣:“青枝,你厨艺虽然不错,可还是得跟这厨子学学,将来好做给你伯父伯母,连瑛吃……”丈夫厨艺好,女儿也跟着学,平常弄几个小菜都很可口。 虽然当了官夫人往后只享福,但偶尔做一做讨夫家欢心,她还是赞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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