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宁死了,可何皎皎跟凌昭到底棋差一招,苏盛延领着不到四万兵马逃回来了,还未过湘江,消息已经传给了苏皇后。 苏家的残兵溃将,也足有八万人,苏长宁的死算在苏盛延头上,有苏长宁生前的引见合谋,尽数投在了凌昭旗下。 凌昭是正统的皇嗣,在业城大旗一拉,如今他兵强马壮,西南有地有粮,各路宗亲也纷纷俯首。 虽他伏击苏盛延失败,不过月满盈亏,比何皎皎预想中凶险情形,要顺利许多了。 凌昭马不停歇,已分兵二路,向京城打来。 “善祥,可你还在我手上啊。” 苏皇后长出一口郁气,收敛住几分气急败坏,一步一步逼近,“他连你都不顾及了吗?” 何皎皎端坐蒲团,神龛下捻动佛珠,缓缓对上妇人暗色翻涌的眸。 她笑得淡然,“您这一生,辱父、背兄、囚夫、弃子,您何等的魄力?” “您也说了,凌昭是您亲生的,他身上流着您的血,自是像您的。又怎会在江山大位前,让我绊住脚?” 苏皇后站到她身前,何皎皎脸颊一疼,让妇人掐住下巴,她笑意轻慢,“说得真好。” “妖后苏氏,妄图以一介女流之身染指皇位,这话,也是你教给十三的?” 尖锐的指甲刺进肉里,何皎皎仰着头,吃痛不语,也不肯退让。 僵持半晌,苏皇后甩开了手,她忽地一笑,“对了,慈宁宫那老东西快不行了,你还不知道吧?” 何皎皎肩膀一颤,骤然间脸色苍白。 她触到苏皇后眼中的漠然,强定住心神,声音却也乱了,“您…” 她缓了缓,“您不是这样不体面的人。” 苏皇后笑而不语,什么都没再说,抚了抚袖摆,恢复从容端庄,转身离去。 何皎皎攥紧手,咬要下唇出了血,才忍住没有扑过去拦住苏皇后。 苏皇后的确不是个不体面的人,哪怕她下手再狠,嘴上说出来,也是好听的。 何皎皎仍是被关在荣亲王府,日常供应也未曾削减。 甚至半个月后,太后的丧仪,苏皇后都派了来支会何皎皎,让她进宫吊唁。 何皎皎只是,没有见到老人最后一面而已。 苏皇后诸事应接不暇,太后丧事办得简易。 灵堂苏槁,何皎皎在钉死的棺材前从天亮跪到天黑,苏皇后抽空来露了个脸,何皎皎便又跪到她面前。 她披着丧服,哭不出来,神情麻木给苏皇后磕了一个头,“让我给老祖宗抚灵抬棺。” 京城里已经没有宗亲了,连能给太后送终的人都没有。 苏皇后人前落了几滴泪,摆着哀伤的面孔叹息,扶何皎皎起来。 她说:“好孩子,知道你伤心,也不能说糊涂话啊。” 妇人敛眉低目,似苦口婆心,在教不懂事的小辈守规矩,“天底下哪有女人给亲长抚灵抬棺的,晦气啊。” 何皎皎咬紧了牙。 她先前拿去讨伐苏皇后的说辞,让苏皇后换了样子刺回到她身上,她只能受着。 何皎皎跪着不起,苏皇后让人将她带进了坤宁宫偏殿,后头灵堂也不让她去了。 苏皇后在得知凌昭起兵,早想将何皎皎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先前不过憋着要出一口气。 杀人诛心,她最懂怎么软刀子割肉。 太后棺材抬出宫门的当天晚上,何皎皎盘腿坐在榻上,不停歇地念着无量寿经。 如是我闻,如是之法。 一遍又一遍。 窗棂忽地“吱呀”一声斜开,夜风凉意袭卷,烛火跳跃,明安之间,何皎皎指尖刺痛,听得噼里啪啦一阵滚珠儿声。 她手里佛珠断开了,色泽温润的上好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何皎皎盯着佛珠滚到看不见的阴暗角落中,整个人愣了许久,肩膀陡然往下一塌,人倒在榻上痛哭呜咽起来。 是她对不起老人家。 她这一辈子,唯独对不起太后。 哭到最后,何皎皎双眼红肿,身心俱疲,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阳光明媚,和煦微风送花香,是一派春日大好的慈宁宫,她见着了太后。 她以为老人是来骂她的,先流了泪,结果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后轻拍着她背脊哄她,慈祥宁静:“哎呦,这孩子,不让你睡懒觉怎么还哭了?” “今儿天气可好了,快起身了,待会儿和小十三出去玩去。” 何皎皎发现,她原是回到了儿时,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她乖乖跟着太后起身了,没一会儿,凌行止领着一大串弟弟们来给老祖宗请安。 还没见完礼,凌昭去缠他二哥,要二哥带他去大营看舅舅们练兵。 凌行止屈指敲了凌昭脑袋一个爆栗,抬手朝何皎皎抛来一物。 何皎皎两只手接住,惊喜地看见是只白玉雕的小兔子。 那兔子却忽然开口说了话,“凌昭是天下第一的大傻蛋!” 玉雕的兔子怎会说话呢? 何皎皎的梦一下醒了,窗边泛白,天未亮,她不知不觉梦里也在流泪,泪湿透枕面。 半晌,她缓慢地撑着手臂坐起来,一点点擦干净泪。 梦只是梦,回不去了,何皎皎要面对的是至亲分离,手足相残。 但她要和凌昭,做最后的赢家。 被关在坤宁宫,何皎皎偶尔能听到一些似真似假的流言。 比如说朝上无故缺席的官员、趁夜逃离京城的权贵越来越多了。 苏皇后铁血手腕,都拦不住小宫婢满脸惊恐的嚼舌根,她们说:“荣亲王要打回京城了!” 可何皎皎等啊等,等到十月底,雪满枝头,又是一年寒冬至,她没等到凌昭打过来。 荣亲王的大军停在沧州,湘江如同一道天堑,苏皇后从塞北调回数万守军,拉起了防线。 两方各有输赢,僵持不下。 何皎皎不急,她等得起。 然而。 十一月初二,己丑月,甲午日,大寒。 塞北一封急报,随着一场凛冽异常的风雪来袭。 送信的小兵身上贯穿数支断箭,在城门坠了马,将满是血迹的信交给城门将士后,便双目大睁地咽了气。 北梁看齐周分裂割据一年之久,盯准时机挥兵二十万南下,已攻破了裕阳城,裕阳守将赵玄通被斩首示众。 塞北五洲一线全部沦陷,北梁大军…直朝京城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何皎皎再一次扯断了佛珠。 她恍然出了门,仰头望着屋檐积雪,灰暗天穹,她一阵放声大笑。 何皎皎笑出了眼泪。 他们争来斗去,到头看来,都要一败涂地了。 何皎皎被宫婢拖回了屋里,她怔怔盯住屋顶房梁,鬼使神差想起了她娘。 她想,当初,裕阳前后遭困,屋子里摆着她父兄三具尸身,她娘…究竟是怀着怎么的心,往她脖颈上套绳子呢? 何皎皎想不通,不想了,日子照样能过。 初九,寒夜,何皎皎被头皮上的疼痛惊醒,她睁开眼,看见一个神情急慌的禁军拽着她长发,将她拖下了床。 禁军喊:“快些起来!” 何皎皎摔到地上,四处都是奔逃哭喊之声,远方有悠长号角声荡开。 她被禁军粗暴地拽过胳膊,拉出了偏殿,远方近处浓烟火光,大批黑甲兵将列队坤宁宫前。 为首的苏皇后身披暗色斗篷,她看了何皎皎一眼,硬梆梆吐出两个字,“走吧。” 号角声不断。 何皎皎听出来了,那是北梁的军号。 哈哈…北梁势如破竹,军临城下,要杀进来了。 他们不是走,是要弃城而逃。 苏皇后逃亡之际带走何皎皎,可能觉得她还有用。 何皎皎仅着单薄的里衣,寒风中瑟缩了一下。 迎面扑来的风重了些,苏盛延甩来件大氅给她,他向来话少,“走。” 何皎皎裹住大氅,她垂眸不语,乖乖低头跟在苏皇后身边,和他们走。 大雪纷纷扬扬,宫里头彻底乱了套,宫人们奔逃,胆大的到处争抢财物,机灵的看见他们一行,扑过来想要哀求苏皇后带他们一起走。 “皇后娘娘……” 话未出口,让苏盛延抽刀砍了,血飞溅到何皎皎脸上。 她不动声色擦了,赤脚踩过血渍,一行人脚步都未停顿半分。 他们从金銮殿前经过,何皎皎猜测苏盛延应是停了兵在真武门前接应。 她面上冷静,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百转,思绪难定。 苏盛延本在湘江前跟凌昭对阵,是得知北梁破城后赶回来的,他带了多少兵回来? 不对,如果他从湘江撤兵回来,现在应带兵守城才对,难道要将国都拱手让给北梁人? 而且湘江一撤军,凌昭也该紧随其后。 何皎皎在想,她跟着他们,要如何中脱身? 前方陡然传来利刃破空之声,金銮殿拐角忽然涌出大批人马。 苏盛延护在苏皇后身侧,他的人护卫上前,登时喊杀震天。 人慌马乱中,何皎皎被撞得往后退去,火把昏昏暗光,风雪扑乱额发,她抬头望见北梁军的绒毡帽。 太快了。 北梁一队先锋,已杀进皇城,将他们挡个正着。 “善祥!” 苏皇后伸手来捉何皎皎,何皎皎下意识往后躲开,她一咬牙,转身朝相反的地方狂奔而去。 前边过不去了,他们也没有后路,但何皎皎不想坐以待毙。 “捉住她!” 苏皇后离她最近,喊出一声后急跨出数步来拽她。 她还指望着逃出去后,用何皎皎来威胁凌昭,怎肯让她走。 一方却听呼啸一声锐响,一只流矢掠风,越过何皎皎钉在苏皇后脚边。 苏皇后僵了僵,随后眺目一笑,“十三回来了呀。” 身后苏盛延带人与北梁人拼杀,何皎皎脚步不停,寒风耳边嚎啕,吹得她也落了泪。 金鸾殿前的蟠龙柱广场上,一匹黝黑骏马雪下扬蹄,马背上年轻的将军刚负了长弓。 他掠马提枪,银枪雪亮,两侧众骑兵杀了出来,搅得战局越发的乱。 眨眼间,凌昭寻着空隙纵马到了何皎皎身前。 他未勒停马匹,俯身展臂将她带上马后,不多做停留,一抖缰绳掉头便走。 不然,等北梁主力彻底围住皇城,他们就走不了了。 苏盛延没有撤兵,凌昭的大部分兵马过不了湘江,大军开拨再快也要十来天才赶得回来。 他干脆带了三百轻骑兵孤身犯险,日夜兼程赶回来,只求能带走何皎皎。 此刻她进了他怀里,凌昭仍旧没有实感,绷着脸不言不语,神情凝重。 他肩甲上血迹干涸,他是硬杀进的重围,此刻又要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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