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灵棚支起来了,白麻帐幔挂起来了,白纸黑字的对联条幅贴上了,我也穿上了麻布做的衣服。 一整天我都不敢当着宾客的面流眼泪,等夜半回到我和殷九逸的房间里,我再也抑制不住,搂着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54章 一个人的夜晚,我真的好想殷九逸啊。 我多想不顾一切去找殷九逸,可是我不能。 王府只剩我一个了,我不能不负责任随心而行。 等他回来,看到府上井然有序的样子,他会为我骄傲的吧,可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夜间忽然下起了雨,我睁着眼躺在床上,听了一夜雨声。 第二日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院子里也是雾蒙蒙的。 斑驳的墙,掩映在雨雾里的树,整个院子充斥着一种稀稀疏疏的清冷感,不禁让人生出一种恍然如梦之感。 好像,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一切还是好好的。 可是,一切早已不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向语容的灵堂。 不多时,柳朝明带着两个小厮登了门。 吊唁完,我在廊下送他离开。 秋荷,你要节哀。王爷和方侧妃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合起来的油纸伞滴滴答答朝下滴水,汇成一道小溪在柳朝明的脚边蜿蜒。 我已自请加入搜寻王爷和方侧妃的队伍,今日便要启程。王爷不在,你要坚强,我一定竭尽所能。 我抬起眼帘望着柳朝明,如今他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样子,穿着官袍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决绝,不由自主让人觉得可信。 眼泪不由自主滑落,嗓音也哽咽了:我没有几个能相信的人,但我只知道,你不会骗我。你一定要将他带回来,是死是活都要将他送回家。 柳朝明伸出手,或许是想拍拍我的肩膀,伸出的手将要触及我的肩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得将手抽回了。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摸上了袍子,将绿色的官袍揪出一个小小的鼓包。 半晌,他拿起靠在一旁的油纸伞,垂眸抖了两下水:为人臣子,这是我的本分。你放心,我一定将王爷给你带回来。 他撑着伞带着小厮离开了,瘦弱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没过一会儿,殷九清带着太子妃齐梅上了门。 到灵堂拜祭时,我开口将殷九清唤住了:表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殷九清沉吟须臾,对着齐梅说:等会儿你先回府吧。 齐梅脸上的笑意冷凝了,微微颔首称是,看着我和殷九清出了灵堂。 前厅里,丫鬟端上茶,我吩咐她们都下去了。 殷九清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摸着茶杯边沿,许久才道:朝廷已经派人去查探了,皇兄不会有事的。 我观察着殷九清,一丝一毫的小表情都不肯放过。 殷九清的神色冷凝了:你为何这样盯着我看?你想同我说什么? 他那样的性子,不可能同人结仇。他有无上尊贵的身份,一般人根本不敢对他下手。思来想去,最想要他命的人只可能有一位,那便是李荣川的父亲——武安侯李恒。 李恒是你的人,李荣川那件事只有你知道。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说我的怀疑有道理吗? 殷九清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疑和愠怒,语气里透着寒意:你怀疑是我? 我垂着头没有说话。 章秋荷,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模样?殷九清的手按住了桌角边缘,手背上的骨头因太过用力,来来回回地动。 他站起身来,来到了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得嘲讽:你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无非是在变相地逼迫我查探安王遇刺一事,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戳我的心?殷九清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秋荷,你求我,你说你误会我了,我就帮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由分说从椅子上起来,直直跪了下去:我误会你了,殷九清。我求你帮我查明真相。我觉得此事和武安侯脱不了关系,求你帮我查一查。 我匍匐在殷九清的脚边,试探着拉住了他衣袍的下摆,扬起脸看着他:求你看在我曾经为你失去过一个孩子的份上,帮帮我。 殷九清猛地从我手里拽走他的袍角,我始料未及,瘫坐在了地上:为了他,你什么都说得出来。 我颓然在地,捂住了脸颊。 殷九逸在,我才是珠珠。 殷九逸不在,我还是原来那个章秋荷啊。
第55章 皇帝病着,谁也不敢将殷九逸失踪的消息告诉他。 可是他还是知道了。 他的精神看起来非常不好,好像一夜之间衰老颓败下去,看起来了无生气。 明明半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中年男子,现在却实打实地可以称之为老者了。 说到殷九逸,他湿着眼眶,拉着我的手宽慰:你放心,逸儿不会有事的,幕后真凶朕也绝不会放过。 几滴眼泪啪嗒落在我的手掌上,灼得我皮肤发疼,分不清那眼泪是他的,还是我的。 陛下,该喝药了。皇后端着碗从外面进来,斜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道:说了好一会子话,陛下该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我走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皇后语气温柔地喂皇帝喝药:陛下不许嫌药苦,安王回来见你不好好吃药,可是又要生气了。 我快步出了皇帝的寝殿。 语容上午已经葬入皇陵,陛下也看望过了。 我决定将王府事务交给管家,动身去找殷九逸。 马车走到槐花巷,一家卖炙猪肉的店家吆喝得正欢。 我一时兴起,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排了好久的队。 不知道这家店的炙猪肉合不合语容的胃口,她喜欢炙猪肉。 语容想去见外祖父最后一面,但她却先死了,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我总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 明明走的那天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间,他们就不见了,就还是剩下我一个人。 明明皇帝派人去查,几乎整个朝廷都在查。 尽管大费周章地查探,还是一无所获。 死去的侍卫已经被就地埋葬了,语容也已经下葬了。殷九逸和方恨玉都未找回来,什么也查不到。 提着炙猪肉回府,大老远就看见小桃在石狮子旁站着,一见到我,兴高采烈地扑上来,泪花都涌了出来:小姐,有消息了,柳朝明来了消息。方侧妃和王爷找到了,李统领也还活着。朝廷的人已经护送他们回来了,想必不日便能抵京。 此话当真? 小桃重重点了点头,含着眼泪说:千真万确。 失而复得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四个字。 我提着炙猪肉一路飞奔,将其供奉在了语容的灵位前,烧了一炷香,和语容说了许久的心里话。 我要去接他们回家了,姐姐,你要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出了语容的屋子,我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吩咐方侍卫护卫我接他们回家。 走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湖里的荷花开了,他们也终于又能回到我的身边。 第二天正午,途经一片茂密的树林。 方侍卫将水袋递给我:娘娘,昨夜您一夜未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着实有些受不住,点了点头,接过水袋喝了几口,找了个林荫,靠着树小憩。 没一会儿,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我刹那间惊醒,朝着远处去看。 一列身着甲胄的士兵在前面开路,再后面是一辆马车,柳朝明就站在那马车旁。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这辈子再也没有一个这样的时刻如此使我热泪盈眶。 士兵停下来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一只素白的手从车帘中伸出来,恨玉左脸上贴着一个纱布,朝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顺着掀起的车帘去看,李统领的左腿上绑着两只木片,姿势奇怪地坐着。 殷九逸穿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坐在马车中间眨眨眼,好奇地望着我:姐姐,你为何拦我们的车呀? 姐姐。我蹙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我是谁啊? 漂亮姐姐,你是谁啊? 方恨玉的眼圈红了:珠珠,表哥他掉下了悬崖,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你知道,这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柳朝明,他怎么了,你告诉我? 柳朝明看着我,艰难开口说:太医一定会治好王爷,他会好起来的。 姐姐,她真奇怪,我就问问她是谁,她还哭鼻子。殷九逸扯住了方恨玉的袖子,躲在她身后小声嘀咕着:不过她真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殷九逸不认得我了,他不认得我了。 好像有人在揪着我的心脏撕扯,一瓣一瓣地掰开。 一朝间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昨夜我赶路有多么急切,今日就有多么心痛。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让我得到了又失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考验我? 疲累感袭来,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6章 太医说,殷九逸的脑部受了重击,行为举止才会像小孩子一般。 他忘了一切,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换句话说,他变傻了。 他落下悬崖后被附近的樵夫带回了家中。 恨玉和方统领则是昏迷在了山崖中间的歪脖子树上,上山采药的散医将他二人救了下来。 恨玉的脸在下落时被树杈划烂了,所以才用纱布包着。 自回来之后,恨玉一直把自己关在语容的房里,她爹娘来看她时,她出来过一次,然后再没出来。 送进去的饭她也不吃,每日对着语容的牌位怔怔地流眼泪。 靠着李统领的话,我东拼西凑勉强串联起当日的经过。 当时语容自诩武功高强,留在后面同侍卫们和刺客苦苦周旋,责令李统领驾车带着殷九清和方恨玉先走,没想到…… 刺客武功远在卑职之上,做事老辣、出手狠绝,像是经受过某些专业训练。 李统领躺在床上,语气艰涩道:都怪卑职学艺不精,没能保护好王爷王妃。 你切勿自责,这不能怪你,你先好好吃饭,好好养伤,以后王府还得指望你保护。我顿了顿又说:听小桃说,最近给你送的饭,你都没怎么动,是厨房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若是这样,我便将厨房的厨子全都辞退,再请些好的来。 只是夏日炎热,卑职没什么胃口,今晚卑职一定多用些饭,让娘娘担忧了。 看望过李统领,我去语容的房间里看恨玉,她拒绝给我开门,不想同我交流:我想和她单独待会,不用管我,你管好表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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