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鱼害怕的都没有发生,赵究只是将佛珠戴在她的手上,就再没有动作,但也足以让人误会。 “陛下……”她壮着胆子试探地喊一声。 赵究回神,松开她的手,沈观鱼抱着自己戴着佛珠的手,不敢摘下来摔他脸上,战战兢兢问:“陛下为何……” 赵究打断了她:“张凭云的案子,朕推迟了期限,你还有时间查。” 他满不在乎地打破了之前定好的赌局约定。 听到他的话,沈观鱼心里滋味复杂。 不知是佛珠沉沉坠在手腕上,还是因为他轻描淡写地就打破不利于她的约定,跟她玩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的缘故。 他分明能连赢五局,却要这样逗她,沈观鱼又羞又恼,手方才还被他抓着,更是面红耳赤。 不对不对,这气氛绝对不对! 到现在,沈观鱼才想起来问:“陛下,召见臣女是为何事?” 她试图打破旖旎的气氛,和他说起空印案的事,在两人之间找回正经的东西。 赵究收回手,撑着脸瞧她,轻笑一声,说:“没其他的事,想见见你罢了。” 他如今的心思像软布包着锋芒毕露的刀剑,遮掩不了,也实在不想在遮掩,索性说了出来,瞧瞧她是什么反应。 他在说什么? 沈观鱼宛如五雷轰顶,疑心自己听错了,豁然站起身撞到桌案,骨瓷盅翻倒,骰子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去。 可皇帝不发话,她能直接走出去吗。 不过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罢了,她不能为这一句话就得罪了赵究。 掉落的声响让她回神,沈观鱼忙逃避似的去捡,赵究亦伸手去捡。 两只手正好碰在一起,她猛地抬头,才发觉两人已是近在咫尺,寒星般冰冷明澈,又略带柔情的眼神,深得勾人跌进去,再不得救赎。 沈观鱼望着,蓦然忘了呼吸。 分明微凉如玉的手,她像被热炭烫了一下,猛地撇开他的手,赵究的手背撞在桌案上,沉闷结实的一声,那手背登时红了一大片,广袖中掉了一张对折的纸来。 撞到书案的响声过后,凉殿像被封进了冰窟里,无人行动、无人作声。 “陛下恕罪!” 沈观鱼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跪下,头一直低着,不敢再窥圣颜。 “你何罪之有?” 赵究声音沉沉自头顶压来,沈观鱼不知要如何言语,轻薄臣妇的是他,自己不过反抗罢了,请罪只是下意识的事。 她勉强说出一句:“臣女损伤了龙体……” “呵,”他冷笑一声,“将朕的东西捡起来,收拾好,再治你的罪。” 得了吩咐,沈观鱼忍着气,心情忐忑地去将滚落的骰子拾起。 这时,她终于看到了那张掉落舒展开的纸,上头绘着一幅小像,是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炉火纯青的画技下,纸上葱绿衣裙的少女容光灿烂、形神兼备,沈观鱼毫不费力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她自己? 看不出这是几岁的她,却认得发上的一支金镶琉璃花簪,那是她在江南是常戴的。 “看够了不还给朕吗?”赵究冷丝丝的嗓音响起。 沈观鱼忘了尊卑,她抬起头,捏紧了手中的纸:“陛下,这是臣妇……为何?” 她结结巴巴改了自称,意在提醒赵究自己的身份。 她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寂静蔓延,却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敲打着耳膜。 赵究目色深邃,如她所愿换了称呼:“是你的画像,十五岁的时候,正如夫人所见,朕自那时起就倾慕夫人。” 似乎等她问这句话很久了,赵究终于坦荡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时间不对,关系也不对,向来运筹帷幄的人,挑了最坏的时候。 沈观鱼露出茫然的表情,视线落在他身上,僵硬的后颈不知道低下。 “夫人寂寞,朕的后宫也尚空置着。”他躬身凑近沈观鱼耳畔,嗓音低得醉人。 热切的气息拂着耳际,沈观鱼后脊逐渐漫上寒气,怔怔扭头瞧他。 就算有猜测,真的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来自唯我独尊的皇帝,如何不让人心神战栗。 人都道皇家阴私之事甚多,但她绝不会沾惹到自己身上。 赵究他果然对自己意图不轨,可她要怎么办,他这如今的意思是什么,自己又该找谁求助。 沈观鱼的嘴变笨了,咬牙说道:“陛下慎言,臣妇已有夫婿,并不寂寞,陛下勿要做那明皇楚平王之辈。”这些都是强抢儿媳的无德之人。 他听了倒半点未觉羞惭,那形状美好的唇瓣甚至吐出了让人更惊骇的话:“朕同齐王世子倒没那父子情分,说到你的夫婿,朕倒听闻了些有趣的,沈观鱼你说说,他行吗?” 他知道赵复安不举之事! 沈观鱼心中又掠过狂涛骇浪,更震惊于此人的不要脸,她只能干巴巴道:“陛下,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1]” 又被骂了位高无德,赵究仍旧波澜不兴,甚至大方道:“朕可不止这一个失德之处,夫人待在朕身边久了,自然会知道得更多。” 沈观鱼劝过骂过,不再说话,只深深伏首:“求陛下放过。” 她目光慢慢坚定,若赵究再强求,她只能自尽,绝不能辱没了沈家的门楣。 赵究听出了她话中的决绝之意,半晌没有说话。 今日确实挑错了日子,但来日方长,他决意握在手里的东西,就不可能会溜走。 便对跪伏不起的女子说道:“夫人不必急于这一时,如今天也晚了,先回去吧。” “臣妇永无此意,臣妇告退。”沈观鱼不想再看他一眼,强自撑起不稳的身子的,低眉默默走了出去。 穿堂的风吹过,青纱翻涌成海浪,赵究衣袍猎猎,抬手将要飞远的小像捉住。 “她说,永无此意。”一身落拓地倒在禅椅上,指尖慢慢摩挲画中人面颊。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自皇宫回来,沈观鱼就有些反常,时不时就开始发起呆来,析春站在旁边一说话,她便受惊似的赶紧回神。 看到析春担忧的面容,沈观鱼暗自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是进宫之后还要处理些事情,有些累着了。” 这时扶秋也进来,说道:“小姐,朔盈姑娘进王府了。” “安置好了成。”沈观鱼随口说道,她有些心神不宁,早早地就躺倒床上睡下了。 人声俱寂,真的睡下了,沈观鱼又翻来覆去地 一会儿算着程六叔到哪了,一会儿又想起赵究的话,心口一窒息。 那张纸有些年份了,画上的装束确实是她当年的装扮,不像是临时画出来骗她的。 可在沈观鱼的记忆里,两个人只是寻常的同窗,并无太多相处,为什么赵究会对她有意…… 更多的害怕涌现,赵究如今同她说起这事,是单纯的告诉她有这件事,还是真的产生了什么企图? 他还会不会有别的动作,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沈观鱼如今一个问题都想不明白,直把自己折腾得早上起床时更加憔悴。 又去给齐王妃请安,虽昨日不甚愉快,齐王妃这回并未久留她敲打,略问了几句府中安排就放她离去了。 自赵究那回到璋和宫,沈观鱼就在担心齐王妃等久了,会不会问些什么,她慌神得很,实在害怕答不上来,幸而齐王妃早早就走了,经过一夜,她稳住了心绪,不再露出异样。 齐王妃看着沈观鱼退了出去,手在袖中暗暗捏紧。 作者有话说: [1]汉·张衡《应闲》
第19章 掌掴 昨日傍晚时赵复安终于回到府中,齐王妃去遣人请了过来。 赵复安被催得急,来不及换下衣衫就过来了,只得坐得离齐王妃远一点。 但她鼻子灵得很,很快就嗅到了些脂粉香,拧眉斥道:“莫不是赵衣寒闹了那出,你也染上了他的浪荡习性,眠花宿柳去了?” 赵复安面有赧色,他前些日子帮赵飞月在诗社上赢了彩头,瞧见那些花年正茂的女子赞叹不绝的声音,不觉有些遗憾,可惜她们不知道那诗是自己作的。 兄妹二人回来被赵衣寒撞见,赵飞月藏不住都说了出来,赵复安也只是嘱咐赵衣寒莫往外说。 没想到之后赵衣寒找了来,说自己也要结个诗社,请赵复安也参加。 去时才知他找的虽有出名文人,但还有几位芳名在外的行首。 赵复安本是看不上的,但人已经到了也不好推脱,便打算只应付这一回,不料这些清倌倒当真有情趣,言之有物,不禁让他想起了莘娘。 那些人身份虽低贱,腹中却都有不俗诗书,更重要的是,她们眼中欣赏乃至倾慕的眼神让赵复安十分受用。 一行人又是饮酒作对,十分快活,这才误了回来的时辰。 面对齐王妃,赵复安轻咳一声,道:“不过是与昔年同窗饮酒,席上乐师的香粉沾上了,母妃寻儿子有什么事?” 齐王妃喝茶的动作一顿,简单得将老嬷嬷同她说的话,原样和赵复安说了。 借种? 赵复安初听到这词,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直言道:“母妃!这事怎么使得……” 齐王妃知道他一时也难以接受,将茶盏一掼,抢回话头:“利弊我都同你陈明了,如何使不得?” 赵复安光听到都觉得这事实在龌龊,自己夫人如何能和别人……还能做这样的事? 还要来问他的意思,将来认沈观鱼和庶弟的野种当亲子! 王妃说完倒冷静了下来,劝道:“复安,这对你是好事,三年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赵复安越想越气,猛砸桌子:“母妃,别说了!” 瞧着儿子的纠结痛苦,做母亲的怎么不心酸呢,齐王妃直接揪着帕子哭道: “我苦命的好孩子,母妃也不想这样,但你身为男子,王府的继承人,绝不能被人瞧不起!往后你定然也会有自己的亲子,现在只是不让人怀疑,放心,母妃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她也不知道,沈氏无依无靠的,将来处置起来也简单……” 她哭得哀戚,赵复安没法再朝她生气,无奈又酸楚,但齐王妃的话却听进了耳朵里。 母妃说得其实句句在理。 他知道这三年外面风言风语的不断,但幸而都是朝沈观鱼去的,可若一旦出现异言,牵扯到他身上…… 三年无子不纳妾,本就是罕见的事,若是怀疑到他身上,赵复安不敢想象,那简直是身败名裂,也是他此生的噩梦。 齐王妃见他还在纠结,接着劝道:“那只是你名分上的夫人,你俩情谊本就不深,她沈家败落了,咱们齐王府还肯给她脸面,沈氏就该感恩戴德帮你挡住外面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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