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沈钧任江南的按察使,沈观鱼因父亲在苏州位高权重,入了当时江南最负盛名的公学——明苍书院就读。 因膝下无子,妻子又在大女儿十一岁时过世了,沈钧将所有的心力倾注在了公务和对大女儿的教养上,她本不似寻常女儿家温婉,其实是满身的少年气。 后来爹爹累迁至大理寺卿,自己在不久后就嫁入了齐王府,爹死后没有人撑腰,她也就收敛起了锋芒,成了个贤良贞静、整日在后宅琐事上打转的贵妇人。 她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突然在任上自杀,也曾偷偷去查过,但种种迹象表明,他确实是自杀。 听老管家说,在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吩咐了要把沈观鱼请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老管家走到了门口,他又追出来截下了。 是畏罪自杀不想连累她,还是怕见到女儿之后舍不得? 时至今日,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始终让沈观鱼耿耿于怀。 从沈家出来回到齐王府,正巧碰到赵复安也回了家。 他似有喜事,嘴角挂着笑意,但在见到沈观鱼的那一刻,那笑就隐了去,问道:“你这好好的是去了哪?” 沈观鱼向来直觉敏锐,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出去乱跑而不高兴,隐去那点冒头的不满,如实答道:“齐王府近日事务繁忙,妾身恐分身乏术,先送落雁回了沈家老宅。” 赵复安看了她身后的小丫鬟一眼,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 他方舒展了眉头,说道:“很该留她住几日的,但这几日确实不变,往后再说吧。” 两个人的眉眼官司沈观鱼看在眼里,明澈的凤眸似落下了寒凉的雨丝,丈夫这般防着自己,究竟当她是什么? 什么再说,怕是张凭云的案子查明无罪了再说吧。 她知道王府或许无力搭救,但也不喜欢丈夫说出如此虚伪的话。 他们同回昔杳院的路上,沈观鱼沉静如水,赵复安想着今日之遭遇,唇边笑意复又牵起。 两人貌合神离,未再有一句交流。 几日后老齐王寿辰。 沈观鱼花了十分的力气置办宴席,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仆从手脚利落干净。 办宴的园子既有王府的气派,又特寻了些仙鹤、鸳鸯、孔雀、锦鸡,驯养得浑不怕人,娇花异草天质自然,恰似洞天福地一般。 虽来者不如往年多显贵热闹,但到席得见的,谁不得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句。 这齐王府的世子妃,当真不像第一回 操持这样的大事,那通身进退得宜的气度,节制上下的手腕,比齐王妃当年还要有本事呢。 况且这模样也是真的好,当年一到京城就名动四方的江南女子,冰机莹彻、月颜花鬓,看红了多少贵女的眼、看酥了多少儿郎的心。 只是这再好的席,没贤惠的孙媳妇,在郁郁不快的老齐王眼里,也是样样看不顺眼。 不见旧年凑到近前赞颂祝寿的高官大员及其家眷们,更加意识到自己这一脉在这个王朝被边缘化了。 一路被人扶着出来,老王爷都是黑着一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发作。 齐王敬了他爹酒之后,就借会友之名跑出去了,作为孙子的赵复安却不能像不肖父亲一样落祖父面子,只能留下,端坐在席间目视沈观鱼忙上忙下,招呼左右。 他这妻子,美则美矣,却不见半点才女该有的慧心高洁,红袖添香,平日打理俗务、再到如今曲意逢迎的模样,都非他所欣赏。 举酒到唇边,又想起昨夜与他共谈书画的女子,那崇敬仰慕的眼神,许久未在沈观鱼眼中见到了。 就算是夫君,那方面不能满足她,做得再好再温柔细致,恐怕也是看不起的吧。 思及此,他的眼睛再无半分温度。 齐王妃闲品着茶,来的都不足以让她亲自待客,便八风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水榭唱的大戏《寿翁收徒》。 一家子老老小小就任沈观鱼一人忙活。 这时就有赵飞月的丫鬟过来对沈观鱼说道:“小姐说绣楼给自己送来的衣裙绣坏了,不肯出来。” 赵飞月是赵复安的亲妹妹,自小也是被宠坏了的,比起沈落雁来,更加骄矜百倍。这些年沈观鱼无论如何让步,都没法和这小姑子处好关系。 那绣楼的衣裳,赵飞月当时是让沈观鱼挑的绣娘,如今这是要将自己不能到场的锅甩在她头上。 沈观鱼叹了口气,似焦头烂额:“坏在何处?” 奴随其主,那丫鬟不易察觉地勾了唇角,说道:“小姐说那绣娘功夫低劣,裙上蝴蝶如何都绣不好,还是得柔绢姑娘绣得才能穿呢。” 她说:“那就让手脚快的跑去,将柔绢姑娘绣的裙子再买一身来就是了。” “现成买的又不是小姐要的纹样……”丫鬟低着嘟囔着,“那可是小姐为了老王爷的寿辰亲自画的呢。” “真就要柔绢绣的那个纹样?”沈观鱼沉着脸问。 丫鬟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 沈观鱼对析春说道:“去把柔绢姑娘绣的那条衣裙送去玉蝉院,你亲自看着飞月穿上。” 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抬起头看着世子妃,撞见她一双妙目里,登时就觉得自己如妖怪显了形,小姐这招还是斗不过世子妃啊。 沈观鱼莞尔,经过这几年斗法,她还能不知道赵飞月肚子里酝什么坏水吗,早在赵飞月让自己替她选绣娘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招,让绣楼里的几个绣娘都绣了她要的纹样,做了裙子。 “那几条裙子全记账上,拿她玉蝉院的花销补上,每盆花每匹布吃的玩的,填得贵一点,你知道的。” 这么一大笔花销,当真是有填了。 扶秋这些年跟着沈观鱼耳濡目染,做账也是一把好手,两人相视一笑。 说罢扭头忙别的去了。 她正对着菜单子琢磨余下的菜肴送上来的时间,这时有人又瞧不顺眼。 “好有甚好忙的,这么多人,一刻离了你就不能动了,到现在也不知来见礼?”老齐王到底是发作了。 沈观鱼特别留意着这边的酒菜,站得本就不远,自然听到老齐王的斥责,莲步匆匆赶到了桌前:“祖父恕罪,观鱼头次操持大事,实在无能,忙昏了头……” 赵复安在外一向爱妻,自然也要站起来: “这酒席设在院中花了许多心思,观鱼昨夜看了天色担忧下雨,一直未能足眠,才未及时想起给祖父拜寿,幸而有祖父福泽庇佑,这雨才散了。” 老齐王也不买账,别人把他忘了,小辈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就跟被触了逆鳞似的,说道:“借我的寿辰想显得自己多能干,你求这贤名,出着风头,不先将孝道放在前头,就好看了?” 沈观鱼忙说不是,但也知道再多的话也只会被他当成辩解,老齐王只是要出气罢了。 低着头等他骂完,又仰起露出一个喜庆的笑容告罪,沈观鱼举起酒盏说了几句祝寿的吉利话,终于能离去了。 而齐王妃今日立志要做根木头,从头到尾连眼睛都不往这边偏。 有爱热闹的自然注意到了齐王府的这出戏,着实比对面的《寿翁收徒》好看百倍,一时间坐得近的也私语了起来。 “看来王妃往日对世子妃也不见得又多喜欢呢。” “还不是她三年都生不出来,还蛊惑了世子回护她,又不让纳妾,这不就是想断了齐王府的嫡系的香火吗,王妃能喜欢她才怪呢。” “你说赵世子这么文采风流的一个人,怎么偏就是个痴情种呢?” “唉,你没看见吗,世子妃美成那个样子,怪叫人家不下蛋呢,原来是只金玉的母鸡,哈哈哈……” 总有些夫君骤然发达,没学过礼数的无知妇人,说话粗俗不堪。 但这直白粗俗的话才能直抒胸臆,文雅些的夫人虽不说,但听起来是说不出的带劲,面面相觑一会儿,哄笑出声。 这些年来,沈观鱼虽甚少出席花会酒宴,但每每出现,萦绕在她身边的话题总是这些,她早已麻木了,无暇伤神,还有很多事要她盯着。 就在准备离开园子时,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圣上驾到!” 众人听到这声,惊疑不定,不敢置信。 但很快,或站或坐着的人纷纷让开,远远地就见人群逐渐矮下了身子行礼,一挺拔修茂的身影往这边而来。 齐王府一家也纷纷离席行礼,沈观鱼也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谁能料到,据传不喜齐王府的皇帝赵究竟然亲自摆驾前来,这当真是天大的体面。 圣上自她面前经过,沈观鱼只见到那栾华色莲花暗纹常服荡过,衣袂上绣有墨色的佛经。 “平身吧。”男人嗓音低冽、淡薄如冰。 她觉得耳朵像被刷子扫过,痒痒的,这才想起来圣上似乎还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二。 老齐王殷勤上前,让出了主座。 “这宴不错,是谁操持的?” 赵究随意坐下,那双深眸天生带着疏冷,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不远处规矩低头的人身上。 沈观鱼今日杏红罗裙,小朵或粉或霞的珠花簇在乌云髻中,既明艳又不会夺了瞩目,一个低眉的侧脸仿若渺远的连绵雪山,惹人叹息。 老齐王打赵究出现就开始喜不自胜,心道圣上定是未见他的醉言放在心上,此番特地来贺,不正是亲近他这个叔叔来了嘛。 他当即殷切答道:“一切都是臣的孙媳妇做主的。” 赵究闻言墨眉微扬,轻“哦”一声,又问:“齐王世子妃何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08:53:07~2022-06-23 09: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噜冲击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侄媳 沈观鱼听到自己被提及,稳了稳心神,出列恭谨上前行礼:“臣媳见过陛下。”她的头一直守规矩地低着,从未抬起。 离得其实不近,但赵究还是嗅到了,她今日用的是橘合香。 朝霞般的味道,和裙子很合衬,这人沦落到如今境况,仍旧带着让人想靠近的暖意。 他垂在椅臂上的手忍不住轻点腰间垂下的玉玦。 “这就是侄媳?不抬起头来,如何叫见过。”像恰如其分地调笑跟和蔼。 沈观鱼闻言,规矩地抬眸,本想看一眼就垂下。 可就是这一眼,让她如遭雷击,忘了低头。 入目是一双孤冷如墨、堪比华缎的眼眸,里头似潋滟着星火,琼玉白脂的高挺鼻尖下,一线精致的丹色薄唇,让清冷仙人的样貌里平白透出几分妖异。 书案见落下的题纸、应季的梅花糕,还有那幅江汀双鹭的画…… 流逝的葱茏、明媚的岁月,瞬间都如九月未散的暑气,带着不期然记忆朝沈观鱼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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