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府,扶秋做梦也不敢信小姐的胆子这么大,急忙按住她的箱子:“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沈观鱼夺回仵作箱子,义正言辞:“我跟陈师傅学过仵作之术,咱们要不去,桃枝说不定就要冤死了。” 彼时的沈观鱼一腔天真莽撞,还有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正义感,无论如何都不能冷眼看着无辜之人丧命。 扶秋听到小姐的话,有些犹豫,她也不忍见那小丫鬟含冤而死,便说:“那我也同小姐一块儿去!” 如今爹爹上京述职,她谁也不怕,悄悄地就溜出家门,带着扶秋要往埋葬庄化的山里去,如今天寒,尸身应当保存得还好。 山路崎岖难走,更何况是半夜,她们提着防风的灯笼,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沈观鱼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她为什么跳大半夜来开坟,罢了!都走到这了,只能安慰自己晚上没人,安全。 没人……才怪,扶秋率先看到了两个人横在山道中,她赶紧将烛火吹灭。 原来她先前的异样已经引起的知府的注意,知府倒不怕沈观鱼告状,到时什么证据都没有了,按察使能判他什么错。 他就怕沈观鱼派人查出了证据,证明他错判了,这才真的有影响,这才派了人在这守着,那两个人不想待在坟地里,才在这半山腰守山门。 眼见两个人拦在这,其他上山的路她们又不知道,沈观鱼暗自咬牙,这案子果然有问题。 “小姐,奴婢去把人引走,你赶紧过去,”扶秋说着就走了。 “诶!”沈观鱼想喊着他,又怕惊动那两个人,低声嘱咐,“你小心着些,躲着就行!” “谁!”那两个人警觉看来,扶秋兔子似的就蹿了出去,那两个人赶紧去追。 沈观鱼从藏身之处出来,借着月光和积雪的反光,赶紧往山上爬去。 到了埋庄化的坟地边缘,沈观鱼又点燃了灯笼,举在身前慢慢地往前走。 这里是风水宝穴,有不少的墓穴,新旧交杂,沈观鱼又犯了愁,难道要一个个看过去。 还在愁着,就见前面有点点亮光,以为是鬼火,沈观鱼差点脚一软,然而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个灯笼,照着黑衣蒙面的掘墓小贼,正挥动着铁锹。 察觉到有人在看,朝她看来, 沈观鱼吓坏了,抽出箱子旁挂着的铁杵对着那黑影,竭力稳住声线:“你是谁?” 黑衣人停下动作,将,上下打量着她,沈观鱼提着灯笼,面上无遮无拦。 那黑衣人竟乖乖答了她:“小偷。”嗓音是刻意伪装的低沉。 她扬起下巴,努力撑出毫不畏惧的样子:“偷的什么?” 他低沉地笑了一声:“缺银子使,自然是偷些庄公子随葬的财物。” 江究总不能说自己正巧认识桃枝的未婚夫婿,他付了全部积蓄托自己来查此事,江究得过他帮助,如今是来还恩的。 这案子倒也简单,再看看庄化的尸身就差不多了。 本以为晚上无人,谁料到这山上还挺热闹,这是隔了大半年沈观鱼第一回 同他说话,在大半夜鬼都不来的地方,为着同一个案子,真巧。 他脚下就是庄化的墓!还已经挖开了,沈观鱼瞪大了眼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望他没破坏尸身才好。 她礼貌问道:“偷完了吗,偷完了您先走?我当没看见。” 那“小偷”不再说话,明澈的一双眼睛带着兴味打量着她。 沈观鱼被盯得心里打了一个突,老天保佑这个小偷别是对她有什么企图,她要多说一句自己也是同行,还带了同伙吗? 江究看到了她背着的大箱子,眸中有些惊奇的流光,认出了那是仵作常背的箱子。 没想到她还有这手本事,准备得倒是齐全,看来不需要自己费工夫了。 沈观鱼遭不住了,正要说话,他先应了:“好……”然后抬起了脚步。 见他当真的乖乖走了,沈观鱼捏紧了铁杵,呆呆看他转身干脆地沿着小道下了山。 既然只是小偷,不如留下一块说说话啊,留她一个活人在这……也不好。 但这话太没道理,她只是想想。 环视一圈黑黢黢的枯树荒地,沈观鱼心里毛毛的,她搓了搓手臂,还是赶紧办正事吧,走近庄化的坟地,那小贼倒贴心,方才似乎是准备填土。 沈观鱼扫开土,掀开已经拔了钉子的木棺,看到庄化的死人脸时她倒安心了许多,真切的死人她见得多了,并不怎么怕。 照着老师傅教的,她先用帕子包住了口鼻,戴上了手套,衣裳只是虚掩,被她掀开,举起灯笼通身打量一番,确定正面的两个刀口,还有背面、后脑、手足,沈观鱼一处都没有放过。 尸身的疑点颇大,那两道刀伤创口边缘没有明显的收缩或扩大,分明就是死后伤,只怕桃枝身上血液迸溅的方式根本就不对。 还有后脑挫裂创,边缘带着挫伤带,内里又紫黑色凝血块,此处要么是生前伤、要么刚死的时候,这究竟是不是致死因还不大能确定。 最后的最后,沈观鱼有了一个细小的发现,庄化的口鼻周围有肿痕,这样背部圆形的瘀痕也有了解释…… 他真实的死因应是被人按着,膝盖也一并压着他,捂在被衾枕头之中窒息而死的。 之后他等着侍女桃枝进屋之时打晕了她,拔刀捅了庄化两下,将刀塞入桃枝的手中逃跑了。 当时已不会有太多血溅出,他上哪弄这么多的血…… 一想到按察使不在,整个府衙就如此行事,连仵作也给自己放了假,沈观鱼简直要气笑了。 她皱起了眉毛,认真地在小本上记了起来,荒凉坟地上一盏孤灯,她恍然不觉自己身在一个鬼地方,认真办着手头的事。 可惜第一时间她没能在现场,不然也不会错抓了桃枝,而纵容真凶逃走。 记录完毕,沈观鱼不再继续猜想,将庄化盖好,拿雪擦了手拍拍裙子收拾起本子站起来,明天直接去出事的院舍看看就知道了。 江究抱臂在一面残墙的阴影里静静看着。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去而复返了,大概是不放心一个弱女子孤身在荒野里,尽管她看上去可以应付。 回味着几次相见,沈观鱼的模样总有不同,莽撞地跑错了考场,不知所谓的正义改名,奇怪的补偿他…… 沈观鱼不该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 本是最该循规蹈矩的贵女,却为了一个不相熟的丫鬟独自跑到这鬼地方来,行径如此地离经叛道,却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她,忍不住好奇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沈观鱼丝毫没发现有人在盯着她。 她看着下山的路,面上浮现犹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扶秋如今怎么样了,沈观鱼怕下山会遇到那两个人,也怕扶秋找上寻不见她,不如待到天亮再回去吧。 幸而坟场边有一幢破败的小屋子,好像是山神庙,只是许久不用,蛛网密布,她那树杈剌下蜘蛛网,才小心地走了进去。 小小的灯笼足以照见四壁,这么狭窄的一间,沈观鱼连生火都做不到,只能和防风灯笼相对。 山中寒风吹着枯树,发出一阵阵鬼哭似的声响,衬着坟堆的黑影,沈观鱼的害怕又跟潮水似的涌上来了。 “漫天神佛保佑我,不怕不怕。”沈观鱼闭眼也不对,睁眼也不对,干脆对着山神像念起了佛经,希望佛祖能保佑她。 磕磕绊绊的佛经传到和她一墙之隔的江究耳中,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然而佛经救不了越来越僵冷的身子,雪花忽然就下起来了,她住了嘴,将脸埋进斗篷的毛领,扯紧了围住自己的全身,还是抵挡不住严寒。 呼——冷白的气随着呼吸呼出,沈观鱼的牙齿已经忍不住开始打颤。 不行了,这样下去她和庄化就有板躺和没板躺的区别了。 沈观鱼的佛经虽念得磕磕绊绊,佛祖却保佑她灵光一闪,仵作箱子里常备着酸醋和烈酒,虽然是用来验尸的,但她的这壶还没用过,是烧刀子呢! 她知道北边的人,那些将士在天寒地冻的晚上值夜时,会喝烈酒暖身子。 沈观鱼没有办法了,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壶烧刀子,酒还能壮胆,她这么想着,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 “咳咳咳!”烈酒灼烧了喉咙,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怎么会这么难喝! 可渐渐地,身子还真就暖了起来,她奇妙地捧起那罐烈酒,难喝是难喝,但能保命啊! 她又灌了一口,深吐出一口气。 江究没听到她继续念经的声音,只听到箱子响动,以为她是冻晕过去了,忍不住绕了过来。 正准备嘬第三口的沈观鱼见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动作僵住。 “啊!”她抄起杵子就丢了过去,江究偏身躲过。 他低沉着声音问:“你怎么还没走?” 沈观鱼反应过来这是刚刚那个“小贼”:“你,怎么又回来了?”她也奇怪呢。 “我等你走了偷个回马枪。”江究答得一本正经。 “噗——你不是小偷,你是明苍书院的学子对不对!” 沈观鱼就看他不像小偷,他根本没动墓里的财宝,这是想还来把尸首再翻一遍吧。 她神神秘秘指他:“你也在查这案子。” 江究嘴上没有承认:“绿林义士罢了,你又有什么发现?” 沈观鱼撇撇嘴,明显不信,烧刀子真有用,她莫名其妙就敢大半夜在坟场跟个男人说话。 她晃晃瓶子,又喝了一口:“你说我就说。” “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 江究在她对面坐下,正好挡住了冷风来的方向,他闻不到酒味,还以为她喝的是水。 沈观鱼一改方才的瑟缩,整个人都为烧刀子展开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也不怕这么暗的天江究会看不到她的眉毛。 江究察觉出她有点不同,但还是开口:“或许不是知府怠慢,依照庄家的情况,知府不可能这么草率定案,仵作都不验就下葬了,没准验的时候家人就在身边,才草草下葬,连那墓地也没有半分体面可言。” “庄化的后//庭你可看了?”他又问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 正喝第四口的沈观鱼又僵住了,她确实刻意避过了。 师傅明明说过的,身为仵作不可避恶臭,切不可令仵作行人遮闭玉//茎、产门之类……[1] 沈观鱼十分愧疚,酒将情绪放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开始抹起了眼泪:“师父,对不起,我愧对您的教诲,师父你骂我吧……” 她哭什么?为什么叫自己师父? 江究心里惊诧,他没见到女孩子哭,不知如何应付,心里有些兵荒马乱起来,抬手也不是,收手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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