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的真相就这么猝不及防暴露在眼前。 赵究只是听着,没有说半句话,眼眸灰冷得似一潭死水。 他很少有这么无力的时候,那种感觉像在肺腑被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油布,让人连呼吸都无能为力,心脏往下拖坠成沉疴,腐血潺潺渗出,腐烂了五脏六腑。 他想通了所有的关节,喉结滚了滚,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猩红。 “再前前后后查得更干净些,下去吧……”赵究的声音脆弱而沙哑,这案子不能有任何一个疑点。 申敛自从做了赵究的部属,这位主子便是老成持重,情绪不显的性子。 当夜在鬼街赵究说要去见沈观鱼之时,申敛才感觉出主子的一点少年气了,加之昨日封后,可皇后的父亲却…… 眼见今日陛下居然有如此大的波动,申敛心中亦是叹息,已是陈年旧案,不若就这么一世糊涂,后面的人生美满开怀才是更要紧的 叹息归叹息,赵究吩咐的,申敛只能领命。 御书房内再没有了人,赵究起身直接将整个御案踢翻开去,那些未看的奏折散落了一地,写的大多是反对沈观鱼为后和请他大选的。 那明黄的奏折像火星,点燃在赵究的眼睛里,他登时失了理智,将眼前所见的一切统统推倒在地上。 康业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又匆忙要进来传话,就贸然走了进来。 赵究猛地抬头,跟头凶猛的狼一样,康业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和俊美又狰狞的一张脸,吓得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见他头回这么不知礼数,只怕是有大事。 赵究忍住杀人的冲动:“怎么了?” 康业拂尘都忍不住抖,小心地说道:“皇后娘娘在文英殿前的花圃中晕倒了。” 赵究瞳仁紧缩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去宣楚十三来!” “是……”康业勉强扶着柱子站了起来,躬身赶紧跟上赵究,“陛下,娘娘如今已被送回了月馥宫。” 月馥宫里,沈观鱼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只是昏了一阵,不小心跌倒了,这么大阵仗让她有些尴尬。 赵究很快就过来了,却坐得很远,分明听着夏昀说当时的事,可谁都瞧出他在屡屡走神。 “陛下怎么了?”沈观鱼问道。 赵究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夏昀和沈观鱼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沈观鱼将这点不自在掩饰过去,躺了回去,夏昀也不再说话,殿内安静了下来。 楚十三来得晚些,见赵究魂不守舍的有点惊讶,这人不太对,而且平日里恨不得跟沈观鱼粘着,昨日才封后今日就闹别扭了? 心里嘀咕几句就罢了,他坐下为沈观鱼把脉,又问了沈观鱼近日的身体状况,最后才跟赵究拱手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孕了。” 赵究如梦乍醒,缓缓回过头来,视线终于定在了沈观鱼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1:46:35~2022-08-20 21:3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能没有温泉蛋 12瓶;嘿嘿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禁足 楚十三拱手道:“恭喜陛下, 皇后娘娘有孕了。” 沈观鱼听到这一句有些愣住,原来自己这几日饭量增大是这个缘故。 她和赵究终于还是要有孩子了。 沈观鱼眼眸闪动了如日照春水,忍不住含着期盼的扭头看向赵究。 方才喊他没有反应, 如今就想知道他高不高兴。 赵究也不由自主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会被沈观鱼有孕的消息砸到,阻止不了眼中的茫然比喜悦先流露出来。 沈观鱼眼里刚升起的喜悦缓缓消散,有些看不明白赵究这复杂难言的眼神, 分明是他一直在期盼孩子, 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从刚才喊他就觉得不对,若是往日的赵究此刻会如何? 沈观鱼觉得他会高兴,会担忧,会仔细问楚十三要注意先什么。 结果赵究只是收回了目光,说了一句:“嗯, 朕知道了。” 他知道了…… 很奇怪,这不是赵究对她生气或失望的模样,而是他在努力地无视她, 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如何,沈观鱼默默收回了诊脉的那只手, 转正了脖子, 呆望着帐顶没有一句话。 分明是一件喜事, 要当爹娘的两人一点笑意也无, 楚十三也是没想到的。 居翮山的事都过了,还有什么别扭能闹成这样。 殿内蔓延着窒息酸楚的气息。 眼珠子在两个人之间来回, 他又不好问, 只能到外间写安胎的方子去了。 赵究仍旧坐着, 他身上朝服未曾换下, 朝珠有一些凌乱,仍旧那侧脸对着她。 “陛下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沈观鱼的声音轻柔,不见异样。 “不是,”赵究握紧了手,心中疼得血肉模糊,“只是西南军务烦心罢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快步就出去了,夏昀候在原地,等人匆匆而过,才躬身到她窗前:“皇后娘娘,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沈观鱼摇头:“大概打听不到,算了吧。” 楚十三正写着药方,就见赵究忽然出现在面前,唬了他一跳。 “直到她的孩子诞下来之前,就由你请脉。别让消息走漏出去,三个月后,其他宫的人都不准来月馥宫。”赵究说道。 “你这也太过小心了吧?”楚十三堂堂一个神医,被拿来安胎,心里很不痛快。 赵究根本不理会他,又问了些怀孕要注意的事情,往内室珠帘后深深看了一眼,才离开了。 “你和皇后娘娘是闹什么别扭了,我说女人这时候最需要体贴关心……” 回答楚十三的是一阵刮脸的冷风,赵究直接走了。 出了月馥宫,他吩咐一旁的康业:“封后大典先延后吧。” 不说那沉重的凤冠和深青翟衣,就是一日的受册、谒宗庙,还有晚上的大婚,一整日下来就没有歇下的,沈观鱼如今劳累不得。 康业自见了皇帝在御书房中暴怒,一句疑问都不敢有,应了声是就去光禄寺和礼部传话了。 沈观鱼听到外边逐渐没了动静,赵究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 “娘娘,该用午膳了。” 饭桌上少见的没有赵究,沈观鱼接过夏昀递过来的鱼汤,看了一眼又喝不下,放到了一旁,“首辅大人今日可曾留在御书房?” 夏昀说道:“首辅大人下了朝就离开了,御书房那边……却不能打听。” 沈观鱼点了点头,低头吃饭,饭后送来的安胎药十分苦涩,她喝了下去左右看了看,夏昀将一碟蜜枣端到她面前。 “不必了。” 喝了一杯茶,沈观鱼就窝在榻上,拿起书迟疑了一下又放下,将手伸到一边的绣筐:“夏昀,让人去找一本绣样?” 夏昀找来的绣样书被摊开在桌子上,沈观鱼认真地瞧,身边的藤编的小筐里放着各种纯色缎、花纹锦缎,都是极柔软的料子。 夏昀笑道:“娘娘是要做小衣服吗?” 沈观鱼点头,她静不下心看书,索性做衣服打发时间,不至于发呆。 “嗯,虽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但小鱼儿,仙鹤这种图案大概是不分男女的,你觉得哪块布做小褂子好看?”她举起两块布料。 “奴婢觉得这块青碧海浪纹的好看,可以绣一尾小金鱼游在水里。” 沈观鱼点头,将那块青碧色的料子套在绣绷上,夏昀率先拿起了针帮她穿线,将针线递给她,“小姐是不打算……” “不,照旧吧。”沈观鱼画完纸样,接过针线低头专心做起了女工。 肚子里多了点东西,赵究的态度大变,对她似乎没有一点影响。 直到晚上都没见到赵究,小金鱼已经在柔软的缎子上游曳,沈观鱼立在殿门口,忽然想起几日前刚搬宫前。 她和赵究说,夜间若是他忙得晚了,自己就会给他送汤羹。 念头一起就歇了,赵究如今不是忙,只是不想见她罢了。 这人晨间一如往常,等她回了月馥宫就骤冷了下来,沈观鱼不是小孩子,知道这根本不能用厌倦、移情之类的来解释,大概是上朝这段时间出什么事了。 但他既然不说,沈观鱼就不想追问。 “原来,以后的日子是这个滋味……”她自言自语道。 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夏昀说道:“娘娘,再不久就该入冬了,您现下怀着龙子,吹不得风,还是进去吧。” 沈观鱼依从了,转身让人关上殿门。 夜间喝了一碗安胎药,似有安神的作用,就算心里藏着许多事,她的眼皮还是越来越沉,呼吸变得平稳均匀。 月上中天,当真比十五的月亮要圆,殿门的轴承上了熟桐油,开门时安静得不会惊醒熟睡的娘娘。 一拢青衣拂过门槛,玄纹云袖在鼓满寒风,因风摇晃不住的海棠灯,烛火摇曳在他清晰干净的轮廓上,往常清雅高华的面容变得灼灼。 见赵究在沈观鱼睡下才肯出现,夏昀未说什么,默默退出殿外关上了门。 赵究到底还是过来了,即便许多事情他都没有想明白。 一进内殿就看桌子上堆着的东西,走到桌边就发现绣筐上摆着的绣绷。 赵究拿了起来,上头才刚绣好一尾鱼儿,旁边纸上画着仙鹤花样,应该是之后要绣上去的。 指尖沿着鱼儿灵动可爱的轮廓上滑过,他几乎能想象到沈观鱼低头专注的模样,赵究没发现自己绽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他们要有孩子了,他的玉顶儿是个很好的娘亲,他也想做个好爹爹。 那点喜悦越过真相造就的重重血痂,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赵究无声走到床边坐下,烛火被床帐筛过,落在她安稳清眠的脸上,昏暗又温柔。 视线下移,就见到她的手伸出被子外边,搭在肚子上,轻握着能感觉到冰凉。 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下盖住,赵究的视线重新落到她的肚子,那里还是一片平坦,犹豫着,他抬起了手。 等轻轻碰到沈观鱼的肚子时,赵究的心安稳了下来。 他不再动了,白日里跟个木塑似的枯坐在御书房里,如今不过又换了个地方坐,继续想那些决断不了的事。 若是一辈子查不出来,就好了,赵究突然产生了这样念头。 可时光不能回溯,今日一见到沈观鱼,赵究就不能抑制地想起沈钧。 眼前这个他最在乎的,他孩子的娘亲……大概算得上仇人的女儿。 赵究闭上眼,是他为母亲收敛尸身时的惨状,破烂衣衫里裹着一把瘦骨,支离破碎。 这样的死状,让他不能相信江氏是在牢中自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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