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剪子给我。” “你想过没,要是你真这么伤了自己性命,姑母会怎样伤心?几天前你出宫后,我亲眼看着姑母一个人在殿门后流泪。她是担心你。你若出了事,第一个倒下去的就是她。你不管自己,难道连她也一点儿也不在乎了吗?我也答应了她,一定亲自将你接回,送还给她,你若这么轻易就伤了自己,叫我如何向她交待?” 卢文君眼眶渐渐泛红。 趁她怔忪分神之际,絮雨探手一把夺走剪子,远远丢开,接着攥了她腕。 “文君你听话,这里真的用不到你了。你有这样的心意,已是足够,无须再多责备自己,没有人怪你——” 絮雨一边劝,一边将她压住。卢文君此时醒神,胡乱挣扎,絮雨一人有些压不住,扭头正待唤人入内,手无意碰到她腰,一怔,停了下来,看一眼,伸过去手。 “你身上还藏了什么?” “没什么!”她慌忙摇头,往后爬去。 “拿出来。” 絮雨已猜到她贴身藏的那物是什么了,联想到她今夜的举动,顿时若有所悟。 她神色不复片刻前的温和。 “是刀吗?给我!” 卢文君被她显露出来的罕见的厉色所震慑,一呆,瑟缩了下,停了挣扎。 絮雨将手探到她的腰间,翻开一幅绣裙,从她紧束的罗带之下,抽出了一把小刀。 这小刀长不盈尺,珠装玉靶,牢牢贴腰缚系,拿出来时,絮雨看到卢文君一段雪白的皮肉上已被嵌压出一片深深的发红的刀状印痕。 显然,这不是一时半刻之前才这么藏起来的。 她握着小刀,慢慢抬头,用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榻上少女。 “文君你想做什么?难道你想……”她停了下来。 卢文君慢慢垂下粉颈,一声不吭。 霎时絮雨全部明白了。 难怪她突然改了主意,一定要留下来。不对,应当说,一开始,她就是抱着这个念头,才答应下来的。 在起初的惊诧过后,絮雨心中又涌出了无限的怜惜之情。 卢文君双肩此时微微颤抖。絮雨将她轻轻搂住。 “文君你太傻了!何至于如此想不开,要拿自己性命去犯这种险?他不值得你如此去做!” 卢文君再也忍不住,转头扑进絮雨怀中,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道:“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恨我从前瞎了眼,竟会看上如此一头恶豺!他骗了我不算,还利用我背叛圣朝!就这样放过他,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心!我要亲手杀了他,才能解我的恨!我死就死,不能叫他活着就这么走掉!” “你要复仇没错,但这样太危险了,你怎是他的对手?听话,先跟我回去,咱们一起等消息。你放心,朝廷待他父子不薄,他却背叛,更和野心家勾结,怎可能就这样放虎归山,让他回去后图谋对朝廷不利之事?” 李延一旦现身,鹰愁关外在承平北返之道的前方也将埋下人马,到时将他扣住。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自然了,这种事,就没必要详细也说给卢文君听了。 卢文君睁大眼,定定看着她,忽然,一串晶莹的泪珠再次沿着她的面庞慢慢滚落。 “莫伤心了。先跟我回吧。” 絮雨为她擦去面上的泪,带她起身。 卢文君不再反抗。她立着,任絮雨为她束好腰带,穿上披风,接着,手也被絮雨牵住了,如木偶一般被带着朝外走去。 就在这时,伴着由远及近的杂乱的靴步声,庭院里传来一阵隐隐的对话之声,仿佛有人入内,却被守卫拦住了。 絮雨停了步。 一名近卫迅速来报,阿史那突然闯入这边的东厢庭院,要见福宁公主。担任送嫁领队的袁值出面阻拦,此刻正在转圜。 “怎的,我要见我的妻,也要经你这阉人许可?” 承平看起来喝了酒,步态略为虚浮,一路强行入内,遭到袁值阻挡,方停在了廊阶之下,语带讥嘲。 袁值行了一礼,恭声道:“王子误会了,我怎敢如此僭越。只是此刻时辰确实不早,公主应当已经安眠,王子这般闯入,公主万一受惊。且毕竟尚未正式大婚,深夜贸然入室恐怕不妥。王子若是有事,何妨由我转达。” 此时寝在隔壁的几名送嫁礼官也被惊出,匆匆忙忙赶到。他们自然不知内情,只用圣朝礼法劝阻王子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承平面露不耐烦的愠色,用肩一撞,那几名挡在他面前的礼官便被撞开了,他待登上走廊,袁值命侍卫阻挡。 “都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承平厉声喝道。 “王子息怒。此为礼法使然。若真有事,何妨告知我,先由我代传,看福宁公主的心意。若是愿见,我怎敢阻止?” 袁值语气依旧是恭敬的,但显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承平恍若未闻,自顾前行,却被侍卫们以刀鞘阻挡。他似被激怒了,醉目里露出一缕凶光,手压在腰刀刀鞘之上。两边登时对峙,气氛转为凝固。 他突然如此强闯,举止实是反常。袁值正思忖先稳住他,入内请示公主该当如何,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越之声:“都让开!” 福宁公主的声音从她寝屋的窗后传了出来。 承平紧绷的面皮渐渐转松,手指也从腰刀上缓缓挪开。 “我有事要说。请公主惠赐面见。”他转向那一面窗,轻声地道。 在静默了片刻过后,环佩玎珰声中,卢文君从门后走了出来,向着袁值道:“你们都出去吧。” 袁值知这应是寿昌公主的意思,迟疑了下,终还是带着人,慢慢退出庭院,自己守住大门。 “寻我何事?”卢文君复问。 冬月已升至屋檐的上空,昏淡的光从檐边的瓦当下照到了廊道之上。 承平立在阶下,看着面前这一道朦胧的娇影。 “你回吧,不用嫁我了。” 就在卢文君渐渐浑身紧绷起来的时候,忽然听他开口如此说道。 “此刻便走,不要叫不相干的人知道。” 他说完,转身便去。 卢文君回过神,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又猝然停在了廊阶之上。 “你这是何意?” 他到底又在打着什么样的恶毒主意?她的心里一边发着冷,一边愤怒地想着。 那人应声慢慢停在了庭院的中央,回过脸。此时他看去已是恢复成了往日那曾叫她心动如今想起却是厌恶至极的万事皆不在意的模样。 只听他淡淡地道:“我一早便跟你说过,我不是好人。难得发一回善,趁我还没改主意,你照着办便是,不会害你。回去了,好好做回你的郡主吧!” “下回再挑男人,记得眼光擦亮一些。” 最后他如此道了一句,便再次迈步而去。 他深夜强闯来此,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这是卢文君无论如何也没到过的。她一时乱了分寸,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正定立着,身后的门打开,絮雨走了出来。 “站住。”她说了一声,随即来到卢文君的身边,低声吩咐她进屋。 承平已是到了庭院的门后了,当听到她的声音,身影顿住,立了良久,转过脸。 “你也在?” 他看着走下廊阶立在月光下的絮雨,笑了起来,接着,点了下头。 “原来是真的。”他自言自语般道。 “裴二他果然骗了我,给我设了这个圈套……” 他的目光在月光下闪烁,各种神色骤然交织在了眼底,似迷惘,似愤怒,然而到了最后,又轻轻吁了一口气,仿佛一切都化在了“便如此吧,最好不过”的如释重负当中。 在定下这个计策之前,絮雨推演过许多种意外。包括换人之后万一被承平识破。 每一种情况,都制定了相应的应对方法。 但是,今夜这样的事,却是她之前无论怎样也没想到过的。 就在承平说完话离去的那段短暂的空档里,屋中的絮雨迅速地做了这个决定。 必须弄清楚承平这么做的缘由。否则,宁可放弃整个计划,无功而返,也胜过让裴萧元冒着不知是何等圈套的风险去见李延。 李延这次捉不住无妨,还有下次,下下次。和裴萧元的安危比起来,十个李延也没那么重要。 “你是何意?”絮雨紧紧盯着他,发问。 承平转过身,和她对望了片刻,反问:“裴二当真骗了我?他并非是要投效李延,而是将他自己做饵,通过我引出李延?” “难道不是你欺他在先?”絮雨冷冷反问。 “你杀了康王,当时虽借文君和太子康王之间的矛盾躲了过去,但我阿耶岂是那么好骗之人?他疑心未消,将驸马召去问话,他为保你,竟在我阿耶面前认下了罪,称是他杀。他当时说那一句话时,没想我,没想他自己将来。他只想先保下你。他如此待你,算是一腔义气吧?你又是如何待他的?年初在甘凉郡守府里第一次遇见你们,你二人给我留的印象,便是挚交好友。他没有对不起你。是你背叛在先。或者说,你从一开始,就是怀着不可告人之目的去和他结交的,是不是?” 月光照得承平面容苍白。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和李延有往来的?” “这很难吗?你杀康王动机太过蹊跷,后果便是将朝局搅得翻天覆地,一下没了太子和康王,要了我阿耶半条命,对谁最有好处?再稍稍查问下你幼年在长安和李延的故旧,不难联想。只是驸马太重情义了,太过相信你,我提醒他时,他起初还不敢相信。你比他小,想来你在他的眼里,最多就是个举止乖张、不肯受礼法拘束的顽劣胡儿,虽也时常犯事,却并非真正的奸恶之徒。他根本就不把你往这上头去想!” “从前是我小瞧了你……” 他看着絮雨,目光带着几分梦游似的怔定,口里喃喃地道,忽然,一顿,目光转为清明,当再次开口,语气已是转为带了几分自嘲似的冷笑。 “同胞兄弟尚且刀兵相加,何况我这外族异类?如此也好,叫他彻底认清我的面目,我禽兽不如,往后与我割袍断交,我做事也更是便宜了,再不必有任何顾忌。不过这回,公主放心吧,李延那里,我不会透漏半分。至于最后能不能抓到,就看他造化如何了。” 他再看一眼絮雨身后的那一面门。就在片刻之前,卢文君走了进去。 “方才我和文君说的话,你也不必怀疑。求娶她原本就是为了作人质,好叫李延放心。我可不想真的带着这么一个除了哭便一无是处的女人回去,岂非自找麻烦。你们送她回吧,到这就够了,后面用不着她了!李延那里,我自会应对。” 他说完,掉头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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