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殿哗然,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嬷嬷。 顾晗也震惊地虚掩住唇,但她惊讶的点和旁人不同,她猜得到对皇后出手的是水,可她不懂,令昭仪分明能藏好自己,为何要将自己暴露出来? 那嬷嬷还一直喊着无辜冤枉: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那是参汤,是太医让奴婢喂的!” “呸!”茯苓啐了声:“娘娘忽然大出血,太医检查到药碗中竟有红花药物,又从你身上搜出红花粉,你还敢狡辩?!” 人证物证确凿,哪怕那嬷嬷再喊冤也没有人信她,许是知道事迹败露,嬷嬷终于面露慌乱,哭喊道: “奴婢也不想啊!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陆煜阴沉着脸,手边的杯盏早就砸在了嬷嬷额头,将嬷嬷砸得头破血流,吓得嬷嬷不断磕头求饶,陆煜神情半分没有缓和,语气冰冷得似寒风刺骨: “是谁指使你谋害皇后?” 嬷嬷顿了下,刘安觑了眼皇上,不敢让她磨叽:“皇上问你话呢!你不要命了,连家人命都不要了吗!” 嬷嬷终于知道害怕,她也知道根本瞒不住,她不断磕头,哭着喊出了一个名字: “是令昭仪!是令昭仪让奴婢在娘娘生产时给娘娘下药!求皇上恕罪!” 话音未落,陆煜就一脚踢在了她心窝处: “一片胡言乱语!” 陆煜脸色一片铁青,根本不信这嬷嬷半个字。 淑妃冷眼看着皇上斩钉截铁的作态,刹那间,心凉了一片。 当初余氏陷害昭修容,皇上根本未曾犹豫就相信了昭修容是无辜。如今嬷嬷人证物证皆在,指认令昭仪谋害皇后,皇上同样半个字都不信。 可林贵嫔不过一面之词陷害她,皇上却立即对她产生了怀疑。 淑妃心凉,连带着一双手在这四月燥热的天都冰冷一片,扶着她的雅络察觉到什么,心疼地看向自家娘娘。 顾晗轻微偏过头,似不忍看眼前一幕。 殿内人议论纷纷,连同周嫔都压低了声问顾晗:“你觉得那嬷嬷说的话可信吗?” 顾晗哑声,半晌,才含糊地说: “我也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令昭仪要做什么。 嬷嬷早就知道如此,她哭得昏天黑地: “奴婢就知道皇上不会信奴婢的话,所以令昭仪拿奴婢家人性命威胁奴婢时,奴婢才会听了令昭仪的命令!” “皇上怪奴婢害娘娘,那奴婢家人的命该怎么办?!听命不对,不听命也是错!难道奴婢一家人只能绞死在家中才行吗!奴婢豁出去了,只想让家人活啊!” 她说得字字句句恳切,甚至话中皆是对皇上的怨恨: “皇上偏听偏信!这宫中处处冤案!你说,奴婢该怎么办?!” 嬷嬷句句指责皇上昏庸,刘安早就吓得一脸煞白,领着所有奴才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殿内噤若寒蝉,顾晗也不由得跟着轻了呼吸。 怒到了极点,陆煜反而脸上没了情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嬷嬷,让嬷嬷打了个冷颤。 陆煜扫了一圈殿内,所有接触他视线的人都移开了眼神,他视线在顾晗身上停了一顿,可那女子根本未曾看向他。 陆煜只觉脑海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疼得袖中手指都在抖,这些人的反应明摆告诉他,嬷嬷说的也是这些人的心里话,只是她们没胆说。 他因嫡子纵容了皇后,所以导致了眼前一幕。 宫人觉得他偏听偏信,后妃觉得他只重视嫡子,无人信他,所以,在受到威胁时,就只会选择保全自身的法子。 那日女子的话忽然又浮现在他脑海,她让他将泽儿带回御前,因为她也觉得他重视嫡子,只会让皇后变本加厉地谋害其余皇嗣,她护不住泽儿,索性让他来护。 皇后伸手不进养心殿,所以,她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包庇皇后而不重罚。 她早就提醒了他,可他那时只觉得她在担心泽儿的安危。 陆煜抑住喉间涌上的腥甜,话中不带一分情绪: “传、令昭仪。” 刘安冷汗都掉了下来,忙忙跑着离开。 顾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担忧,她担忧令昭仪会暴露,也担忧她会承担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顾晗细想了一番和令昭仪交涉的过程,她向来谨慎,从未落下过自己的笔迹或者贴身物件在外,哪怕令昭仪真的想要攀扯她,也不会有证据。 顾晗向来不吝啬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任何人,但许是因令昭仪那张脸,过于和长姐相似,她对令昭仪的心情总有点复杂,哪怕这次所谓的合作,也未必没有这些情绪作祟。 在刘安去传令昭仪的期间,产房内,皇后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间动静,却听得不清楚,下身撕扯般的疼,似有什么不断涌动,殿内嬷嬷慌乱担忧声不断响起,而皇后眼前似闪过她这一生的剪影。 她看见她刚及笄就嫁入皇子府,那时皇上尚未封王,居住在逼仄的皇子所,整个居所尚不如她在家中时的院落大,那段时间艰苦但尚算充实。 她又看见皇上封王,府中不断进了新人。 她看见皇上和她渐渐离心,肆宠妾室,看见了她所有的少女心思和情窦初开都消散在那处小院子中。 最后,她看见她笑得骄傲张扬,骑马蹴鞠,笑伏在娘亲膝上,娘亲抚着她的额头,亲昵地喊她囡囡。 皇后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她是国公府嫡女,京城出了名的贵女典范,被皇上亲赐皇子妃。 皇后曾听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以往的一生。 所以,她是要死了吗? 隐约间似听见婴儿微弱啼哭声,她嘴唇动了半晌,才艰难出声: “……皇、皇子……” 离她最近的奴婢听见她的声音,以为她要看公主,怕打击到她,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娘娘放心,公主无事,只是睡着了。” 宫女看了眼被嬷嬷抱着的襁褓,襁褓中的小儿浑身皱巴巴,出生后只哭了两声,就没有力气地睡了过去,呼吸都很微弱。 皇后眼神似晃了一下,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听见了什么。 公主……公主…… 皇后想笑,却全然没了力气,只有眼泪在不断地掉。 孕后,她毁了她在宫中经营多年的名声,毁了皇上的信任,毁了自己的身子,如今连命都折了进去,结果,却只生下了位公主。 皇后身子一阵颤抖,忽地,她喉间涌上腥甜,鲜血从嘴角不断滴落。 她身子骨早毁了。 她不顾一切,只想要诞下一名有林家血脉的皇子。 嫡妹求死后,她哭着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就成了皇后的噩梦,她不想林家再有女子进宫丢了性命。 侥幸活了下来又如何,不过在这深宫中苦熬余生罢了。 皇后眼中涣散,众人惊呼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感觉到有人将她搂在怀中。 那人未说话,一直沉默。 可皇后知道他是谁,孕前,她甚少对后宫女子出手,因她知道,害她最深的人从不是这后宫任何一位女子,而是她本该最可以信任的枕边人。 人人羡皇后,皆想往上爬。 可其中滋味何人知? 皇后好累,背负着家族重任太累了,做一位好皇后太累了,日日夜夜看见他宠幸妃嫔也太累了。 年少时,她也曾对枕边人芳心暗许过,可枕边人的处处算计早就让她心寒。 身子似渐渐凉了,皇后竟觉得一阵轻松解脱。 她徒劳地睁大眼,想看看年少时欢喜过的枕边人,但她看不清,只能艰难地无声说: “……皇、皇上……别怪我……” 别怪她,初入皇子府时,她也未曾想过要害人。 但家族门楣,这四字压得她直不起腰。 皇上对不住她。 她同样对不住皇上。
第127章 邯余五年,四月十三日。 皇后殁。 坤宁宫中传来丧声,不论真心假意,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哀伤,垂头俯身跪在地上,哀声越传越远,整个皇宫都陷入寂静。 长长的暗红色甬道中,令昭仪听见丧声,她脚步一顿,忽然攥住涪柃的手: “……听到了吗?” 她脸上有一抹异样的潮红,哪怕再虚弱无力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都格外清楚,刘安惊心胆颤地看向这副模样的令昭仪,她眼中神采似是诡异的心满意足,刘安隐晦地咽了下口水。 涪柃都要哭了,她不断点头:“奴婢听见了,奴婢听见了!” 令昭仪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忽然笑出了声,无力的四肢似有了力气,她畅快地笑,在暗红的甬道中,笑得前翻后仰,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刘安觉得这根本不用继续查了,令昭仪绝对恨皇后入骨。 他对令昭仪还是不敢放肆,催促了声: “娘娘,皇上在坤宁宫等着您呢。” 令昭仪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泪,她似整个人都松快了,轻飘飘地说: “走吧,咱们见皇上去。” 坤宁宫中一片哭声,令昭仪的到来也只让些许人神色有异,顾晗抬头看去,和令昭仪有一刹的眼神交汇,不等顾晗有所动作,令昭仪就移开了视线。 顾晗呼吸沉重了些,她见过长姐临死前的模样,和令昭仪现在何其相似? 眉眼轻快似久病初愈,其实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须臾,陆煜出了内殿,他看向眼前的令昭仪,往日令他安心信任的人,如今只觉得很陌生,她藏都不愿意藏,听着丧声,眼角是不作遮掩的愉快。 只一眼,陆煜就知道那嬷嬷说得没错,她真的是令昭仪所指使。 今日坤宁宫发生的一切都几欲颠覆了陆煜的认知,他抑住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令昭仪: “为何?” 陆煜自认待令昭仪不薄,甚至对她交付几分信任,她身有痼疾喜清净,他就不许任何人去打搅她,任何赏赐必有重辉宫一份。 哪怕是皇后,都未必有这份殊荣。 所以,她究竟有哪里不满?为何要谋害皇后? 陆煜看向令昭仪的眼神中有厌恶,令昭仪根本不奇怪,皇上会信她,只基于她表现出的温和无害的一面,如今她辜负了他的信任,皇上憎恶她再情理不过。 她慢条斯理地跪在了地上,仰头看向皇上,眼中有恍惚: “皇上不解臣妾为何要害皇后,正如当初臣妾不解皇上为何不替臣妾主持公道。” 陆煜只觉得荒唐。 令昭仪见皇上神情,一怔,忽地低笑: “皇上原是都不记得了。” 陆煜不欲见她这般疯癫模样,沉了眼眸,刚欲说什么,就被令昭仪打断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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