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忍而不发,是因为每次无论贤妃在君至臻身上发多大怒火,最终都仿佛泥牛入海,连一点泥巴星子都瞧不见。便算是根木头,打一拳也能钻出个窝,面对自己生的儿子,贤妃却是拼尽蛮力,都在他身上得不到一点回应。 用膳过后,君知行也回了西阁,邱氏见娘娘似乎仍然神情不愉,便凑上前,道:“娘娘,三殿下以前或许不着急,但眼下亲弟弟有了一桩美满姻缘,怎么着也心里觉着不该落于人后,娘娘现在为他的事不操半点心,难怪三殿下心里过不去。” 贤妃冰冷地笑:“本宫为他操心?犟牛犊子白眼狼,生来就是克我的!” 这么多年,邱氏对贤妃与两个儿子的态度看在眼底放在心坎上,有时也觉得贤妃所作所为似乎过了火一些,只可惜贤妃已多年无宠,对三殿下的恨与日俱增,旁人也是插不进话了。 邱氏唉叹道:“娘娘,不管怎么说,三殿下也是娘娘亲生的儿子,陛下膝下子嗣凋零,除了太子,也就这么三个儿子,七殿下才会说话。三殿下在外面,奴婢知道,很是为娘娘增光的,贤妃将来少不得要多多倚重他,就算是为四殿下谋划了。” 邱氏仍是老一套说辞,事实上这道理贤妃如何能不明白,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有什么办法,你也看见了,这孩子压根不与我亲近。” …… 不单宫城内,翠微书斋也有得知消息的,一大早,苗璎璎才入学,晦明院外与嘉康公主撞了个正着,嘉康就拿她取笑,“嫂子”“嫂子”地叫个不停,苗璎璎脸颊红得就像那霜天成熟高挂枝头的两团柿子。 面红耳赤间,苗璎璎轻轻推了一把嘉康的胳膊肘,让她别再拿自己说笑了:“这是书斋,要开课了。” 嘉康公主就放过她,忽然脚步一顿,脸色立马变得正正经经:“三哥!” 苗璎璎以为她又那君至臻吓唬自己,轻哼道:“你别骗我。” 话音未落,耳中多了一道男子的沉嗓:“嘉康。” 苗璎璎唰地脸色雪白,几不敢回眸。 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红绳事迹败露以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儿没法面对君至臻。 但奇怪的是,她又没做亏心事,何曾有人规定过,别人喜欢自己,自己就要喜欢他?更何况,君至臻在苗璎璎的心里,只是一个符号,代表着一个需要克服的梦魇,仅此而已,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而她偏偏就会对君至臻莫名觉得,有点不敢面对。 苗璎璎几乎快要将脸都埋进嘉康公主的颈窝里了,潮热的呼吸轻轻浅浅地缭绕着公主的雪颈,嘉康轻轻在苗璎璎的肩膀上抚摸了几下,笑道:“璎璎别怕,三哥走了。” “……” 苗璎璎支起脑袋,往四下打量,果然已不见了那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心下坦然,她对嘉康公主笑了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神色如常地步入晦明院。 今日苗太傅前来授课,神色比以往多了分沉重,将《雄策》和《明甫十论》两本课本撂下,面对悠悠学子,张了张口,口吻不无惋惜:“今日后,三殿下君宪,从翠微书斋退学。” 弟子哗然。 出了何事,先退学的居然是每日雷打不动一节课不落的三殿下?这位殿下入学是太傅亲自三催四请,请过来的一尊大佛,说是给书斋弟子做表率用的。传闻之中他三岁颂诗书,五岁识千字,七岁已能写经世文章,丹青妙笔,棋枰国手,这些都是加诸其身的无形之冠冕,太傅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们当中只要一人能戴得上这任何一顶帽子,已经可以出师自立门户了,而君至臻样样精通。 旁人拿来插科打诨的一点点时光,都被他用来学习了,可以这么说。本来以为,谁先离开也不会是君至臻先走。 但接着太傅又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太傅说话的时候,目光其实是在看苗璎璎。凝视着苗璎璎略略不自然,似是在与君知行暗中聊着什么话,俨然专注微赧的脸,脑中浮光掠影地涌现过昨夜里的情景。 冒雨前来的少年人,在他书庐底下,程门立雪,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等到周身都被雨水淋湿,太傅被夜咳惊醒起身来关窗时,才发觉窗下立了一人,外边风雨凄凄,雷电如惊鸿掣过,明炽夺目的光芒擦过君至臻漆黑的眉宇,映亮了他半边湿透的脸,苗太傅这才认出了人。 他急忙朝他唤道:“快进来!” 说罢拿了蓑衣推开门,一阵风卷起滂沱的雨点扑向苗太傅的面门,君至臻将身体堵住门缝,为老师挡住身后风雨,只是在苗太傅的连声催促之下却没进来,“学生说几句话就走。” 苗太傅微微愣住了,也不知时下的年轻人哪里来这么拧的脾气,皱眉催促:“快说。” 一笔流水沿着君至臻的鼻梁往下,倾泻如虹,他站在房檐下不断淌水的地方,声音暗得如身后夜色:“学生想从书斋退学。” 这倒,不能算是意外。苗太傅的脸色慢慢地沉静了下来,手中的蓑衣掉落在地,他看向君至臻肃然诚挚的面容,沉吟着道:“好吧。” 他还没忘,自己当初是如何将这位惊才绝艳的三殿下给“骗”到自己的破庐来的,这一年来,传授其道虽多,但授人以鱼却极少,细想来能教的地方也不多,既然这样,勉强留在书斋里也是平添尴尬和痛苦,这感觉,苗太傅年轻时也懂得。他不会勉强自己的学生做任何决定。 “多谢老师。” 君至臻说完,只留下黑夜里一道穿梭雨幕之中逐渐隐然而去的踽踽身影。漫天的大雨,犹如倾翻的天河,从星汉斗牛之间一泻汪洋。 书庐里的泥地面,在如此浩瀚攻势之下,聚起了塘口般的巨大水涡。 可一夜过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苗璎璎听到君知行说,他的母妃要见自己,还准备了不少的见面礼,耳颊羞臊得鲜红。 “这……不好。” 君知行摇头:“哪里不好?璎璎,你跟我去见我母妃吧,她人真的很好,很和善,而且特别喜欢你,早在这之前,她就想让我带你去见她了,我相信,她会像对待亲女儿似的待你的。璎璎,你莫紧张,我们在一块儿。” 苗璎璎教他鼓动得心跳一阵快,完全克制不了,酝酿良久,勉为其难羞涩地点一下螓首,弯一下娥眉,声音细若蚊蚋:“那明日……就这样说定了。” 作者有话说: 贤妃真是不怎么聪明,所以把上心的儿子养成妈宝男,现在可能还不明显,之后就很明显了。
第20章 “璎璎,你且权当是在自家一般,不必客气。” 温书阁邈云堂,贤妃客套地替苗璎璎布茶果子,此时正是晌午,人酒足饭饱,贤妃留苗璎璎下来说话,此刻堂上不只有她们俩,君至臻和君知行兄弟,桑榆晚也在场。 苗璎璎多少有些不习惯,她自小没了娘,面对贤妃的纡尊降贵殷殷示好,不可能做到泰然处之,不期然面容浮出淡淡的润红,眼眶也渐渐氤氲了一层薄雾。 尤其当贤妃脱下腕上的红玛瑙镯,不容拒绝地滑入苗璎璎的手腕上时,冰凉的触觉令苗璎璎霎时清醒,连忙起身纳福,道:“娘娘,这太贵重了!” 贤妃笑道:“这有什么的,我一见你,就喜欢你,知行能得你,那是他的福分,璎璎,你没什么受不起的。” 苗璎璎眼热:“娘娘待璎璎真好。” 贤妃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指缝挼搓着苗璎璎鬓边柔软纤细的绒毛。 “真个是个傻孩子,现在见外,以后,咱们还不都是一家人!” 说罢,又将自己亲手做的樱桃毕罗端了一碟来送与苗璎璎尝鲜,苗璎璎却之不恭,那毕罗色泽层次分明,内嵌一道粉,外着一片红,入口即化,柔软甜香,回甘无限。 苗璎璎感慨贤妃的手艺精妙,顺带羡慕起君知行:“知行每天都能吃到娘娘做的糕饼,那是几辈子也难修的福气!” “小嘴真甜!”贤妃乐道,“你不知他,顽劣不堪,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璎璎乖巧听话,你若喜欢,等你过了门,我日日做给你吃。” 三两句话又扯到了“过门”的事儿,苗璎璎不禁垂下柳眉花容,只剩一抹飞架耳畔的云霞隐隐透红。 桑榆晚掩住红唇,打趣道:“姑母快别说了,我们四表嫂羞涩啦!” 贤妃喜上眉梢,知晓苗璎璎面嫩不好继续朝着话题深入下去。 君至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堂上一切,苗璎璎在他们的捉弄说笑之下频频红了面颊,而母妃似乎依旧没有停的意思,她求救的目光投向君知行,盼他能出来为自己解围,君知行则是视而不见,故作分心地望向了别处,只是仔细看,他的两边嘴角翘得老高。 堂上一双小儿女,各怀玲珑心思,眉来眼去,只当别人瞧不见。 君至臻只觉仿佛肺腑冷透,一双眼似冰碴子深深扎了角膜,血雾弥漫间,尖锐地刺疼。 苗璎璎又羞又恼,待要转回眸光时,毫无防备地与君至臻的视线交汇,只一眼,男人的眼中眸光似墨,漆暗浓重,一如深渊。 苗璎璎蓦地心跳快了一节,砰砰地听得分明。 她急急忙忙地抽离自己的视线,不要再和他对视片刻。可是心中的困窘实在没解半分,怎么都觉着贤妃看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不加掩饰了。 接着,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似乎起了身。 苗璎璎心头诧异,又不知不觉扫了一眼过去。 君至臻缓缓起身,向贤妃道:“孩儿东阁还有些杂务,不能留下陪母妃了,先走一步。” 贤妃本来带笑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至臻起身往外去,直到跨出门槛,贤妃绷着脸望向桑榆晚,毫不吝惜在外人面前鄙薄君至臻:“这孩子,真是让姑母娇惯坏了,晚晚,你莫放在心上。他素来如此,对谁都生分,倒也不是针对你,可能天生是个情根上不开窍的,万万年也不见得能对谁上一回心。” 恐怕邈云堂上只有自己一人知晓关于红头绳书签的事,苗璎璎听着贤妃关于君至臻的评价,心里既疑惑又忐忑。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贤妃和君知行都认为君至臻冷血薄情,就连号称君至臻“知己”的表哥,偶尔也会玩笑说君至臻这辈子注定孤寡一身,尝不到男女之情的妙趣,那实在乏味得很。 可是苗璎璎却仿佛窥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和他们说的都不一样的君至臻。 其实她也不是感觉不到那天,他带着红头绳过来求他谅解的笨拙的努力,就像曾经她也曾试图小心翼翼地挽留过父亲却最终无果。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感同身受,知晓那有那么难过,愈加不敢面对君至臻吧。 不喜欢,甚至讨厌的话,就不要给别人一点不该有的希冀,这也是一种残忍。一厢情愿的喜欢已经很辛苦了,就不要再让他继续这样背负着不能说出口的情意痛苦下去,快刀斩乱麻,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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