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道:“我看以前母妃在宫里教训人都是这样的啊。以前我没注意过,但现在回想起来,母妃从来没和谁红过脸,但宫里却没人敢违背她。只因她有淮南王妃的身份,背后依仗的是父王的权势,她若和和气气陈情利弊,没人敢再说什么。” 她问岱钦:“我一再把你推出去,借用你的名义,你不会介意吧?” 岱钦道:“这没什么,要他们知道你和你手下的人不是好欺负的,他们欺负了你,就是在欺负我。” 沈鸢笑道:“那我放心啦!” 岱钦又说:“我那个大哥并不是什么坏人,他性格冷傲惯了,有时候连我也不爱搭理。但是你对他示个弱,把道理说清楚了,他不会听不进去的。不需要我开口,他现在八成已经去揍乌利矣了。” 沈鸢知道穆沁在朔北的地位。他手上有兵,曾跟着特木尔汗王与岱钦一起打天下,即使王座没他的份,他也没有太多怨言。岱钦对他,骨子里是有敬重的。 母妃从前教导:做事之前,要看清自己的位置,也要看清对方的位置。沈鸢要在朔北真正地自立起来,这些道理是要一点点摸索的。 好在,岱钦肯教她。 岱钦又问她:“你安置的那些人,在这里能活得下去吗?”又说:“中原人在朔北,难免受欺辱、生冲突。” 岱钦一语中的。 因这几个月来,从南边流亡而来的平民不在少数,他们连草原上彪悍的骑兵都不怕,连冰天雪地都不惧,可想而知中原的惨况。 只人多了,简单的事情很快变得复杂,很多不稳定的因素就显露了。 岱钦大手一摆:“杨清元送你的朔北地图呢?” 沈鸢不知道他要这个来做什么,但还是很快找了出来,铺在桌案上,烛光里朔北的全貌被浓缩在泛黄的羊皮纸上。 岱钦拿过笔,寻着上都的疆域,在靠南的地方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这是我私人的地界,不受部首管辖,不属亲王封地。这里的地界水草丰盛可放牧也可耕作,是一块好地。” 他指着圈中的地界,对沈鸢说:“这里给你。” “给我?”沈鸢迟疑:“这里…给我?” “只是作你的私产。”岱钦道:“你的人,你的产业,都可在这安置。” 岱钦指向的那个圈不过一个指甲盖的大小,但在现实中,却是一块很大的地界。这里偏南依靠河道,有森林有水草,是一片沃地。 这片沃地被朔北的君主随手一圈,给予了小王妃。沈鸢望着那片灯影摇曳的区域,微微失神。 人若在世间,必要有可傍身之物。沈鸢作为异族人来朔北,除了从周朝带来的头衔与在朔北获得的名分,就只有那点不多的嫁妆。无根无基,因而更要依靠岱钦。而岱钦如今予地,则是要为她那空荡荡的地基里注入第一桶泥岩。 有了自己的地方,自己的产业,安置了自己的人,就不用万事万物依靠他人了。 沈鸢勾唇,耳边忽然传来岱钦凑过来的声音:“送给你这么大的礼了,还不快谢恩?” 沈鸢转过脸,伸手一把拽住他的短须,笑道:“是你主动送我的,我又没求你。” 岱钦被拽了胡须,反而下意识地用力抬高了头,胡须扯着下巴,拉长了那张英朗的脸。 沈鸢凑近上来:“别动,胡子又长长了,我给你刮一刮。”说着,就拿了剃刀来,沿着他下颌的边缘一点点修剪。 剃刀冰凉的刀面剐蹭过肌肤,岱钦忍不住垂目俯视,入目的便是小王妃低垂的眉眼,柳眉纤细眼睫弯弯,她抬起眼来,将跳动的烛光也蕴纳。 自从那次教训过她之后,她对他反倒少了从前的那种敬畏。她私底下不再叫他“汗王”,也不再自称“臣妾”,开起玩笑来并不怕他恼怒。 她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我嫁了人来了异国,就失了过去的基础,我在这里得来的尊重也好、权力也罢,都是你为我争来的,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剃刀在水盆里划拉一下,荡去断须,清澈水面登时被打破了平静。 望着那裹挟断须荡漾的水波,沈鸢只又想起今日穆沁的话,心底忽如那水面,又起了涟漪。 岱钦问:“在想什么?” 沈鸢回过神:“没什么啊。”顺手给他刮完了半边脸。 岱钦突然伸手将她的手腕阻在半空。 “我今晚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之前送你和亲的那个小老头,要来朔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13:49:09~2022-03-28 11:3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密密麻麻吗11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霁月 前几日差点受辱的云琦送了羊奶过来, 她的脸上还带着伤,从鼻梁延伸到眼角,红红的印记肿胀着并未消退。 沈鸢示意她同坐:“过来坐吧。”又叫玉姿去端了茶来。 云琦还是站着, 始终保持着君臣之间的礼仪, 只伸手接过了玉姿给她端过来的热茶,轻声回了句:“谢谢姐姐。” 玉姿头一次被人这么称呼过, 顿时如沐春风。要知道, 她在宫里伺候的时候可没多少人尊称她“姐姐”呀! 再看眼前亭亭玉立的云姑娘,有礼数,又端庄,浑身透露着书香大户的气质,叫人很难想象她如今在朔北的处境。 玉姿喜滋滋地冲她笑了笑。 沈鸢温声问:“在这里生活,过得难吗?” 云琦摇头:“要早起打水, 喂羊喂马, 自己制衣服御寒, 还要学说当地话,从来没这么充实过, 一点也不觉得难。要是没有男人来骚扰, 那就更好。” 美貌固是天赋, 也能成灾祸。过去她长在高门大院,是京官之女,身有依仗庇护, 无论如何也不会叫这份姣好面容为人觊觎。而如今一朝失去依靠,孤身立于世间, 那些张狂恶意便能扑面而来毫无阻滞。 更何况是在异乡, 又是在这乱世。比自立更难的, 却是自保。 她咬牙:“大不了用刀花了脸, 也能少些麻烦。” 匕首还别在腰带上,被她攥得紧紧。 “说什么呢。”坐在位子上的公主却突然笑了,迤迤然调侃道:“这才哪到哪啊,现在就要花了脸,往后再遇到其他事难道还要断胳膊断腿不成?” 云琦微微错愕地抬头,看着沈鸢一时语塞。 沈鸢说:“既然打水制衣喂羊过冬这些事情都不算难,就更不应该为了这样额外的事烦恼。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害怕,来找我,若我不在,找撒吉或者玉姿,甚至找我的卫兵,都可以。”她目光微微放亮:“在这里,有我护着你们。” 云琦下意识地点头:“谢殿下。” 沈鸢扶着脸颊歪过头上下打量云琦,又说:“不过,你这样的打扮也确实惹眼,也不方便做事,我叫玉姿帮你改一改,好不好?” “好。” 日光映着雪光打在圆圆的铜镜上,玉姿拿着大剪刀熟练地一勾再一剪,一尺半长的青丝断尽。云琦抬起脸,那张微黄的铜镜映出自己的面容,五官展露在短发之下,少了明丽多了英朗,隐约有了父亲的影子。 她父亲生前,曾予她安逸生活,又授她诗书武艺,开辟一处与世隔绝的闺阁,叫她无忧无虑成长十七年。 这一切,在父亲受托送信于汝南王时戛然而止。待到家破的那一日,她才幡然领悟,在那闺阁之外,世界有另一重样子。 这是云家人为臣的忠诚,她不会为此抱怨,就像公主一样。公主也肩负沈家的使命而来,她坐在那里安然沉静,从来没有显露过怨恨不甘。 想起过去种种,云琦突然觉得眼睛酸涩,迎着日光仰头问沈鸢:“那殿下您呢?您在这里过得难吗?” 沈鸢怔了一下,而后道:“起初不太好,后来慢慢地好了,就不难了。” 云琦犹豫一会,又问:“那您还会想家吗?” 沈鸢道:“怎么不会呢?我家人还在江南,与这里相隔千里,只是我来了这里就不能再见他们。只要知道他们在家乡过得还好,我就能放心了。” 她用柔软的指尖抚去对方眼角的星光,轻声宽慰道:“只你有机会,还能够回去的。等这一切结束,你就可以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回家了。” 我们还能回的去么?云琦心里想。她忍不住问:“那您呢?” “我么。”沈鸢捏捏自己尖尖的下巴想了想,笑起来:“我在这里侍候汗王,供奉长生天,有撒吉玉姿她们陪我,哪也不去。只是你若有机会,帮我带信给我父王母妃,告诉他们我一切安好,和他们聊聊我在这里的生活,叫他们也安心,就好了。” 云琦应下:“好。” 云琦走了后,杨清元求见,带了新的书卷。 “杨大人来啦。”玉姿快步迎上来,熟练地接过他放在臂弯里的书卷,又帮他掸去雪渍,还摆好了椅子。 小妮子突然这么殷勤太不正常了。杨清元目光追随着她的灵巧动作,正赶上她抬头也瞧他。 眼眸弯得快成一条缝了,一看就没安好心。 沈鸢也是一脸没安好心的表情,招招手:“怎么不坐呀。” 杨清元坐下,把摆在旁边的书拿起来。 “先别讲书了,先聊聊别的。”沈鸢小手一推,又把那本书推了回去,支起下巴,弯着笑眼。 杨清元收回手放在膝盖上,心平气和:“殿下想聊什么。” 沈鸢说:“聊聊你为什么这些天来得少了,也不知道把时间都花到哪里去了。” 杨清元风轻云淡:“殿下聪慧过人,已经不需要臣再教什么了,因而臣来得少了,日常都于殿前听候。” 沈鸢支高了下巴:“我听说的倒不是这样。” 对面两个小姑娘一坐一站,都亮着大眼睛俏皮地看他,杨清元察言观色早猜到她们想说什么了。 玉姿受了沈鸢的命令,隔三差五去照看当初被救下的那些中原平民,能经常撞见杨清元。起初她还没太在意,后来撞见得多了,怎么着也得长了心眼。小姑娘稍稍一联想,心里就有了猜想,回头就告诉了沈鸢。 清清冷冷的杨大人居然也有中意的人啦?她们简直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立刻就要探个虚实出来。 眼看这人终于上门了,都暗搓搓地准备逼供一番了。 杨清元却不紧不慢地又把书从桌子上抽了回来,坦然回答:“云姑娘的先父原是家父故交,都是掌军之人,也都受了汪淼所害,这样的渊源下臣理应多照看。” 竖起耳朵等着听趣事的沈鸢顿住笑容。“原来…” 杨清元简短又肯定:“是的。” 沈鸢收了笑。 她认识他许久了,听他授课听他宽慰,有时也听他为她解围。他们交流许多,但有一样,他们从没谈过,便是他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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