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的头又露出来:“没什么呀。” 她吸了吸气:“我就是在想,汪淼这次居然要让他的女儿嫁过来。就连皇帝都不愿意嫁自己的女儿,可是他却愿意了…” 她怔怔地盯着毡帐上的圆形尖顶,叹气:“他不爱自己的女儿吗?什么样的父母能忍心送女儿来这么远的地方啊,犹生别离、孤孤单单的…” 沈鸢的两只小手抓着被子边沿,玉姿伸了手握住沈鸢的指头,凑过来。 “您还有奴婢呢,有奴婢陪着您呢,您在这里才不会孤单的。” 玉姿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清澈见底的湖泊。凑得沈鸢那样近,乌瞳中能映出沈鸢的面孔。 沈鸢用指骨在她额头弹了个脆响,叫她吃痛:“没大没小的,我又不需要你陪。”一转身,身子完全塞进被子里:“快出去,我要睡了!” 玉姿揉着额头就出去了。 火盆一直燃到半夜,屋里传来钳子轻轻碰撞细丝铜网的声音,随即那始终安静无声的火苗迸裂几声,惊醒了被子里安然入睡的主人。 听到响声的沈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四周仅仅亮了短暂一息随即便暗去,陷入黑暗的沈鸢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有人掀开锦被慢慢躺下来。 黑暗里对方呼吸沉缓。 “出什么事了吗?”沈鸢轻声问。 “没事,睡吧。”熄了灯的岱钦手掌扶住她的鬓发,手指穿过发间缠绕发丝,撑住了那颗小小的脑袋。岱钦低头,安抚性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气息缓缓推进,沈鸢睁开眼睛望向对面。 一息,两息,无言的沉寂在回应无声的问询。 夜间晦暗什么也看不清,对面那双精亮深目与黑夜渐融一体,再探寻不出任何意味。 就此,沈鸢的眼里终于只剩下黑暗一片。 她释然一笑,翻了个身枕着岱钦的臂膀复睡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4 17:43:26~2022-04-25 19: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希 5瓶;不加糖 3瓶;4994685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怨怼 玉姿一大早就端着水盆进帐伺候梳洗, 经过了昨夜的那一遭,她心里七上八下一夜没睡好,早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就进来了。 此时沈鸢正伸脚穿进兔绒鞋里, 见到玉姿, 她第一句话便问:“外面这是怎么了?” 玉姿回答:“似乎是军营那边的动静。” 天还未亮时,帐外便蹄声纷踏嘶鸣四起, 睡梦中的沈鸢被惊醒, 转头却发现身旁的岱钦已不见了身影。 他一向起得早,但这一次却还是深夜,是出了什么事了? 沈鸢稍稍挽住长发,披上外衣走到外面,看到晨光熹微间,一队骑兵划开苍穹与大地的分界线, 冲向远处拔地雄伟的大帐。 她问守卫自己的达里维欸:“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人也不清楚, 可能是边境出了事情。” 沈鸢拉紧领口。上一次边境出事, 还是大余人入境奇袭,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动荡与死亡。上一次大余人因为她和亲而发兵, 如今则是因为独孤侯出使吗? 达里维欸安慰道:“这次大余人不会这么轻易攻进来。” 沈鸢点头。蓝天下又有一队骑兵呼啸而过, 噪声震荡天际, 骑兵朝远处大帐奔去,大帐外已有不少裘衣佩刀的大汉守候。 她又问:“独孤大人呢?” “尚在客帐,早上来求见过一次, 您是否要见他?” 朔北的骑兵出动,但独孤侯还好好地等候着, 看起来这事与他并无关系。 沈鸢还没回答, 玉姿颦眉反问:“他还有脸过来?” 达里维欸知道她的意思, 耸了耸肩。 沈鸢回应冷淡:“叫他不用来了, 我今日要去跑马没有时间见他。” 转身回屋洗漱穿衣,再出来时已穿戴整齐,一身利落骑装,腕上悬着马鞭,上了福团儿踢马奔行。 达里维欸要牵马跟上,玉姿却抬头起来询问:“那个使官来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没有?” 达里维欸摇头:“他还能说什么?这人当初送娘娘过来,现在又要找人顶替娘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还有脸说什么其他的?我直接在外面叫他滚回去了。” 玉姿听着,顿时觉得心里的怨气有了纾解,粉唇一撅:“咱们娘娘可不想见他。”又拍拍达里维欸的胸口:“做得好!” 年轻的卫兵被姑娘拍了胸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问:“娘娘知道这事,没难过吧?” 汗王与王妃是怎么相处的,没有人比他们的身边人更清楚。这么长的时间,汗王除了小王妃再没别人了,这在大草原上,在贵族老爷们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不就和那些普通的夫妻一般了? 和那些放羊放牛的牧民一样了? 达里维欸惊讶,又隐隐羡慕。 不久前他还和军营里的其他人打过架,只因那些人讥讽王妃是“不下崽的羊”,等汗王腻了迟早得被扔到小帐篷。 他很生气,又不敢把这些话说给王妃听,只得鼻青脸肿地来找撒吉上药,撒吉则异常平静。 “怎么能和寻常夫妻一样呢?肯定是不一样的。”撒吉只是说,瞥他一眼:“以后别胡思乱想,多做事少说话。” 扔了止血的纱布,又说:“上完药再把御医找过来,给娘娘把脉。” 御医给王妃把脉并不如中原宫廷常规,只是这半年来越来越频繁,大家心里都清楚,是为了治王妃的“不孕”。 君王可以没有后宫,但不能没有继承人,就像在牧民家里不能没有儿子。 头破血流还憋着怒气的的达里维欸只好不说话了。 帐子外,玉姿看着沈鸢行远的背影,没有回答年轻的卫兵。 昨晚公主说了很多话,关于京都,关于父母,关于汪家小姐,唯独没提过汗王会有新人这件事。 她还记得清楚,公主那时刚与汗王情意缱绻,便是稍稍看一眼伺候过汗王的侍妾,都会难过落泪。她分明就是完全不希望与人再分享自己的夫君。 所以,她应该也会难过的吧。 但是这一次,她为什么一滴泪都没有再流呢? 玉姿抬头望天。 达里维欸赶上沈鸢的时候,沈鸢已经骑着福团儿绕着草地跑了半个时辰。这个季节,空旷的草场上还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雪,在太阳底下结了冰面反着冰光,叫福团儿连打了好几次滑。 沈鸢马上颠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拉着缰绳控制方向。 好在福团儿灵敏矫健,很快就适应了这半泥地半冰雪的平地。一连跑了一个时辰,将这一片空地都跑遍了,福团儿撒开蹄子,带着沈鸢头一次冲上远处的矮丘。 达里维欸的马上不了这样的陡坡,只得留在平地,看到不久后沈鸢俯冲下来,额上闪着汗光,颈边打湿密绒领口。 达里维欸弯腰:“娘娘。” 沈鸢红着脸微微喘气,拿袖子一抹额上的汗,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接过水壶一饮而尽。 “达里维欸,你不和我一起吗?”她问道。 达里维欸低着脸:“小人的马劣,比不上娘娘的骏马。”看了一眼福团儿:“您还要再跑一回吗?” 沈鸢拍拍马头:“我看它倒是还想再跑几圈。汗王说过好马都是能一连跑半日的,反倒是我从前太拘着它。” 日光缓慢拉满,达里维欸眯起眼睛,目光追随远处那匹黑色骏马,一等就是许久。 他眯眼看了看高悬头顶的太阳,只觉得这次王妃的跑马与以往比,时间更长了,好像要把福团儿浑身的劲都用光,也把她自己的劲也用光。 沈鸢第三次冲到平地,拉住马擦去汗,才注意到停在远处的身影。 “刚才来的是什么人?” 达里维欸已经将来人斥退了数次,怎奈对方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一直等在不远处,他无奈,只得回答:“是周朝使臣。” 沈鸢喟叹:“他还来见我做什么呢?”垂眸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叫他来吧。” 独孤侯驱缓缓近前,只隔一日,却分明情境天壤之别,此时再无前一日的契阔,而是沉默良久后,问沈鸢: “殿下怨臣么?” 沈鸢转过脸:“我为什么要怨你?” 独孤侯道:“臣来之前人人都以为殿下过得孤苦,臣来之后却发觉不是的。当初巴图将军来朝,臣曾听他说过,只是臣那时不信,后来真亲眼见着了,就信了。” “只是,臣来之后,反而要您为难了。” 沈鸢道:“并不是你要我为难,你不过是遵着朝廷的意思,朝廷想要新进和亲,你不过是受托之人,我又能怨你什么?” 又说:“我知道这是汪淼的意思,他要求你,你不得不从,毕竟在这朝廷里,不从的忠臣都被他悉数斩杀了。” 独孤侯揉揉昏花的眼睛。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周臣是有选择的,选择求生还是求死罢了,当初血洗京都时,他选择了保家人保自己,认了新主人,那自然会是这样的后果。 但听沈鸢幽幽地叹:“我本来就是过来和亲的,嫁给汗王做他的妃子,和嫁给大周其他人亦无不同。再有新的和亲公主,我不过多了一个同族人,又有什么为难呢?” 独孤侯还在揉眼睛。“是老臣的错…” 等于叫沈鸢的和亲成了一个笑话。不过维持一年,便有新人替旧人,那些和亲多么重要,和亲公主一人能肩负起多么重的责任…都成了笑话。 而这些话都是他曾经劝说给她的。 独孤侯的眼睛怎么也揉不开。 沈鸢道:“时势如此,你我都不能控制。你本来就是被时势推着出使,我本来就是被时势推着和亲,现在不过是时势变化,你我的处境都要变罢了。” 独孤侯道:“殿下宽厚。” 金色的光洒在雪白的地上,打在沈鸢柔美的脸上。 两人相对而立,过了许久后,沈鸢又开口:“所以大人过来见我,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独孤侯扶了扶帽子,低声道:“臣还想,向殿下问一问朔北的意思。毕竟至今,无人答复老臣,甚至无人再见老臣。汗王有其他要务,但臣还身负定国公的要求,不能一直等着…” 他每说一句就低头一寸,到最后脖颈已再弯不下去,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沈鸢震惊。 朔北大帐今日突然调兵忙碌,几乎忽略了昨夜周朝的议题,独孤侯见不到岱钦,就找到自己这来了? 要她这个沈家人去求岱钦答应和亲吗? 沈鸢觉得心头有股怒火在燃起,被她压制,又乍然突破,在这长久的温和中陡然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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