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二去,你喊我喊的,帐子外早站了一堆人,都拿眼睛盯杨清元。 杨清元扶额。“我就是来送酒的。不必这么大的阵仗。” 云家人说:“我们都知道了。” 杨清元道:“是,大家别难过,皇帝还在,只是往南去了,大周还有希望。” 云家人焦虑地问:“朔北人要南下吗?” 杨清元说:“汗王自有决定。”这事他不能多言,他们就不再多问了,待要回去,他又提了提酒壶:“且不说伤心事,我今天来是要说件好事。” 云家人问他:“是什么?” “汪淼死了。” 四周一下子沉寂了,过了半晌,才有人哭出来。当初是汪淼下令抄的云家,云琦的父亲云如海死在他手上,云家人怎能不恨? “怎么死的?”人群里仅云琦没有哭,她突然问。 “藩王军断了他后路,他又抵抗不过大余的军队,死在了战场上。不仅是他,他的儿女都在京都,敌军攻进去的时候,他们亦没能幸免。” 云琦的眼睛里原本闪着光,闻言眼里的光却黯了不少。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她说:“他争了一辈子,白白牺牲那么多人,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 杨清元道:“可能就是想争一争吧,以为人定胜天,哪想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不!”云小妹叫起来:“是人心隔肚皮!他是大坏人,那些王爷们也是大坏人!” 先前对话的两人同时怔了怔。杨清元回过神来,俯下身子温柔地摸摸云小妹略显稚嫩的小脸蛋,笑道:“你说的不错。” 哥哥笑起来真好看。云小妹扑闪着大眼睛,心里想道。 杨清元起身,拔掉了酒壶塞子。“仇人已死,也算了却一桩心头事,今晚就好好喝酒,其他的事明日再考虑。” 他手腕一转,酒洒在土地上。 “敬云校尉。” 递给云琦,云琦亦倒酒:“敬安阳侯爷。” 云琦喝完一口酒再递给云二妹,云二妹再递给小妹,就这么递下去,逃出来的云家人共享了这壶酒。 夜星爬上苍穹,云琦盘腿坐在草地上,举目看到杨清元正在仰头看星星。 她问:“如果汗王要举兵,你要跟着去吗?” “应是要的。” 那便是侧面承认了他们担忧的事。云琦低下头,没说话。 杨清元转过身:“朔北的汗王和大余的不一样。” “大概吧。”云琦道:“但他们从前同样侵扰过我们,杀过我们的将士,杀过我们的百姓。你说他不一样,又在哪里不一样?” 这次换杨清元沉默了。 少顷,云琦问:“你在这里,真的就认了这里吗?要是他们要杀我们的百姓,那你…”她又没说下去。 杨清元侧过身,修长的影子投在草地上。“我还认自己是中原人。”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 夜空里繁星满布,明灭闪烁如万家灯火。 云琦长指蜷曲,空酒壶在指腹间滴溜溜地晃,她扬起脸庞月光下明眸弯弯,轻巧打破这沉寂僵局。 “公主曾说世子善吹塤,吹的亦是中原的曲子。不知民女是否有幸得世子抬爱,听得一曲以慰思乡之情?”
第77章 有孕 载着皇帝太后的车舆不敢停歇, 好在一路没撞见大余的军队,逃得还算顺利,很快到了扬州境内。停在历阳城脚下, 陈太后撩开帘幔, 眼前竟是一片荒凉灰暗。 城外粥棚长队漫漫,饿殍遍地饥民苟活。陈太后一路行来, 看了太多死尸, 却不想竟连鱼米之乡的扬州也是这般景象! 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历阳城门开了,扬州刺史李甫慌慌张张地出来,连官帽都被风吹歪。 奔到大军前方,李甫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紧接着就是老泪纵横各种上苍庇佑先帝庇佑…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最后实在是领军的沈珏听不下去了, 叫停了他。 “陛下和太后还在马车里, 切莫叫他们多等。” 李甫袖子拭着泪起身, 叫人赶快去迎陛下与太后。 沈珏坐在马上看着陈太后领着小皇帝从车里探出身子,士兵拿来脚凳后, 她先是朝这边谨慎地瞄了一眼, 才探下绣鞋。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 现在也要看他的眼色行事了。沈珏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沈珏寻声望去,看到历阳城外正有一队人马朝这边奔来。汝南王军皆警觉, 就要拔刀以待。 “是淮南王爷,是淮南王爷。”李甫安抚。 竟是沈伦吗?沈珏眉尾轻挑。不过转念想想, 附近就是淮南王封地, 他们来再正常不过。 小小王国, 兵少力弱, 与他汝南王有云泥之别,不足为惧。 沈珏松开压着刀的手,淡淡说:“知道了。” 果真是淮南王,只见他翻身下马行跪拜礼,接着就开始在皇帝面前做拭泪状,所有流程都很正常。 就在此时,沈珏突然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他,紧接着他就感到一股气场压了过来。 他立刻抬眼扫寻,在淮南王身后寻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谁?”他抬高下巴示意了一下。 李甫道:“是淮南王世子。” 沈珏缓缓吸了口气。那是个年轻人,相貌俊朗,颇像淮南王沈伦年轻的时候,但他明显比他父亲凌厉多了。 世子沈祁身形颀长,侧了三分之二脸庞,定定地朝这边注视。 沈珏拉马调转了方向,避过投来的目光。 迎了皇帝太后,双王打了照面,谈不上契阔,把该有的泪水与客套都过了一遍,就该讨论讨论正经事了。 既来了这里,皇帝太后怎么安置?汝南王的兵马又怎么安置?还有怎么抵抗随时可能到来的敌军?甚至…还要考虑闻着味尾随在后的另两位藩王的军队。 这么多事情,大家都得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在这种场合,李甫最人微言轻,小皇帝又与傀儡无异,最后要谈的也就是双王。 沈伦其人沈珏也了解,性子软不愿意麻烦,沈珏不愁拿捏不住他。 但没想到这次发言的却是沈祁。 “陛下与太后身份尊贵,断不可住在刺史府,我与父王可腾出淮南王宫,令陛下与太后暂且休养。” “扬州各地已设精密城防,应是可以阻挡敌军。还有江河作阻,敌军不适应水战,想要跨过来没那么容易。” “至于齐王叔与河间王叔,若他们来,刺史大人大可开门迎接,多一股兵力迎击敌军就多一份保障。” “到时大家合兵,不愁不能驱除鞑虏收复失地!” 沈珏眼观鼻鼻观心地一一认真听了。移宫那条他挺满意,天险阻敌军那里也尚可,接应双王合兵那里他就蹙起了眉头。 敢情这人一点揣摩不出他的心思!要不是齐王与河间王就像狗皮膏样一样贴在屁股后面,他也不会带着小皇帝来得这样急! 沈珏撩着眼皮,但见沈祁敛容端肃,浑身都散着“坚定”这两个字。 沈珏就没再说什么反驳的话。“甚好,甚好,既这样,陛下定能安心。”笑眯眯地说了一堆客套话。 送走沈珏,淮南王教训起儿子:“他还在这,你插什么话!” 倒不是觉得小辈失了礼数,而是,那可是汝南王啊!那可是手握近十万大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汝南王啊! 淮南王两眼发昏一个劲地揉太阳穴:“你招惹他做甚!还嫌我们命不够长吗!” 沈祁绷着唇。“我是要试探他。”他说。 “试探他?试探他什么?你能试探出些什么来!” 沈祁握拳,咚地一声砸在桌面上。“他果真如传闻所言,私藏祸心。” 淮南王叹息:“这还用试探吗?” 都已是世人皆知了。 小皇帝与陈太后就这么被推着进了淮南王宫。 小封国的王宫啊,从前陈太后是决计瞧不上的,但经过了那些事,她看着小王宫只剩感叹:真好啊。 纵城外一片暮色,城里依旧草长莺飞。她站在宫墙内,或恍若隔世,或如在梦中。 陈太后忍不住红了眼眶。 淮南王妃递上帕子:“娘娘还得看开才是,切莫伤了凤体。” 淮南王妃生得温柔又美,原本陈太后自问容貌上也不相逊色,身份又比她尊贵多了,但经历了大打击又风尘仆仆,这时候在她面前,反倒被她周身焕发的光芒刺了眼睛。 陈太后骄傲了半辈子,怎能忍受这般落差,咬着下唇将脸别过去了。 淮南王妃识趣地收了帕子,唤了宫婢,自己作势要退。 “等等。”陈太后忽道。 淮南王妃停步回过头。陈太后犹豫一会,还是没有再说,淮南王妃还是退了。 刚刚那一瞬的思绪是什么呢? 她入了王宫,看到了淮南王妃一家,她有丈夫,有儿子,有儿媳,还有孙子。而她,则守了寡,膝下无儿子,就连女儿安乐也下落不明。 心里说不嫉妒,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当她看到她的脸,就会想到一个人,因她们二人,长得实在太像。 那个穿着嫁衣在长阶下回头垂泪的少女,是她亲手选定嫁出去的。她给她选了一个悲惨的结局,她却活出了另一副样子。 朔北来的人说,她过得极好,汗王为了她甚至没有别人。不论真假,至少她如今确确实实不用承受中原的这一切了。 只陈太后心里一直有恨,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在这遭罪,那个丫头却可以在朔北享受尊荣?明明她是给她选了最错的一条路! 人有时就是这样,恨意不必从分歧龃龉里发生,仅凭落差与失衡就够了。 陈太后再忍不住,咬紧后槽牙泪如雨下。 到了扬州后,沈珏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他花了几天功夫将扬州官府上上下下都调查了一遍。这天,他叫来了李甫。 “扬州各地城防严密,竟超乎了我的想象。”沈珏慢悠悠地吹凉杯里的热茶,沉声说:“还有扬州各地为难民施粥竟能一连施四五个月,也是令人称奇。” 言下之意,按照往年的人力物力,扬州应是达不到的。 李甫额上微汗。 “李大人!”沈珏喝道:“难道还要我去陛下那里去禀告,参你个瞒报兵粮,私吞税银的罪过吗!” 李甫当时腿就软了。 从一开始,沈珏就注意到了李甫对沈祁的态度:非常尊敬,甚至还有些怕他。 按理说李甫也是扬州刺史,掌管大周二十一州之一,沈祁的淮南王国虽不受李甫管辖但也在扬州境内,再怎么也到不了怕的地步。 沈珏万万没想到,沈祁凭着乱世崛起,屯了兵镇住了大族,扬州兵粮竟已尽在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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