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诛心 淮南王与王妃被沈祁接进了自己的军帐。 沈鸢便急切地想要去见他们。 穆沁对岱钦道:“居然是去他们那边, 总觉得有些问题。” 岱钦道:“能有什么问题?除非想和我们撕破脸,否则他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穆沁沉吟了一下,又说:“但是, 你和阿木斥也要去吗?” 沈鸢去见父母是天经地义, 但他和小王子若要去,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 岱钦犹豫片刻:“我会送她过去。她不过是与她父母团聚, 出不了什么事。” 话虽如此, 他还是召来了苏木尔。 “带上亲兵,寸步不离地跟着王妃。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禀报我。” 苏木尔应下了。 沈鸢收拾了好多东西,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的,站在大镜子前照了好久,又问撒吉:“我这样看着好不好啊?” 经过了这么多事, 又在草原呆了这么久, 她真怕自己会显得憔悴, 会灰暗,会让父母觉得心疼。 撒吉上前帮她理了领口和袖口, 含笑说:“放心, 特别好。” 撒吉的话有安定心神的魔力, 她这么说,沈鸢就放心。 岱钦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他抱着阿木斥坐在马上, 旁边是她的福团儿。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并肩而行, 身后跟随的是朔北最精锐的亲兵队。 到了沈祁军营外, 沈鸢看到了她等待已久的哥哥, 除此之外, 还有。 她的父母。 大概是当天的日光太强烈,又或者覆盖着薄雪的地面太耀白,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沈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马,怎么进的拒马,怎么到的父王身边,怎么将脸埋进母妃怀里。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止不住哭泣的时候,母妃柔软的手掌在她脸上轻抚的触觉,在抚摸,在颤抖。 是她母亲的温度,是真真切切的触摸与安抚,不再存在于飘忽不定的梦境里,也不再存在于偶尔梦回的记忆里,是持久的、有力道、有温度的触碰。 是时隔两年,曾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相见。 她母妃唤她:“鸢鸢。” 她便像孩童那样从母妃怀里抬起了脸。 王妃又抹去她眼角挂着的泪水。 “我的鸢鸢。”王妃说。 恍恍惚惚,好像才在这一时刻落了实地。 沈祁柔声道:“我们进去说话吧。” 沈鸢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还守在外面的岱钦。 岱钦坐在马上,怀里的小阿木斥吃着小手朝她这里笑。 岱钦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中间隔着高大尖锐的拒马,一面刺向他们,一面刺向她。两边的骑兵与步兵严正以待,佩刀与弓箭隐于身旁。 沈鸢颔首:“好。” 王妃牵起她的手,目光投在对面的岱钦和他怀中的孩子身上,少顷,她问:“这就是你的丈夫和孩子吗?” 沈鸢道:“是啊,他叫阿木斥,朔北语里是太平安宁的意思。” 王妃笑着拭泪:“你王兄都在信里说了。”又喟叹:“我的外孙生得真好啊,多像小时候的你啊。” 沈鸢说:“也很像他。” 王妃点点头:“是啊,也很像他。”忽然落泪,哽咽:“我的鸢鸢长大了。” 淮南王在左,王妃在右,一起拉着沈鸢往里走。一路上说了好多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到了沈祁的军帐。 坐下来,手握着手契阔。王妃的手在上,指上的金戒磨着沈鸢的指背,沈鸢的手在下,腕上的玉镯冰着王妃的掌心。淮南王则忍着泪,看着她们交谈,又说在扬州的种种。 他们能说的少,除了皇帝南逃发生的许多事,剩下的就只是日复一日的寻常日子。只沈鸢可说的多,在草原初始的不适、中途的融合、后期的险阻,能说上三天三夜。 淮南王哽咽:“不管怎么说,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了。” 王妃道:“那个汗王确实是青年才俊,我起初还担心是个粗蛮人,不想竟不是。我见了,又听你这样说,心里放心多了。” 沈鸢含笑:“他对我很好。” 王妃眉眼舒展。对我的女儿好,那就好。 一个身影进了军帐,在沈祁身旁低语几句。沈鸢的目光瞥到,那人她有点印象,是前日沈祁向他介绍的,原阳城城守余崇光。 只见沈祁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余崇光如得指令般转身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沈鸢觉得这个举动很怪,凭着敏锐直觉,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门口。 靠近门口的沈祁此时突然起身,走到他们这边,缓缓燃起火折子点了烛灯。 “都这样晚了吗?”王妃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你看看我,年纪大了话就多,一下子说到这个时候。” 天黑了,意味着鸢鸢就要回去了。 王妃很舍不得,但仍接受了这个结果,她冲女儿温柔一笑,那交握的柔荑欲松动。 “噔” 一声极轻微的响声。 是沈祁的指尖碰上了母亲的戒指,他缓而有力地向下按压,止住了母亲的动作。 王妃的手仍旧覆于沈鸢的手背上,她抬起眼,沈鸢亦抬起眼。 站在她们之间的沈祁低沉眉目,晦暗一点点爬上眼底。只听他启唇,开口:“鸢鸢,你得留下来。” “什…什么。”极其细微的询问。 沈祁道:“你不要回去。” 沈鸢睁大眼睛:“为什么?” 沈祁道:“你应该和我们回家,我们一家人,才应该在一起。” “为什么?”她却仍问。 沈祁则凝望着她,那眼神盛着亲和的抚慰,却又深含严肃的审视。他蹙眉道:“从今往日,你再不用承担和亲的使命,再没有和亲的重担,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到故土,回到父母身边。你,不愿意吗?” 淮南王意识到了什么,有些颤抖地站起身,“祁儿…”他刚想说话。 “鸢鸢,你不愿意吗?”沈祁提高声量再次问,更生出严厉责问的意味。 这责问,足以令人一凛。 片刻后,沈鸢问:“凭着什么?” 是啊,凭着什么呢? 外面就是岱钦和他的亲兵队,再外面就是朔北守军。他要她回去,可凭着什么? 沈祁缓缓抬首,面容浮于烛光中,他郑重道:“就凭我还要驱逐鞑虏,就凭这一仗还没结束。” 有些东西便在沈鸢的心里破开了,原先她可以将它掩埋起来,覆上薄薄的一层泥沙,不去想那便近似不存在…但现在不能了。 沈鸢倏地挣脱开他起身而立:“王兄,你知道他还等在外面,他的兵还在外面,他,他绝不可能同意你带我走。” 沈祁道:“我的人也已严阵以待。” 沈鸢想起了刚来时拒马之后那些兵甲齐全的士兵,想起了余崇光同他的低语,想到了他那下定决心似的颔首。 她都想起来了,串成了一组完整的猜测。 她声音微颤:“朔北的主力就在后山。王兄,你等于是在宣战,是在向他们宣战!” “我就是在向他宣战。”沈祁却道:“他与我之间,本就要一战!” 沈鸢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王妃紧紧捏着帕子站起来,拧眉盯着自己的儿子:“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没和这里的任何人谈及过,没有谈及过他私底下要求护送淮南王的车队要晚两日到达,没有谈及过为什么一定要让沈鸢在这里与父母团聚,没有谈及过很多很多。 他瞒着所有人,将这件事设想,将这件事筹划。 此刻,一切昭然若揭。 他说:“母妃,您还记得那晚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会让鸢鸢回来,将来我大周中兴,只会用实力对抗外族,绝不会再用任何一个弱女子和亲乞和。” “我并不是随口一说,父王、母妃,你们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信守承诺,我说到了,就一定要做到。” “现在鸢鸢就在这里,我要带她回去,让她回到我们身边,这里才是她的家。我也要让所有人看着,我中原男儿是有血性的,别人从我们这里夺走的,我们早晚会一并拿回来!” “我不管外面有谁的军队,是谁的亲兵,但如果他们敢硬闯,我营中将士绝不退让!” 正义凛然的话语在军帐上方荡开、回响,震颤了烛火,震颤了所有人的心。 淮南王支撑着身体重新慢慢坐回椅子,而王妃手中的帕子也再未松弛那千百褶痕。 只能听得到外面的风声、鸟鸣声、树叶簌簌声,在交织,在纠缠。 许久,沈祁的长长的影子漫上沈鸢的身。 他说:“妹妹,趁你还在这,跟我们回去,我送你回扬州。” 沈鸢的眼角晶莹:“我回家了,岱钦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妹妹,你傻。”沈祁叹息:“他对你而言是夫君,但你对他而言不过弱水三千之一瓢。纵使曾有些真情在,但这真情在权力面前,在大业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这点真情,在长长久久的岁月里也会被消磨殆尽。他没有了你,也许会有遗憾,会有愤怒,但他早晚还会去找别的女人,他不会为你驻足太久。什么都会变,只有我们才是你的亲人,只有这一层血缘,永远都不会变。” 他展臂略略拢住她,擦去她的泪珠。“那个阿木斥,是我的外甥,我也很想爱他。但他毕竟混着外族的血,他终究不是纯纯正正的中原人。” 他深叹:“你刚有这一个孩子,心里珍惜,但将来你再嫁入一个清贵人家,还会有机会的,你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沈鸢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沈祁脸上的动容如薄薄的一层冰雪,化开便消失。他仍温柔地擦着她的泪,言语中却透出不予余地的冷决。 “做大事不拘小节,这是我教过给你的道理,你还记得吗?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不要心软。驱逐鞑虏光复中原,乃是我大周子民的责任。” 沈鸢泪眼婆娑。 其实她早该想到,那个不破不立,愿意赌上一家人性命冒奇险以致胜,愿意独自领兵逆流北上的王兄,骨子里是怎样的人。 就是这样果决坚定,乃至冷酷的人。固有柔情,也可抛弃。 是忠臣,是孤臣。 “大是大非。”沈鸢却挣脱开他的手,他的怀抱,她的声音仍在颤:“这就是你说的大是大非吗?” “如果这都不算,那什么才算?”沈祁的目光倏地放冷:“外族侵我中华大地,辱我中原百姓,你我都是中原人,我们骨子里流的都是中原人的血,岂能与他们为伍!” 沈鸢道:“他并没有。” 沈祁道:“没有?死在他们手上,因他们而死的,多不胜数。” 沈鸢道:“可你才与他并肩作战,你知道他这一路的作为,你说过他是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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