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进来禀报说周妈来了,正在亭子里候着呢,逢月登时喜的把画笔扔去一边,小跑着奔院子而去,飞扬的裙裾在风中翩跹起舞,宛如蝶翼。 成亲快两个月,这还是周妈第一次来苏府看她。 那日花轿远去,巧儿向周妈说起苏景玉的放荡无理和逢月被迫嫁给他的经过,周妈心里固然替逢月委屈,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地主家的下人,根本无力为她争取些什么。 这些日子担心逢月会在苏府受委屈,心里按捺不住,终于壮着胆子来看她。 逢月激动的泪水绕着眼眶打转,拉着周妈在亭子里坐下,忍不住把当初被姐姐欺瞒,稀里糊涂嫁进苏府的事抱怨了一通,又将打算与苏景玉和离,在庄子里建房子,带着巧儿一起过活的事一股脑说给周妈听。 周妈是个心细的,听她说替嫁、和离的事说了半天,也没有提一句苏景玉的不是,满脸慈和地问:“姑娘,成亲这段日子苏世子待你好吗?” “他……”逢月羽睫颤了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段日子苏景玉的确待她不算差,但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他说过对她没兴趣,只是不想她在苏府这一年受委屈罢了,和离之后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我与他之间不是那样的,早就说好了一年后和离,我们都没有……那个过。”逢月思量了一瞬才支吾着开口,含羞抿了抿唇。 新婚的小夫妻快两个月了都没圆房,感情可想而知。 周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别怪我多嘴,女人这一辈子总得找个依靠,你和离后不回林府,没有官家小姐的身份,又没有父母为你做主,将来再嫁怕是难找到好人家。” 亭子周围杜鹃环绕,红艳如火,逢月回身揪下一朵在手中摆弄,粉嫩的指尖渐渐被花汁染红。 祁公子是祁公公的养子,以她和离之后的身份的确配不上他。 可若真如梦境中预示的那样,他是她的夫君,身份再悬殊也应该无法阻挡他们在一起。 也或许梦中的夫君并不是他,而只是个普通人,她相信他正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等着与她相遇,他会疼惜她、照顾她,与她相扶相携过完这一生。 梦境的事虚无缥缈,不方便对周妈说起,逢月抬眸,淡然道:“周妈,之后的事情再说吧,房子的图样我已经画的差不多了,等我再想想还有哪里要改动的,过几日就差人给你送去。” 周妈不方便再说什么,勉强点头。 苏景玉一大早出门,不到晌午就返回苏府,穿过桃林回房,屋里静悄悄的,探头向内室望去,逢月不在。 路上走的急了些,额角沁着一层细汗,解开银红色的外袍扣子,打算换一件轻薄些的锦衣,无意间视线落在书案上那张画的满满当当的画纸上。 画上的线条粗糙,中间还有一道拇指大小的墨迹,但可以清晰地看出画的是一座小院子。 正中画着三间房舍,房檐下还有个小小的燕子窝,门前铺着一条石子甬道,两旁长满了花草。 房舍东边种着几颗高大的树木,粗壮的横枝下坠着个秋千,西边有一片荷塘,莲花含苞待放,俏丽于圆盘般的莲叶中。 整幅画虽毫无画技可言,但画中的情景有一种和谐温馨,超脱世俗的美感,看得出是用心画的。 苏景玉扣回身前的扣子,拈着边角将画纸拎起托在掌心上,回想起当日在玄清观下的山洞里,逢月同他说起和离后打算在庄子里建一座房子。 这便是她与他和离后的生活吗?他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外,远离这一片温暖与悠然。 中间房舍的门边被墨迹浸染,仔细看房门的正中像是画着什么东西,只有指甲大小,苏景玉将画拿近了些,一块鱼形玉佩渐渐映入眼底。 哗啦一声,画纸被用力甩回书案上,边沿扯出一道清晰的折痕。 “画的像屎一样!”苏景玉嫌弃地别开眼,见桃枝端着茶进来,语气冰冷地道:“少夫人呢?” 桃枝见他面露不悦,低着头小心地答道:“回世子,刚刚有位周妈来了,少夫人去亭子那边见她了。”说完便悄悄退出门外,一刻也不敢逗留。 苏景玉端起茶杯饮了两口,压下心底莫名涌上的恼意,推门刚要出去找逢月,脚下又突然顿住。 周妈,那日在山洞里逢月说起过这个名字,是她生母的老仆,帮着照看田庄的,还说画好了房子的图样就叫人给她送去,想必她今日是亲自登门来拿图样的。 苏景玉缓缓回眸看着书案上的画纸,勾起唇角,幽黑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晌午时艳阳高照,院子里阳光亮的刺眼,空气中到处弥散着让人滞闷的花香。苏景玉微眯着眼,负手向亭子踱着步子。 亭中的少女一身素色罗裙如烟似雾,纤弱的身躯半趴在石桌上,正与对面的妇人闲聊,见他走来身子坐正了些,抬眼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妈猜到这位便是侯府的世子,忙起身福了福。 苏景玉似笑非笑地点头,视线落在周妈身上。体格结实,两鬓斑白,看起来慈祥质朴,小心地瞟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像是有些怕他。 “周妈不必多礼,快坐吧。” 苏景玉走到逢月身边坐下,温声开口,拎起茶壶自己倒了一盏茶,又给逢月和周妈添了些。 周妈忙点头谢过,拘谨地坐回石凳上,抬头打量苏景玉俊美绝伦的样貌,不禁怔了一瞬,随即僵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尴尬地看着逢月。 逢月之前与苏景玉说起过周妈,不必再介绍,与周妈一连说了半晌的话,此时才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口喝下,又自顾倒了一盏,向苏景玉道:“我成亲以来周妈还没有见过我,今日过来看看我。”一旁的周妈跟着点头。 苏景玉轻笑,“周妈放心,逢月有我照顾着,不会受委屈的。”说着起身把茶盏向前推了推,彬彬有礼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逢月早已习惯了苏景玉在外人面前给足她体面,淡然低头喝茶。 周妈起身福了福又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慈爱又疑惑的眼神悄悄从苏景玉身上掠过,定格在逢月脸上,看着她对苏景玉的举动习以为常的模样,知道他并非是装的,眼底的担忧渐渐化做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苏影帝,你完了
第30章 眼看到了饭时,苏景玉道:“周妈难得来府里见逢月一面,晌午留下用膳吧,正好多陪逢月说说话。” 周妈在庄子里生活了一辈子,这些年来连林府都没进过两次,更别说堂堂定远侯府了,紧张地起身婉拒:“谢过世子了,老身家里还有事,得赶着回去呢!” 逢月知道她在苏景玉面前不自在,便不留她,起身陪她一起走出亭子,周妈不舍地叮嘱:“姑娘当心身子,入夏了也莫要贪凉才好。” 苏景玉跟着上前道:“周妈尽管放心,我略懂些医术,逢月的身子我自会帮她调理的。”周妈笑着点头。 逢月又道:“周妈,建房子的事你回去先让周叔准备着,过两日我就让人把图样送过去。” 周妈悄悄看向苏景玉,见他正瞥着逢月偷笑,哪看得出半点要和离的样子,心道姑娘被迫嫁进侯府,难免有些怨气,与世子闹些别扭也是有的。 世子生的那样俊俏,人看着也温雅,完全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姑娘又娇花似的,整日在一起哪会不生感情,小两口圆房是早晚的事。 和离、建房子不过就是气话,过了这段日子兴许就好了。 周妈越看这对小夫妻越欢喜,温和地点头笑笑,又对苏景玉福了福,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小厮出府去了。 苏景玉难得回府用午膳,东院的小厨房特意多备了几样菜色摆在厢房里。 一个人的午膳变成两个人的,更丰盛了不说,身边有人陪着总会比独自吃的更香。 逢月抱着碗山药红枣羹喝的正起劲,偶然抬眼见苏景玉正看着她笑,对上她的眼神后忙又躲闪开,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翻出帕子来抹了抹,干干净净的,娇嗔地瞪他一眼。 夏日午后的暖风熏的人昏昏欲睡,逢月懒懒地进房,掩口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小步挪到书案边,打算把画纸先收起来,睡醒了再继续画,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瞬间睡意全无。 画纸上的镇纸被挪去一边,正中间倒扣着一方砚台,墨汁溅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如同一副泼墨山水画,画纸的边角正唰啦唰啦地随着窗边的暖风上下翻卷。 逢月惊得一把掀起砚台,底下还扣着那张鱼形玉佩图,连带着房屋图样一片漆黑,画上的三间房子全然看不见了。 她怕藏在衣襟里弄皱,当做宝贝一样收在纸盒里的鱼形玉佩图,还有半个多月的心血就这样被毁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感自胸口卷涌而上,指尖微微颤着,僵直地站在书案边。 苏景玉负手紧跟在逢月身后,飘着清香的发丝散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歪着头,得意地笑望着她。 “怎么样,我的泼墨还不错吧?” “苏景玉!”逢月忽地转身,不断涌上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毁了我的画就算了,这副图样我画了半个多月才画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苏景玉脸上的笑意顿住,完全没有想过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强烈,双手心虚地抱在胸前,瞟着书案上黑乎乎的杰作,回想着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不悦道:“这么一副破图样,顶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至于画上半个月!” 逢月恼意更甚,仰着头嚷道:“苏景玉,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我在府里这一年受人欺负,为什么你又这样欺负我?和离之前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 这副图样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和离后的居所,还凝结着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饱含了她对与梦中的夫君在那里相守一生的期待。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往与他争执吵闹,她不敢说自己没有半点责任,可这次不同。 她没有做错什么,晌午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在周妈面前说会照顾她,之后就这样轻易地毁了她精心描画了半个月的图样,毁了她对未来的期待。 除此之外,在她内心的最深处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十个月后便要与他分离的不舍。 两种情感矛盾交织在一起,汇成无尽的委屈翻涌而上,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连绵滚落,双手用力 推开他,捂着嘴呜咽着向内室跑去。 苏景玉被她推的向后退了半步,转头看着她趴在圆桌上哭的双肩颤抖的模样彻底慌了,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张画了半个月的图样被毁了固然会很生气,可为何会难过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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