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赢疑惑,晕染着痛意的双瞳费解地凝视着沈羲和:“你不介怀?” 沈羲和对他淡淡一笑,并未作答,盈盈一礼,无声离去。 萧长卿是看着萧长赢追着沈羲和出来,他也跟上,远远看着不曾偷听他们的话,只是担心萧长赢一个冲动做出不当之举,今日是太子冠礼,文武大臣都看着。 直到沈羲和离开之后,他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弟,若是能放下,便放下吧。” 昭宁郡主的心意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太子殿下特意邀请她来观礼,也是将心思公之于众。 萧长赢垂眸有些失魂落魄任由萧长卿带走,他跟着萧长卿回了信王府,闷头灌了一壶酒:“阿兄,我想我是放不下了……” 自上次沈羲和明确拒绝了他,他尝试过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不去见她不触碰与她有关之物,不让自己闲下来,时日一久他或许就能忘记。 不就是一个女郎么?她再独特?难道他就忘不了? 萧长赢这样告诫自己,这些时日没有她,他不也好好活着,原以为这就是放下。 狩猎场上听他遇险,他也焦急去寻,他将陛下斩蛇之事抛开,谎称卧病不起,任由人嘲弄他是拒蛇躲起来,可他终究没有寻到她。 他告诉自己,这是他与她无缘。 他想让自己释怀,可见到她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冠礼之上,他才知道一直不过在自欺欺人,他所谓的放下,只是逃避不愿面对。 原来一个人真的能住进另一个人的心里,刻骨融血,无法割舍。 要想将她忘记要想放过自己,就得挖掉这颗心。 “放不下,也要学会放下。”萧长卿擦拭着自己的陶埙,低头回答。 “阿兄,你何时倾心五嫂?”萧长赢从不曾在哥哥面前提及顾青栀,她活着的时候不曾,她死后这也是第一次正式提到。 曾经他不知何为爱,总觉得哥哥的雄风壮志都被顾青栀抹灭,若是哥哥不曾遇到这个女人该多好。 此刻他才明白,有些人相遇是一眼万年的铭肌镂骨,不遇是浮生一梦的抱憾终身。 萧长卿的手顿住,他缓缓抬手,视线落在风中摇曳的木芙蓉,神思也随着娇艳的花朵款摆而飘远。 何时倾心? 是小楼烟雨远望一瞥,她一袭素纱迎风而立,眉目淡漠疏离的模样。 还是小扣柴扉轻缓拉开,她青丝如瀑手握花灯,抬眸间秋水映月的花容。 在这之前他就见过她许多次,她都是冷艳如冰雕的人儿,他很是好奇她是否会笑。 直到那一日,红衣如血风中拉扯,她纵马而来,让万千霞光沦为陪衬,回首一笑,她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自此映入他眼底镌刻心上。 萧长卿的面容不由温柔起来,他的唇畔有了浅浅的笑:“你问我何时,我却说不上来。” “是在她退婚前么?”萧长赢换一个方式问。 “嗯。”萧长卿颔首。 “阿兄当时难受么?”萧长赢又问。 “难受。”萧长卿垂下眼,“想她念她,又听不得她,更听不得她的名与另一个人一道被提及,每一次都要用尽全力克制,不让自己失态,不让自己冲动。” “为何不向五嫂表明心意?” 低笑一声,萧长卿微微无奈地摇头:“一厢情愿,不过是徒惹笑话。” 旁人眼里他是天潢贵胄,是人中龙凤,可谢韫怀何尝不是显贵人杰?他凭什么让她悔婚另嫁于他?更遑论,她并不知有自己这么个痴傻之人在她看不着之处对她朝思暮想。 “若是当初……谢韫怀不曾悔婚,阿兄就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人么?”萧长赢悄悄捏紧了拳头,绷直了身子。 “否则呢?”萧长卿侧首看向弟弟,波澜不兴的眼却有一种锐利的穿透力,“我想过,我想过……” 深吸一口,萧长卿抬眼望着灰蒙蒙的苍穹:“想过谢韫怀死于意外,为此我还调查过谢家,我比谢韫怀更早知晓谢国公与袁氏的私情,我甚至制定了天衣无缝的计划,让谢韫怀惨死,再揭露谢国公与袁氏,将他们变成替罪羊。” 萧长赢紧紧看着兄长:“为何又放弃了?” “那一日,我在法华寺上香,听到她与四嫂闲谈,她不愿嫁入皇家。”萧长卿也不由自主紧了紧指尖,他至今都记得她的那句话。 皇家之妇,于她而言是穷途末路,若她要嫁入天家,活不过三年五载。 昔日之言耳旁回响,萧长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时他只当她对皇家的尔虞我诈唯恐避之不及,未曾想过她由始至终说得都是顾家的命运,她比自己看得更远,更明白嫁入皇家,于她而言就是半只脚踩入了黄泉。 “就因如此?”萧长赢愣了。 “就因如此。”萧长卿颔首,“非她所愿,我若强求,必成怨偶。” 萧长赢动了动嘴,将那句不也仍是成了怨偶的话咽下去。 阿兄是为了五嫂放弃过的,谁也没有想到谢韫怀会因谢戟与袁氏之事而义绝,谁也没有想到谢顾两家的婚事,并不需要因为一个人亡故,就能作罢。 当年他尚且年少,却也知晓多少人要求娶顾青栀。 后来是阿兄求了陛下,才抱得美人归。 “阿兄……是要我不争不抢。”萧长赢明白萧长卿对他说这些话的意图。 “阿弟,你与我不同。青青她没有择婿之权,对婚约或许并不看重。昭宁郡主有选择之权,太子殿下便是她的选择,而她很看重这门婚事。”
第207章 太子殿下的快乐 太子殿下便是她的选择,对萧长赢而言不啻于五雷轰顶,密密匝匝的疼痛遍布四肢百骸。 “阿兄,太子他当真不是装病么?”萧长赢声音克制而又沙哑。 “阿兄也不能笃定。”萧长卿思忖片刻后道,“不过昭宁郡主执意嫁与太子殿下,我倒是觉着太子殿下的身子骨或许真不好。” “为何?”萧长赢不解。 “我未与昭宁郡主接触过几回,但自与她相关的几件事便能看出,昭宁郡主慧黠沉着。她虽常往东宫探望太子殿下,可我从未在她眼底看到对太子殿下的爱意。” 最明显的便是今日,她站在一旁,看着太子殿下加冠,全程眸光平淡,不曾有丝毫波澜。 这不是伪装的内敛,亦不是压抑着情意,而是当真对太子殿下毫无爱意,否则萧长卿也不会纵容着弟弟再去寻沈羲和。 如此说来,昭宁郡主要嫁给太子殿下便不是为了情,婚姻一事不是为情自然就是谋利。 “谋利?”萧长赢不信,“若太子殿下当真活不过三年五载,她嫁与太子,日后谁帮她护西北周全?她一个前太子妃,谁登基又能容得下她?” “若她诞下嫡孙呢?”萧长卿反问一句。 萧长赢哑然,旋即瞳孔微缩:“你是说她……” “是,她所求从不是母仪天下。”萧长卿也是今日才隐隐猜到沈羲和的心思,“若她身为嫡孙之母,便是太子殿下薨,她的儿子依然比我们更具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古往今来,正宫嫡出,就是尊贵。 “陛下怎会允许流着沈氏一脉之血的人继承大统?”萧长赢觉得沈羲和过于天真。 “阿弟,莫要小瞧女郎。”萧长卿以往也对女郎多有偏见,总觉着女郎娇弱短视,但顾青栀让他明白,一个女郎是有颠覆山河之能。 “后宫无正宫,陛下立誓不再立后,她若嫁入东宫,想要以太子妃之位代掌六宫,亦是合情合理。届时整个后宫都落入她的手中,你且瞧着,瞧着她如何治理后宫,如何釜底抽薪。”萧长卿不觉着沈羲和这般筹谋是异想天开。 这条路看似曲折艰难,但一旦成了,西北再无顾虑,沈氏一族才是真正的不倒。 如此一来,谁也无法动摇她的权利,她便是想要小法女帝,亦不是难事。 这要比依附男子,便是成了皇后,也要与夫君虚与委蛇要干净利落许多。 萧长赢听了萧长卿的话,整个人都懵了,他愣愣地盯着一处,许久才凄惨一笑:“原来……原来我输在此处。” “阿弟,哥哥劝你放下,不是怕你争抢之下,反而与昭宁郡主成仇。”萧长卿几不可闻轻叹一声,“而是若昭宁郡主的心思当着如我所料,她便是一个不会为世俗之情动容的人。” 萧长卿以为自己遇上顾青栀已经够可叹,但沈羲和比顾青栀更可怕,更敢想亦更敢筹谋。 他飞蛾扑火一般奔向顾青栀,自以为自己能够打动她,沈羲和比顾青栀更甚,自己弟弟更不可能打动得了沈羲和。 秋风沁凉,忽而天空一声闷雷惊响,让沉默了许久的萧长赢问:“阿兄,你可有夺帝位之心?” 本要将陶埙举起来吹奏的萧长卿顿住,他若有所思看向萧长赢:“你想助她?” 萧长赢不语,也未有否认。 萧长卿垂首静默了片刻:“我曾有心,如今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憎恶。” 说着他复又看向萧长赢:“你莫要以为我无心帝位,你就可以相助于她,太子殿下便是当真命不长,他也绝非等闲之人,我尚且未曾将他看透,他未必容得下你的心思。 另,你要做好……无怨无悔的准备。” 当年他就是没有参透这点,才会致死也不曾让她对自己有半分动容。 人心肉长,会疼会累,会苦会恐,这世间哪儿有无怨无悔的给予,不求丝毫回报的情意? 他不想唯一的弟弟如他一样,累了倦了伤了痛了,一颗心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从在自我厌恶与折磨之中变得面目全非,最后伤了自己也推远了她,徒留一生的追悔莫及。 “若能倦了也好……”萧长赢低声呢喃一句,抬首又将酒壶里的酒灌入口中。 萧长卿顿了顿,将陶埙凑在唇边,一首柔和的曲子倾泻而出,随风卷起落叶,飘向远方。 萧华雍还不知有人已经在盼着他早死,然后要帮他照顾老婆孩子,他好不容易把祐宁帝和太医令给打发,迫不及待问天圆:“呦呦给我送的礼呢?快给我取来!” 那日地方回来,就把殿下亲口索要生辰礼之事用一种见鬼的表情复述给他,天圆用一种地方目光短浅,没有见过世面的目光鄙夷了弟弟一把,就留了心。 各方送来的贺礼都要他过目轻点,特意将郡主府送来的单独放一边,第一时间便给萧华雍取来。 礼盒从大到小很大的一摞,东宫生辰礼肯定不能只送一样,萧华雍扫了一遍,精准地将倒数第三个抽出来,抱到寝榻上去打开,解开绑着的红绸,他还深吸一口气。 虽然觉着沈羲和极大可能会在找不到合适送他特别生辰礼的情况下,如他所愿,给他缝制一个枕头,萧华雍还是觉得有可能不是,但若是一定是这个盒子,因为大小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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